七
笔会笔会,主要是以会议为主,听那些名家讲座,从中得益。
《小说选刊》举行的这次笔会,还真的挺隆重,几个在文学界有威望的老师都邀请到了。没来北京之前,我在作家网上看过某些人针对这次笔会的议论,那议论可以说是铺天盖地,将这次笔会说的一无是处,我的心情也因此受到过干扰,可老师的一句话让我坚定了去北京的决心。老师说,如今哪儿还有免费的午餐呀?二千四百八,屈指一算,五天时间,自费旅游还不够呢。难得的机会,去吧,去开一下眼界,看看真正的文学场面。老师还说,如果这是其他的乱七八糟笔会,我不会赞成你去的,这样的笔会,不去你会后悔的。就这样,我在老师的鼓励下,填了报名表。
来对了!听了第一节课,我就电话给了老师,如果明年还举行,我还来!
电话里,老师嘿嘿地笑,听得出来,老师为我高兴呢。姑娘,野了。老师逗我。
野了也是你的过!走上这条路,对与否,都因你。我在老师面前向来是随口所欲,我知道,即使我说错了话,老师也不会怪罪于我,在他眼里,我本来就是女儿,父亲怎可以怪罪女儿呢?不是也先你的不是,所以才有了女儿的不是。这也许是我的无理,我就喜欢这样的无理,怎么啦?面对这样一个女儿,老师能奈何?只能说,你永远有理,对吧?
这时我就会咯咯地笑,笑里满是幸福,也撒着几分女儿的娇。
因了老师的缘故,我眼里,只要是老师,都可以随便说笑的,所以,我喜欢把比我大的男士都称着老师,这样我便无所顾忌了。可我错了。
从会议室出来,丫丫带了本杂志,我好奇地拿过来翻看。哦,挺不错的,哪儿捡来的?我边翻阅着边问。
不告诉你。谁让你听课时不跟我坐一起呢。这个丫丫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她一个人喜欢乱串,倒成了我的不是。本来我想跟着她的,可看看她那个样子,我敢吗?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跟着她,不把我扔了才怪呢。看着她现在神气的样子,我嘴巴一撇,头一仰,道,我还懒得问呢。说着话,我便把那本杂志随手一丢,丢到了她的床上,转身去了洗手间。
生气啦?丫丫对着洗手间问我。
没那闲工夫。我生气?那要等到太阳从西出。我常常警告那些和我有点关联的喜欢生气的人儿,人活着,要对起自己,生气那是对自己的惩罚,傻瓜才那样做呢。活出自我,活出快乐,努力让那些仇恨你的人,眼热去吧。
等明天我介绍你认识,他可是这个刊物的执行编辑。丫丫一脸的骄傲,得了宝似的。
哦,大腕,我害怕。见了面我怕舌头打结牙打颤,你可要扶好我。其实我心里是已经是感激不尽,嘴上却是满口的油嘴滑舌。这是我的另一面,喜欢调皮捣蛋,当然是在喜欢我的人面前才会有的本色。
死妮子,还有你怕的人。
错!一般情况下,生人见了我都说是乖乖女。我侧面夸起了自己。
你呀,也就能乖那么一刻钟。虽然我们接触才一天,可两姐妹的感觉好像一起走过了许多的风风雨雨,那份深知,那份自如,让我们有着相见恨晚的感觉。
第二天,丫丫果真就把坐在角落里的那位老师指点给了我。一眼看去,还真的像个老师,有六十岁了,这样的年龄让我想到了自己的老师,隐隐中感觉到了一份亲切。于是就少了初次见人的那份拘束,一脸花开迎着那位老师走了过去。
你好老师!我叫xx,青岛的。是丫丫介绍我过来的。
丫丫?谁是丫丫?老师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表情有点复杂,我一时摸不透里面的内容。
就是和我一个房间的。你昨天还给过她一本杂志呢。
哦,昨天给了好几个人杂志,都忘记谁谁了。这位老师假装皱眉,我看他的眼睛却没有半分思索的意思。他的眼睛在我的脸上轱辘着,似笑非笑。人家喜欢皮笑肉不笑,他则属于肉笑皮不笑。那层黄色的皮肤活像一件外套,装修着他的职位,却不幸得很,遇上了我,我说过我的眼是在太白炉里练过的,所以轻而易举就把他的那层外衣给穿透了。不过还是遗憾得很,他这湾水太深了,我虽然穿透了他的外衣,却看不到这水的深浅,凭着感觉走吧,别湿了鞋就ok了。
您是贵人多忘事。我嘻嘻就笑,希望自己的这次测试失误了,希望刚刚的素描走笔了。
你这么喜欢笑?他的脸本是长长的,像霜打的茄子,不过在我的笑声里,也慢慢舒展开了,这样看起来便有了点老师的慈祥了。
没人喜欢哭吧?我直视着他,有心无肺地嬉笑着。
不错的性格。他终于吝啬地夸了我一句。
这样看着我干嘛?说不定明天醒来也便不认得我啦。我见他的眼睛像机器少了润滑油似的涩涩地打磨在我的脸上,心里这么想。不过仍保持着一脸的花开,虽然感觉有点别扭。
一直喜欢写作的人们,谁不想多认识几个编辑,尤其像我和丫丫这样一群网络写手,往纸媒上投稿,就像那无头的苍蝇,不知怎样来对症下药。如果能认识一两个编辑或作家,也许就会给我们指出一条路,告诉我们,这样的文字适合投到哪里哪里,以后还要多加强哪方面的练习,注意些什么,等等等等。俗话说,苦读十年,不如名师一点。我们真的好想得到一位真正老师的指点。
会议是九点开始,参加会议的人员大多提前半个小时到场,时间的原因,我和那位老师之间只是简单地寒暄了那么一两句,然后急匆匆地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
晚饭时,丫丫又走丢了,又不知混进那群人物里面了。我从踏进了这个酒店的门,就跟屁虫一样跟上了石家庄的姐姐,开会吃饭形影不离,这样的情形,让好几个人都误以为我们是亲姐俩了。只不过说起模样时,有人猜测道,可能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这样的话把我俩欢喜得不得了,眼儿都给笑弯。姐姐好几次都要解释,都被快言快语的我给拦住了,我头点得比小鸡吃食的速度还要快,回道,对对对,姐姐像爸爸,我可能像妈妈。
一般情况下,我和姐姐吃完了饭就喜欢回到房间,而丫丫则喜欢社交,喜欢饭后逗留在桌前与那么来之四海的兄弟姐妹聊上一阵子。丫丫的这个举动简直太让我伤心,太不把我这个室友当回事了,还姐妹呢,见了外边的花花世界,把我这个姐妹早就扔在了屁股后了。还好我有石家庄的姐姐,就算没有这个姐姐,我也不会让自己寂寞。我还有一大把的同学,还有老公和社会上的那几个朋友,还有几个特别要好的网友,他们都会陪伴我度过寂寞。就说眼皮下吧,眼皮下就有一个,那就是小说选刊的木子老师。那晚吃完饭后,他把他的联络方式给了我,告诉了我他的房间号,可惜我没去找过他,白天一整天都呆在一起,有什么好聊的呢?姐姐又不是写文字的,她是替女儿来的,所以我也没必要牵着姐姐一起去他的房间探讨什么,再说,这样的笔会,不知有多少比我们伟大的人物要去巴结他呢,我担心他的房间会不会爆炸。
我虽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可不愿将自己随随便便扔进一群生人堆里。所以丫丫不在时,我便会钻进姐姐的房间,跟姐姐海聊。
你好!你是……?和姐姐聊得正欢,我的手机响了,《幸福女人》的歌曲充满了整个房间,掏出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拨了进来,我礼貌地接起,礼貌地问道。原来是丫丫白天刚刚给我介绍的那位编辑大人。
你好老师!这么晚了,有何贵干?我的声音应该带着甜甜的味道,这是同学给我的评价。他们说,如果声音能当酒,多数会被我的声音给灌醉。
你在哪儿?那位编辑问我。
在姐姐的房间里呀。
能出来一下吗?我在门前等你。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子,不过很快,便甜甜地回道,好的。你等一下哈,我和姐姐这就下去。
你姐姐?为什么非得和你姐姐一起?你自己不行吗?
