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2010年的事。
我又要去北京了。
夏天时我已经去过北京了,跟着旅游团去的,热,电话里我对老公喊:“北京不是人住的地,我再也不来了,包括下下辈子。北京除了人多,车多,就是热,加上空气污染厉害,没其他好玩的。”老公在电话那头笑道:“既去之则安之。”本来几个姐妹约好了要去苏杭玩的,可老公不让,说南方今年的水特旺,是危险之地,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是的,今年的南方确实水灾不断。我就这样被老公的话吓住了,选择了由他为我们参谋的北京。
没曾想我刚下了八辈子的咒,要断绝和北京的来往,十月份就接到了《小说选刊》杂志社的电话,他们说我的一篇小说得了三等奖,真的很惊讶,便问:“什么?我得了三等奖?”对方回答很肯定。
那是四月份的事,我在《中篇小说选刊》上看到了《小说选刊》首届征文比赛的笔会启事,当时就电话告诉了我的老师,老师鼓励我去试试。本来《小说选刊》在我的眼里和其他刊物没什么区别的,是老师的嘴在我耳根反复地絮叨,我才知道了它的非凡。既然知道了它的非凡,我自然不敢太随意。千挑万选,又在老师的“打不来粮食还有口袋在”的一再鼓励下,我终于在自己多篇文字中挑选了一篇觉得还算满意的投了过去。刚开始几天,还有点期盼,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点念想就不见了。全国性的征文,我这个九牛一毛都不是的小女子若抱着想法苦苦地等,不疯才怪呢。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接到他们的电话了。
关心你的人都希望你一步一个台阶,越走越稳。老师和那几个喜欢文字的朋友都希望我去北京,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文学场面,直面接触一下那些真正的作家,评论家,编辑。我也想。可想没用,要付出行动。
我的小城不大,我可以随便去每一个地方玩耍,拎着相机,不需结伴,一个人,春暖花开的季节,或落叶纷飞的秋里,亦或是大雪飘飞的冬季,我都喜欢出去走走。可我从来没有一个人走出过小城。
许是