不行的,我是个路盲,尤其夜里,出了门我便分不清东和西,走丢了怎么办?有姐姐陪着,我就不怕啦。
走不丢,有我。我会安全送你回来的。
算了老师,那样太麻烦你啦。我可担当不起。
好吧,那就改天我去你的房间聊。
嗯。谢谢老师!
等你房友不在时,你就给我电话。我刚要说拜拜,那位老师又补充道,咱们好好切磋一下,相信对你的文字会有帮助!
嗯。老师再见!放下电话,我的心开始不安分起来,上串下跳,我不知老师的葫芦里卖的啥药。出门在外,我不想自己遇到什么不测,也不想去得罪什么人,尤其是这些稍稍有点名气的人。
谁的电话?姐姐问我。
就是白天丫丫介绍给我的那位编辑。
他说什么啦?姐姐关心的目光让我有点难为情。实话实说吧,怕姐姐想歪了。
他说让咱们下去玩,陪我们去逛逛长安街,去看夜里的北京城,说夜里的北京更迷人。我说好吧,那你等会,我和姐姐这就下去。他笑我,说我这么大了还要人陪,我告诉他说我是个路盲。结果他说是闹玩的,这么晚了,等逛完了还不得半夜?
哦。原来这样。看来姐姐信以为真了。
我和姐姐又聊了一会儿,和姐姐一个房间的上海的那位女子也回来了,我瞄一眼时间,九点半了,便起身告了辞。
八
回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睡衣,又钻进了被窝里。一个人顶着偌大的一个房间,不习惯入睡,便给丫丫发了条短信,小丫丫,快回来,睡觉啦。短信迟迟没有回复,这个破丫丫。我心里暗暗地骂了声。
无聊!无聊中的我总会想起老公,所幸老公早习惯了我的忽阴忽阳。
怎么啦?一接电话,老公问。
没怎么,想你啦。说着话,心一酸,眼睛真有涩涩的感觉。
傻样。不就是五天嘛?很快就过去了。睡吧。老公的声音柔和得如同棉花糖,当时的我,如果北京离家近,我真的就不在这儿待了,什么笔会?不参加了,待在老公身边,那才叫好。
嗯。晚安!我不敢再说下去了,怕继续下去控制不住自己发出哭腔,那样的话老公肯定会更加不安,肯定会整夜整夜睡不着的,就赶紧扣了电话。想起了家,突然就想起了回家的票还没买呢。从包包里找出来时坐的那趟车的联系电话,拨了过去。
你好!我是七号坐你们的车来北京的那位青岛女子,请问你们从北京发车是什么时间?
每天的上午八点半。对方是个很好听的女声。
就一趟车吗?
是的。这样的回答让我一下子便乱了方寸,这可怎么办?回不去了。于是电话又拨给了老公。
怎么?还没睡?老公问。
我回不去了。刚刚问了,那趟车是八点半的,赶不上。
赶不上就坐动车,高老师不是也在吗?你问问他怎么走,跟上他就行了。
好吧。那我明天问问他。
十点半多了,丫丫终于回来了。
死丫丫,去哪儿啦?害得我好一个等。你严重地影响了我的睡眠。我坐起身子,质问着丫丫。
去逛了北京的十里长街。北京的夜色真的迷人,一个人走在长安街上,可以随便地想,看着那迷离的灯光,让我想起家。丫丫低低地叹了声,虽轻,我却感觉室内的空气已经开始在慢慢地汇拢。
怎么啦?你也想家啦?看着丫丫这个样子,我轻轻地问,生怕声音大了触动了那条敏感的神经,牵出想家的那条泪泉。
我呀,丫丫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没有家,我是看着别人家的灯火心生羡慕。丫丫说着,去了洗手间。
你怎么会没有家呢?那个他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从认识到现在,从来没听丫丫提起过她的老公,难道他们……,我不敢想下去,怎么会有这事发生?
不说他了,等有时间我跟你好好聊一聊。好了,躺下,幸福的小女人。丫丫喜欢喊我为幸福的小女人,我也愿意听她这么喊我,本来我就是个幸福的小女人嘛,这话有点自以为是,不过我周围的人都这么说呢,我的自我感觉也是这样滴。
我跟你说个事,可笑极了。丫丫钻进了被窝,面对着我,两只眼瞪得溜圆,一脸的神秘。
快说。什么可笑的事?我将身子往丫丫这边挪了挪,两人都靠向了床的一边。这个动作是我们进到这个房间的第一夜就保持着的。为了这个动作,丫丫还坏坏地说,这么天南地北的两个网友,竟然就这么相遇了,你说,要是你我是异性,该是怎样的一出风花雪月的好戏?
今晚有一个人拨打过我的电话,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大街上,他就问,一个人?我说对。你猜他怎么说?丫丫笑嘻嘻地说着。
别卖关子,快说。我上半身子探出被窝,整个人又往床的一边挪了挪,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期待着丫丫的答案。
他说,你长得那么俊,不怕被坏人跟上?丫丫说着,嘿嘿地笑了,憨厚的样子可爱极了。
真是谢谢你!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长得漂亮呢。你说,这人可笑不?丫丫忽闪着她的那两只大眼睛看着我。
再呢?我不过瘾,急着问。
没了。他挂电话比我说话速度都快。我话还没落地,他那边就滴滴声传来了。神经!丫丫这样骂了那人一句。
让我猜猜他是谁哈?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目标,不过还是装着在努力思考。
你猜不到的。丫丫的话很干脆。
猜到了怎么办?我信心十足。
那你猜吧。
是那个人……我故意把话咔住,看一眼丫丫,丫丫笑了,再一次肯定着说我猜不到。
他姓x,白天你介绍给我的那位。对不对?我盯着丫丫,一脸的得意洋洋。
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丫丫很惊讶。
我嘻嘻一笑,道,知道吗?他今晚也打电话给我啦。说着,翻身摸过手机,我看看是几点哈。丫丫也翻出了他们的通话记录,一对照,哈,这个家伙,刚给丫丫挂了,接着就拨给了我,神经的确混乱不堪。
我将我和那个人的对话也原原本本跟丫丫学了一遍,只不过没有把最后那句实话告知。那人说等丫丫不在时就给他电话,丫丫不在的时候多着了,我才不那么笨呢。我就不给他电话,等他问起,就说丫丫一直在的。丫丫喜欢独处,我可不想丫丫为了我去勉强自己留在房间。
九
第二天早上,我和姐姐正在吃早饭,手机响了,还是那个人的。
你好!老师。我还是那么礼貌,清脆的笑声仍拌着蜜。
你现在在干什么?
正在餐厅吃饭呢。
八点半能吃完吗?
我扭头问姐姐,几点了?姐。
八点。姐姐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便告诉了我。
能。有事吗?老师。我问。
那好,八点半我去你房间。
嗯。我应着他。
一个人。他补充道。这位x老师不住在酒店,他的妹妹就在北京,况且离这儿不是太远,可能为了那份兄妹情深吧,于是他便离群而住,住在了他妹妹的家里。
好的。我手机还在手里擎着时,眼睛就在四处寻找丫丫的影子了。这个死丫丫,死哪去啦?
找谁?姐姐看我在四处张望,问。
丫丫。
在那儿。还是姐姐的眼尖,一下子就把丫丫从角落的那张桌子上抓了出来。
丫丫,快吃。吃完了饭咱们回房间。那次吃完饭,我没有跟着姐姐一起上楼,而是在那儿静静地等着丫丫。
回房间干嘛?你上去吧,我不上去了,过会开会还得下来。丫丫嚼着饭说。
一定要去的。告诉你,我把嘴巴靠近了丫丫的耳朵,悄声说道,那个人刚刚来电话了,说八点半要到咱们的房间,要和咱俩好好地切磋一下。他若真能指点咱们一下,咱们求之不得。你说呢?
他若坏呢?丫丫显然对那人没信心。
他若坏,咱俩就反戏耍他一下,看他还敢坏!丫丫一听,乐了,说,好。
我估计他不记得我了,昨晚可能是拨错了电话。打开了房间的门,丫丫这样说。
不可能吧?我说着话,人便钻进了洗手间。
谁知,我人刚在马桶上坐定,就听见门铃响。便裸着半个屁股,弓着身子,将洗手间的门牢牢地卡上了。
你好!丑小鸭在吗?丑小鸭是我的名字,我在洗手间听得很清楚,那人这样问给他开门的丫丫。
在。你先进来等一会吧,她在洗手间。小鸭感到好笑,昨晚两人明明还通了电话,听今天这段对话,怎么像不认识似的?这场戏到底是在演给谁看呀?
你好!老师。我走出洗手间,丫丫已经为那人泡上了茶。那是饭店每天免费赏给各位入会人员的,我和丫丫都不喜欢喝茶,所以一直放在那儿。
那人端坐在我们的沙发上。那副神态,活像个帝王驾到。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偷偷地瞟了一眼丫丫,她正不知所措地站在自己的床边,一脸尴尬,像在努力寻思着话题,好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静。
房间里的气氛好紧张,气球充气到了极限的感觉。我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哪怕是屁话,最好也开口放上一两个。
这就是和我一个房间的丫丫,就是她把你引见给我的。我这样对那个人介绍着,我看见那人将目光一下子扫上了丫丫的身,那速度,可以用短短的一瞥来形容。那眼神,我是看不惯的,那是对人的不肖。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人?你不就是个编辑吗?我们也不低你一等,帮我们,我们都是懂得感恩的人,不会忘记你,不帮,也不会怪罪于你,凡事都要两厢情愿。我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表露,怕被那人看出,扭屁股走人,好事坏事还没见分晓。
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女人。我的心里,弄文字的人,都应该是值得信赖的,一两句屁话,不可当真的。伟人说实战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丑小鸭却偷了梁又换了柱,用这样的口气来说人,说时间是检验人品的唯一通道。就凭那么一个眼神,一句话,匆匆把人给定了型,是不是太有点不近人情啦?所以我想再给这位编辑大人一点时间,希望他能够证明自己的高大。
真对不起!见的人多了,一时记不起了。他说对不起时并没有欠身,从他的表情上,我也没看出半点对不起的意味。好像那句话不是经过他的口出来的,而是被一阵风吹进屋里的。
他拾起他的杯子,喝了几口水。水杯是透明的,丫丫看见他水杯里的水被他灌了几口后,剩下了仅仅三分之一,就赶紧上前要给他冲。水壶偏偏没了水,丫丫去洗手间重新灌满,随口说了一句,对不起老师,稍等,片刻就开了。
他直直地坐在那里,一脸严肃,像秦始皇,享受着两个女子为他的添水倒茶。
水壶吱吱地冒着热气,我走上去,给他添了一下水。他瞪了我一眼,眼神有点辣,我装着没看见,低头走开了,坐回了自己的床边。
你在什么刊物上发表过作品?他突然这样问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我真的想笑,却不敢。
在几家小报上登过几篇,刊物,也是些没有名气的地方杂志。我如实回答着。
哦。他低下眼帘,看着面前的茶杯,若有所思。丫丫在房间和洗手间走了两个来回,假装在忙活着,最后强迫自己安坐在了她的床前。丫丫的不自在,看得我满肚子的后悔,不该把她扯进来的。可不扯她进来,还能扯谁呀?难道扯姐姐吗?那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得罪他吗?他让她一个人等他,她却偏偏找来另一个房间的人。不就是五天吗?五天时间一过,各就各位,何苦去得罪那份人?很小的时候家长就教育她说,出门在外,要多结交朋友,少树敌。再说,人家是个编辑,还是个执行编辑,我何苦去得罪他呢?
文字要走出去,要有人扶持。他看着我,这样说着。他的样子很认真,眼神却似夏日里正午太阳的刺,刺得我无法面对。当然,我不会傻得去直视这种光刺,便将眼睛挪到了窗户的位置,窗帘此刻安静地低垂在窗户的两边,薄薄的窗纱轻柔地舒展在窗前,外边的一片光明,被窗纱一隔,屋里便有点朦胧的感觉。我尽力将眼的视线外伸,终于,透过两片窗纱的隙缝,我的目光触到了外面的光明,于是我咯咯地笑出了声。
走出去?就我们?我将眼神收回,用极快的速度扫过了丫丫和那个人,像被阵风儿吹动了的树上的叶子,风过,又恢复了原样。本来他的话是针对我一个人的,我却偏偏将这句话和“我们”挂上钩,我要让他知道,这个屋子里,此刻因为他,才会多了另外一个女子,这是我抱着一颗戒备的心骗其留下来的,我不想他目中无人,更不想丫丫尴尬。我也不知那人愿不愿听,自顾自地说着:文字只是我们的爱好,这辈子怕是离不开了。可要是让我们为了文字去改变自己,我们不干!我曾经在一篇碎语里说过,女人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享受的,享受生活,如果女人为了某个热衷把自己弄丢了,那样就太可悲了。我不想累着自己,不想难为自己,如果文学路有两条,一条是直取,不过布满了荆棘,另一条蜿蜒曲折,两边却是溪流和鲜花陪伴,那么我宁愿选择后一条路去走。也许这样的选择会令我今生不能到达终站,但我无憾了,我为其尽力了。我也不愧对自己的人生了,一个人该有的快乐,我有了。我享受到了大自然带给我的一切了……
我的手机没电了,充电器忘在了妹妹家了,我回去取一下。那人终于不耐烦了,站起来要走。
老师慢走!我俩将头探出门外,身子却不舍得离开房间半步,对着那个人的背影,假惺惺地礼貌着。
嘻嘻。关上门,两人拥抱在一起,两张胜利的脸醉晕了整个房间。
滴滴,我的手机来了短信。陌生人的,无名字显示。
你怎么回事?我是老虎?怕我吃了你?不需猜,就知道是刚刚离开的那个人。我觉得好笑,怎么有这样麻木不仁的文人呢?非得有人拿着锥子捅你,才能证明他人对你的态度?不过我还是给他回了短信:对不起老师,她住在这个房间,她不出去,我总不能赶她走吧?
后来的几天,偶尔在大厅里遇见,我就假装近视,头一低,侧身过去。
十
第三天的中午,我跑遍了那几个老乡的住处,一一问过他们的回去路线,没有一个和我是一条线的。高老师同我一条线,偏偏他一下车就买好了车票,而且还是晚上的。我的家离高老师的住处远着呢,二百多里,再说,高老师坐的那趟车,还不知票卖完了没有。最后,在姐姐的陪同下,我们去一楼的商务处咨询了去往青岛的车次。
十一号,服务小姐在电脑上搜索着,自言自语,十一号有三趟车,你坐哪一趟?小姐隔着窗口问我。
最早的是几点?我真的急着回家。
一点二十五。
几点能到青岛?
七点五分。
就买这趟的吧。
我满心欢喜地买回了票,该睡个安稳觉了,可躺在床上的我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怎么了?不是说昨晚没睡好,今中午要好好补上吗?还在翻腾什么?丫丫斜倚在床上,用手机边和q上的好友聊着天,边问我。
北京南站在哪儿?你知道吗?我两手托着下巴,问丫丫。
没听说有个北京南站。
我买票了,是北京南站的,动车。可我问了姐姐和丫丫,她们都不知道北京南站在哪儿。我短信给了老公。一会儿,老公回了短信。出门打的,让他们直接送你去南站,这不就得了。
可我还是睡不着。动车我一会也没坐过,怎么坐?老公说过,动车就是火车,不过快些罢了。
丫丫,你看看我这张票,明明是57次,怎么还写着个4车28坐,什么意思?我一脸迷惑地把票递给了丫丫。
你坐的这趟车是57动车,4号车厢,28位子。丫丫笑着我说,幸福的小女人,真是幸福,啥也不知。
我这叫幸福?傻。我一脸的愁云不展,没了以往的阳光。
快睡吧。放心,丢不了。看着我在那儿翻来覆去,丫丫笑道。
我就怕丢了。我探出半个身子,仰面朝天,对着天棚长长地呼着自己的无能。
两点半多一点,姐姐就过来敲我的门,我忙拎起包包,对门外喊着,来了。
丫丫无论吃饭还是开会,一直就拖拖拉拉。姐姐的性子急,比起丫丫的拖拖拉拉,我更喜欢姐姐的急性子,所以,每当听到姐姐敲门,我就会紧跟出去,还不忘回头叮嘱一下丫丫,你快点哈。
来到会场,人还不到三分之一,我见人就问,你知道北京南站怎么走吗?结果是问了几个人,都是摇头。
北京南站?你要去北京南站?昨天中午一起吃过饭的一位男士,隔着两排椅子回过头来,这样问我。我点着头说,嗯。
你坐一号地铁,转四号地铁,直接就到了。那位男士一脸微笑。眼神很纯,很真,一眼看去,就是信得过单位。
我不坐地铁,你告诉我,南站离这儿多远?我如果打的的话要多长时间?我终于找对了人,迫切地追问着。
男子嘿嘿一笑,多远?还真不好说。为什么非要打的呢?坐地铁省时还省钱。男士满声细语地说着。
她一回也没坐过,怕丢了自己。姐姐一边替我解释道。
要不晚上吃完了饭,我陪你们去坐坐吧。坐到你要去的那个南站,一个轮回你就熟了。男士真好,我一脸的感激,说道,谢谢老师了。
不要叫老师,咱们是同学。
六点半就开饭了,饭罢,我跟着姐姐和那位男士一起走出了饭店,朝着地铁的位置而去。
来到北京,这还是第一次夜出。夜里的北京城,确实美,石景山区算是郊区,一溜两行的街灯把夜空给映照得也如同白昼。只是风儿有点凉,我打了个哆嗦,将风衣系上了扣子。
男士的脚步大,也快,几步就落下了我们姐俩。姐姐牵着我的手跟在后边小跑似的赶。男士走几步就停下来,回头看看,然后就原地不动等着我们。
到了车站,男士掏出几枚硬币,回头叮嘱我,记住,机器服务要用硬币的,如果是人工服务,就随便了。我看见男士将硬币投了进去,三张票就很快出来了,三人各执一张。
看到没?走到这儿把卡对准,门就开了。男士像个老师教学生,一步一步地教着我。
会了。跟开房间的门一个样。我一定是一脸的灿烂。
一定要拿好卡。没了卡,你出不去的。男士边走边叮嘱。好了,现在我们就去坐一号地铁。
正说着,由西向东来了一辆铁皮,男士说,快,来了。
人刚刚站定,车就开了。这时姐姐指着车皮上的一张地铁的通行图说,看到没?每个地铁都贴着路线图。咱们要去的是北京南站,你看,一号地铁坐到西单下车,再转四号地铁,直接就到南站了。姐姐的手指跟着路线图慢悠悠地走着,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我微微一笑,点点头,告诉姐姐明白了。
地铁很快,一两分钟就一个站,不断有人上车,也不断有人下车,姐姐的手牢牢地扣着我的手。
快吧?打的还堵车呢。这个,畅通无阻。男士的眼睛弯着,看着我说。
是呀,我来时就打的,六七十里的路硬是走了一个多小时。我对男士解释着。
以后再来北京,不要打的了。坐地铁多方便。男士说话一直就这么个速度,不快不慢,稳沉的外表,不像他这个年龄段的人所具备的。他说他以前做过教师,后来下海了,和他人一起在北京开了家公司。
换站时,男士一边走一边指着通道两边的箭头叮嘱我,看到没?跟着箭头走,上边写着,四号地铁。我看着指示箭头,频频点着头。
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这些人——胳膊上带红袖章的。姐姐指着站上的工作人员对我说,她真的把我当成了一年级的小孩子啦。不过我心里好暖,亲姐也不过如此。那位北京的兄弟,看样子不比我大多少,可一举一动活像个兄长。
频繁地停车,终于把我给晃晕了,在地铁就要停下来时,我突然感觉胸部一阵上翻,不好,要吐。这个概念一产生,我便品住呼吸,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可它们来势汹汹,在我的胃里横冲直闯,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最后,我还是被它们战败了,一低头,稀里哗啦,营养物统统给倒了出来。幸好站在车门前的那位男生躲闪及时,要不然我的晚饭可就都赏给他了。
怎么样?下了车,男士歪头看着我,微笑里尽是关爱。
没事啦。可惜了我的晚饭。
听听,刚刚那一幕活像他人所为,半点与她无关。那位男士扭头对姐姐这样说着,然后哈哈地笑起来。
学坐地铁,代价不少哈。笑罢,他扭头这样说我。
值!我人刚走出地铁的门,便掏出了手机,查看短信,三条。姐姐、老公和同学娥的。兴奋的我,刚刚敲打了几个字,便等不及了,熟练地拨出了一串号码。
知道我在干嘛?我对着手机夸张地问。
夜里灯光闪烁,映照着我一脸的灿烂。
我会坐地铁了!刚刚下来呢。我对着手机显摆着我的能耐。
看她高兴的。男士的目光看着我,却像是在对姐姐说话。
不是。是姐姐和这位老师陪我坐的。等回家时,我就不打的了。我对着手机仍在喋喋不休。
老公让我好好谢谢你们呢。他说让我请你们去吃大餐。幸福充溢着我的遍身,像光的波纹,一层层地往外扩展,直把姐姐和那位男士也给感染了一脸的欢喜。
宾馆的伙食已经够好了,咱们何苦出去吃呢?男士乐呵呵地说。
那好,等你们到了青岛我再让老公好好招待你们。我就喜欢实话实说。挑刺的人,还不知要从我的话里给挑出多少不足呢。姐姐和男士却并不在乎我的直言,满目神色里,反而透着对我直白的喜欢。
扣了老公的电话,我接着又以同样的方式向姐姐和同学显摆了一番。
十一
会坐地铁了,又亲自跑了一趟南站,这下子可乐坏我了。回到饭店,见丫丫还没回,就一个个电话拨了出去,一会儿给老师,一会给我以为可以*扰到的人,一一通报了我的成就。会坐地铁了,这可了得了。
困惑时睡不着,高兴了,还是睡不着。我真的希望丫丫快点回来,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尽快传给她。
十点半了,丫丫还没回,在家里,我的生活很规律,一般情况下,我不准自己熬夜过了九点半。从健康角度讲,熬夜对人没好处,从爱美角度讲,熬夜人会老的快,尤其是女人,熬夜容易长斑。小我是个喜欢臭美的女人,所以我不希望自己过早地就和斑斑结上缘。奶浴时,按摩小姐面对着我的身体曾经不止一次地赞美过,姐,你的身材真好,不胖不瘦,皮肤也好。这样的赞美不知是否发自按摩女的内心,总之是顺耳的,我爱听。
死丫丫,还不回来?我困了,不等你啦。为了女人那份美的虚荣,两眼虽然还激动着,可我要强迫自己睡下了。
辗转在宽大的床上,我双目紧闭,就是没有困意。那就闭目养神吧。
卧在被窝里的我,美美地理着自己的人生。真的够幸福的,感觉生活处处是花开,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我的前进路上没有障碍,偶尔地出现那么点意外,在我眼里,那也是上天的恩惠。生活本来就是多味的,一味地沉浸在蜜罐里,体会不到蜜的甜。这是我自得其乐的换算方程,得与失就是这么被我换算平衡的。我的生命里也没有太坏的人。那个编辑虽然说吓了我一跳,可并没有证据证明人家的坏,也许只是我的多余担心呢。不过我从来不为自己的错过而惋惜。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一切要求随缘。
吱地一声,门开了,夜半,丫丫终于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呀?我差点就登寻人启事了。听到门响,我一骨碌爬了起来。
还没睡呀?丫丫惊讶地瞪大了眼,你不是说很少熬夜吗?
还不是因为你?夜半不归,害死我啦。把我熬成了黄脸婆,老公来找你算账。我精神十足地贫着嘴。
幸福的小女人,搂着你的幸福快快入睡吧。丫丫说笑着钻进了洗手间,洗涮去了。
一个人干嘛去啦?不怕遇见坏蛋呀?我躺下,嘴巴还在被子外边努力工作着。
小鸭,我问你,你说真的有一见钟情的人儿吗?丫丫走出洗手间,手还在脸上轻轻地拍打着,看来滋养霜还没有完全被皮肤吸收。
怎么啦?遇见你的亚当啦?我本来就没了睡意,一听丫丫的问话,好奇心让我一下子弹坐了起来。
什么亚当?!只是偶然地相遇。正在这时,丫丫的手机响了,我侧着耳朵,一副坏坏的样子盯着丫丫。
嗯。回来了。晚安!丫丫的声音柔柔的,把我的眼睛柔的亮亮的。
老实交代!他是谁?我一咕噜爬上了丫丫的床,今晚不弄明白,我是不会罢休的。
好了,躺下,别感冒。丫丫上了床,替我掖了掖被子,两人合躺在了一张床上。
快说,他是谁?这么晚了,这么柔情,我严重嫉妒!我盯着丫丫,迫切地问。
好,我告诉你。丫丫看着我的眼睛,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准说出去。我使劲地点点头,说吧,绝对保密!
我遇见了一个人。丫丫的认真,令我不得不把它当真。
嗯。我卧在被窝里,点着头,两眼期待着丫丫继续。
他不是很帅,但很知心,他一下子就能看穿我的内心。丫丫说,今晚吃饭时我们在一张桌子上遇见了,其实也没说什么。一桌子的人,各吃各的饭,就那么一个无意的眼神,传出了所有。丫丫的眼睛很大,睫毛长长的,她说话间,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那上面仿佛录制着她和他的刚才。
饭后,他突然提出要出去走一走,我就中了邪一样,不由自主地跟他出去了,像去赴前世的约,满肚子的话要说,却又无从开口。丫丫的脸上浮出了幸福的火苗。我看着,感受着她知遇的浪漫,朦胧里,又有一点担心。
十里长街,我们默默地走着,胳膊挽着胳膊。今生没有过约定,却都在痴痴地等,等着这瞬间的到来,你说这是不是缘分?丫丫这时才把眼睛从天花板上放下来,看着我。我只能点头,不敢说话,此刻,我怕一开口就打断了丫丫的思路。
灯光迷离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没有人能够认识我们,他看着我,问,你有心思?已经好久没人这么问过我了,和他只是刚刚见面,他竟然一下子就钻进了我的内心,我当时就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丫丫说着话,眼睛又飞上了天花板。这些年,谁在乎过我?谁走进过我的心里?那一刻,我看见丫丫的眼角有泪花闪烁。
后来呢?我追着问。
后来我们牵手去了天安门广场,那儿的夜景好美。我能想象得出,那样的景色一定很美,有爱伴着,虽然这爱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但它真真实实地存在。
再后来呢?我有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
再后来就回到了他的住处。他的房友串亲戚去了,说好今晚不回来了。
十二
北京的城,不夜城,丫丫和我住的酒店里,也是灯火通明。也许,其他房间的人早已入梦,1520房间里的两个女子却没一点睡意。
丫丫,听我说。男人,感情上是靠不住的。在他们身上可寄有友情,但绝对不要幻想儿女情。此刻的我突然间长大了似的,真的像个姐姐了,满眼温情地看着丫丫,开始了我的专业讲座。我们已经是过来人了,趟过了男人的女人,不要再傻得去把这份情看重,也不会有哪个男人蠢得寄情于咱们。
我也和丫丫一样,讲话时也喜欢把眼睛放在天花板上。我的眼睛,也不知何时被蒙上了一层雾。
暗里,丫丫将手伸过来,捉住了我的小手。
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情感,可最后又能怎样?还不是各在各的轨道里行走?谁也冲不出哪个圈。丫丫,我们的身体里固有的那份传统,已经根深蒂固太久,不像八零后九零后,我们说服不了自己走出去,因为它牵绊的人太多。我们女人,都傻,好像生来就是要依附命运的安排。因为我们太善良。说到这,我将眼睛放下,定定地望着丫丫,算了吧,丫丫,不说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去求那份情了,太累。咱们爱不起,更伤不起。好好地守着亲情过一辈子吧。慢慢你会发现,其实爱情就是雾里看花,不现实。锅碗瓢盆洗刷出来的亲情,才是真。
小鸭,告诉我,看你一脸的幸福,你对老公真的那么满意吗?丫丫问得很直接。
嗯。我很肯定地点着下巴。
那你怎么见了别的男人还会动心?丫丫不相信似的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不是有句话说,人心不足嘛。我说着,嘴角一翘,嘲笑了自己一下,傻呗,女人都傻。说着话,我翻了个身,两眼望着屋顶,天花板在灯光的映射下有些耀眼。
活泼的我不知何时飞到了九霄云外,一脸的沉静,活像我嘴里的过来人。丫丫,我教你个办法,怎么来忘记他们,怎么来割断这段情。我讲得很认真,丫丫听得很认真。闲来无事,你把那些异性,拉进你的生活中,让他们站出来,和你老公比,一对一地比,一项一项地比,相信最后谁也不是你老公的对手。这时的你,才是幸福的你。我这样教着丫丫。
你老公对你一定很好了?丫丫看着我,眼里满是羡慕,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嗯。我喜欢喝奶,晚上,冬天的夜里,奶凉,老公就为我买来了奶粉,雀巢高铁高钙的,他说,晚睡前喝杯热奶睡眠好。偶尔我玩电脑忘记了冲奶,老公就会为我冲好,端到我面前,喝完了,他再将杯子端走,洗好。洗脚水他会为我勾兑好,催促道,快洗吧,过会就凉了。一个喷嚏,就会把他吓得脱口而出,是不是感冒了?快吃药。喜欢吃的菜,我不需要说馋,提一个字,他就会去买来,做好。老公的厨艺很棒的,我喜欢吃他做的菜。这样说着说着,幸福甜蜜不小心就爬满了我的脸,童真的我,单纯的我又出现了。
好羡慕!幸福的小女人。丫丫拍打着我的腮说,看见你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你的幸福,没想到世上还真的有这般幸福的人儿。难怪谁也不是你老公的对手呢。好好珍惜吧!幸福的小女人。
婚姻就是花园,花园的四季如春全看经营者的能力大小。谁是经营者?女人,女人就是花园的经营者。把这份精力用在老公身上吧,相信幸福的花儿也会开满你的园。我择机行事,终于将话题引上了正路。我不想丫丫一时冲动丢了现有的幸福,我想丫丫应该和我一样,有一个幸福的家。
小鸭,你是幸运的,所以上天赏给了你一个好老公。可并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幸运。我就是其中一例。丫丫打断了我的滔滔不绝,说着话,缓缓吐出一口无奈。
你们不幸福?我小心地问道。
以后告诉你。两点了,睡吧。丫丫拾起手机看了看,轻轻说。
十三
晚饭前,木子老师交代过,今天要外出,去香山看枫叶、植物园、曹雪芹故居,还有鸟巢和水立方,因为光顾的地方太多,木子老师特别叮嘱,说八点要准时下楼,到大门集合。
玩是我的最爱。我的爱好广泛,唱歌跳绳踢毽子,这是健身娱乐的项目,旅游、摄影是我业余采风,写作、绘画、下棋是我静态生活,老公说,你简直比国家总理也忙。同学约我一起去练瑜伽,交了钱,练了不到两个月,我确实挤不出时间了,唉声叹气,时间怎么这么少呀?同学笑,你的爱好太多了,把我们几个的都给侵占了。
先前说过,石家庄的姐姐简直成了我的亲姐,几天的时间里,姐俩形影不离,这不,车刚停稳,姐俩就一前一后下来了。跟随在我们身后的还有和姐姐一个房间的上海姐姐和丫丫。北京的那个男士因了前一天晚上的接触,看来对我们还不反感,本来乘坐的不是同一辆车,他却在人来人往的香山门前直直地等着我们。是姐姐先发现的,姐说,嗯,那不是昨晚陪咱们一起坐地铁的那位吗?我一看,是呀,那位男士也正好看过来,看到我们时,他嘴一翘,笑道,走吧,咱们还一起。
匆匆,香山门前留了几个合影,丫丫又跑丢了。我四处张望,也寻不到她的踪迹。姐说,算了,你的那个姐妹就喜欢独居,随她便吧。这样一来,队伍就剩下了我们四个人。
上海的姐姐虽然比我大三岁,可娇惯得很,走了没几步,就喊累,眼睛四处搜索着索道,姐姐说,慢慢上吧,爬山坐索道就失去了意义。我回头一笑,姐,加油!你看,我穿着皮靴都不怕呢。男士也说,香山的路不是太陡,不会太累的。在我们的左劝右说下,上海姐姐终于气喘吁吁跟着我们爬完了香山。
下山时,和上山一样,一直是我遥遥领先,男士见我一边观光一边说笑,便友情提醒,小心点,走路别四处乱看,万一跌倒了怎么办?我听了,不觉一笑,笑他的语气,活像个家长。不过我还是回头笑笑,道:谢谢!没事的,我跌不到,你看我的脚,抬得多高呀?我故意把脚抬起来给他看。姐姐可能也累了,和上海的那位姐姐两人相互牵扶而行,有些慢,我的性子急,噔噔噔小跑似的往下赶。你跑什么?慢点不行吗?男士怕我真的摔倒,只好紧跟而行。
同学刚刚打来电话要我带几片红叶回去,哪儿有呀?爬了个香山,一片叶没见。我边往山下跑边说,眼睛也没闲着,四处寻找着我的红叶。
咱们来晚了,落光了。下边可能有卖的,咱们去买几片吧。男士建议道。
正说着,半山坡就出现了一个小屋子,窗口处陈列着花花绿绿的旅游纪念物,这可解了我的围,我满心欢喜地买了几张制作精美的枫叶片片,还特意选了一对钥匙环。钥匙环是一对小人,一男一女,我让店主把女的刻上了自己的名字,男的就刻上了一句:老公我爱你。
她真阳光。我仍在前边奔着,两个姐姐和男士后边跟着,我听见男士对两个姐姐这样说时,猛一个回头,不要小瞧我哈,也许我比你大哈。
你多大?男士跟上来,这样问我。
我说出了自己的生肖,男士听了,哈哈一笑,说,果真同岁,怎么看你像撒谎呢?你真的这么大了?我回头肯定了一遍,说,别说哈,可能我的生日也比你大呢。说着我报上了自己的生日,男士一听,无言了,微微一笑。
是不是比你大?我问男士。
大不到一个月也叫大?男士说。
狡辩!大一秒也是大。以后叫我姐姐哈。
你哪儿像个姐姐哈?叫你小妹吧。
不行。叫姐姐。我瞪着他追要这个称呼。
不叫。不像个姐姐,怎么叫?要不叫你名字吧?
算了算了,不叫算了。叫名字就叫名字吧。随你便吧。
这个小弟真的让我感激。下午吃了饭,就去植物园,我挽着姐姐的胳膊刚跨过马路,小弟已经等候在植物园的大门前了,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进去了,唯有他在原地张望。见我们走过来,小弟说,我就能陪你们一会儿了,公司有事,我要先回去了。我是个快嘴女子,问,那你明天就不回来啦?小弟憨厚地一笑,我今晚就回来。我点点头,笑道,没事,你忙你的,我们走不丢。
参观完了曹雪芹故居,后脚刚跨出曹府,没曾想高老师一下子就站在了我的面前,坐在他身边大石头上的还有木子老师,见两人正扭头看过来,我不失时机擎起手中的相机对准他俩,咔嚓一下子,就把两人装进了相机里。
老师,咱俩合个影吧?高老师为人看起来比较低调,不是太爱说笑的那类,说起话来也慢悠悠的,像个长者。他柔和的声音加上一副稳沉的外表,让我一下子就找到了亲近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内心一喜,伸出胳膊就挽住了高老师。木子老师忙着在旁边一阵乱拍,我能放过他?走上前道,老师,咱俩也合个吧?木子老师看样子挺大方,几步跨到那个像前,站好。我赶过去,规矩地站在了他的身边,将一脸的灿烂贴上了他冷冷的外表。本来,以师生相称了,我满可以挽着他的胳膊,可看来看去,他大不了我十岁,这个年龄,我便不好意思去挽人家的胳膊了。别看我表面活泼开朗大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心里传统着呢。异性间的接触,年龄相差大的,形象比较注重的,在我看来就像父亲,可以随便些。而年龄相仿的,我可以随便说笑,但举止上绝对不能过了界。
上边说过几遍了,我最迷信自己的眼睛,别看木子老师一脸的冷落,可我能看来,那些表情全是装的。装出来的威严是真不了的。
丫丫此刻也过来了,她缠着两位老师也要合影,我借此机会,对准镜头,大喊,木子老师,笑一个。可木子老师无动于衷,真成木头了,不会笑。我心里笑道。
丫丫,亲近一点,搂着他。我擎着相机教唆者丫丫。
丫丫真的听话,胳膊一擎,就搂上了木子老师的肩,这可吓坏了木子老师,身一弓,捂着嘴巴就闪开了镜头。一只手在空中乱舞着,像是对高老师在说,咱们不能跟着她们,能折腾死。可最终还没挣脱掉。还是一直尾随着我们的屁股后边。
你看你看,笑起来多漂亮,干嘛不笑呢?我趁机抓拍了他的几个难得的笑。
来,咱俩照个吧,照个我就要走啦。我正疯着,小弟走过来,说。小弟眼里,我可能真的不像个姐姐吧,所以一直以来,他也没喊过我一声姐。不过我不生气,没有这位小弟,我不会坐地铁,没有这位小弟,我和姐姐们上香山,估计会迷路。是小弟一路走,一路等,一路叮嘱。
嗯。小弟本来就比较内敛,加上自己比他大几天,虽然不是亲姐,虽然自己许多方面还要小弟来照顾,可,和小弟,我就不能随便地开玩笑了,真的像个姐姐一样,文静地立在小弟的身边,将一脸的亲和留给了小弟。
没曾想,这是和小弟最后的一面。
十四
在鸟巢水立方那儿匆匆地合了几个影,回到宾馆,正赶上晚饭时间。玩了一天,我也没觉得累,心里的那个野,还逗留在体外留恋忘返。跟在姐姐的身后,挑着自己喜欢吃的饭菜,展着一脸的花开。
咦,大虾?海货一直是我的最爱,到了北京这几天,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海货,什么也不要了,就吃这个。我挑了七八个大虾,盛了碗稀饭,和姐姐来到一张桌子前。
小鸭,到那张桌子去吃吧?两手正忙着扒着大虾,来自贵州的华老师走到我身边说。
啊?我扭头看看,满桌子都是男士,有小说选刊的那几位老师,另外几位我不熟识,就推脱道,老师,你看,我也快吃完了,就不过去了。
木子老师要你过去的。华老师把话加了筹码。
过去吧。姐姐推了我一把。
那你陪我过去。我渴望的眼神望着姐姐。
人家没叫我,我怎好意思过去?自己过去吧。都是些老师,怕什么?姐姐给我壮起了胆。
各位老师好!我重新找了个盘子,象征性地挑了点蔬菜,来到桌前,简约地说了句,然后就规矩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此刻的我,和野外的我应该就是两个人。一个可以用疯丫头来形容,一个则是纯粹的宅女。
原来,酒是贵州的华老师千里迢迢从家里带来的,不多,却名贵着,53°贵州茅台,商场里可是要一千多元一瓶的,他带来了两瓶,一瓶完整装的,一瓶半斤装的。华老师说,这是他儿子办事用的,事没办成,想退回去,华老师想到这次来北京,就道,算了吧,这酒我能用上。这不,就带来了。我好福气,沾着各位老师的光,竟然又一次品尝了一回茅台。第一次品茅台,还是朋友为了调动工作的事,宴请那些能够忙得上忙的大小官者,因为特殊关系,我也被朋友一起邀去了,虽然只是做了个陪衬。事后,我回家对老公说,我今天终于喝到茅台了,浓浓的酱香,由口入喉,绵绵长长,有着德芙巧克力的缠绵和润滑。老公笑,跟你说过,国酒就是国酒,五粮也不能比的。这次该信了吧?我频频点头,信!信!下次再和它相会就不定何时了。没曾想,今儿竟然又一次和它相遇了。
酒席间,有人建议以歌助兴。唱歌可是我的所爱,好动的我,总喜欢边唱边舞,虽然没有规律,同学却说我舞得恰到好处。今天,面对这些人,就这么直直地吼,我却张不开那个口了,我怕吼出来的声音也会打颤。在歌厅也许会好些,面对着屏幕,借着音乐,可以将那份初见生人的羞涩轻轻掩盖住,也不需看他人的表情,尽可以扯开嗓门唱他个地老天荒。可木子老师带头,偏偏指名道姓让我来一个,我能不唱吗?只好站起来,唱了一个《幸福女人》,谁知,他们巴掌声声鼓励再来一个,没法子,又唱了一个评剧《报花名》。
十五
第二天的早上醒来,我就忙着整理着自己的行囊。丫丫还赖在床上没起,侧着身子看着我在地上忙来忙去,问,这么急干嘛?听完了课再收拾也不迟。
听完课我怕时间来不及,还是早做准备吧。我回答丫丫。
一阵好听的来电声响起,我拾起手机一看,老公的。
喂,什么事?人都说我的声音甜,和老公说话,很自然地又添加了一点作料。这让一边看着的丫丫,不免滋生了一脸羡慕。
都准备好了?电话那头的老公问。
嗯。听完了课我就走。
不吃饭了?
吃了饭我怕来不及。到车站吃吧。
那好,上了车给我个电话。老公叮嘱道。
嗯。我想那时的我一定是满脸的幸福。
你老公真好!丫丫还歪在床上,眼睛眯着,嘴角勾着,面对着我一脸的幸福,一脸的垂涎。
快起来吧。我催促着丫丫,拎起化妆包,就进了洗手间。
丫丫,我不听课了。从洗手间出来,我突然变了天似的,打破了原来的计划。吃完饭,咱们到会议室去拍个影,留最后一个念,我就走。
下午的车,你这么早赶过去干嘛?此刻,丫丫已经下了床。
就是勉强留下来,我也不会有心情去听讲,不如早早去车站等着。
想家了?丫丫瞪着两只大大的眼睛问,想老公了吧?
不想!我道,就是想走啦。
嘴硬!丫丫嘴一撇,笑道。
吃罢早餐,姐姐、丫丫和我一起来到会议室。会议室的门外围着好多人,都在领取集体合影和通讯录。我们也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然后,匆匆留下了最后一张姐妹照。
下楼时,我想起了那位热情的小弟,便翻出他留给我的联系号码拨了过去,语音提示无法接通。
姐,等会儿你见了小弟,告诉他一声,就说我先走了。我叮嘱着姐姐。
姐姐、丫丫陪着我一起来到一楼服务台,办好了退房手续,两人坚持要送我去车站,我不让,说,别,我最怕那一幕。
小鸭!大厅里,空荡荡的,除了我们姐仨,就服务台那两位小姐了。丫丫看着即将离去的我,喊了一声,人就奔向前,像刚见面时一样,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姐姐大我们俩许多,伸出胳膊,搂住了我们的肩。
小鸭,一路顺风!到了家,来个电话。姐姐叮嘱着我。
嗯。我挣脱了她们的拥抱,勾起嘴角,佯装潇洒,你们快回吧,会议已经开始了。我走啦。说着,转身。
跨进旋转门前,我回过头,见姐姐和丫丫还原地不动地在目送着我,眼一热,泪珠差点就掉下来,不过我还是展着一脸的天真,将那份自古以来的伤离别稍稍掩盖了一下,虽然那双眸子泛着湖水般的亮晶晶。我挥起手臂,假装潇洒道,快回吧!可她俩不语,像雕塑一般立在那儿,挂着一脸僵硬的笑。
回吧!我的手一直挥着,心儿酸酸的,可我明白,此刻绝对不能让自己的情绪泛滥,不然我今天走不出这个门。
回吧。姐姐搂过丫丫的肩,轻声道,咱们不回,她不会走的。我听到姐姐这样说。
走出旋转门,再回首,姐姐和丫丫正好也回转了身子,我再次高高地挥起手臂,此刻,我和她们被玻璃门一隔两开,我的心一阵痉挛,今一别,又是天涯。
隔着玻璃墙,我们之间任何的语言已经不可能传到对方的耳朵里,可我还是对着我的姐妹喊道:再见!我会想你们的。走啦!说完,转身,头也不回。
一直走出好远,我才回转了身子,对着这座我住过四晚的宾馆,泪儿吧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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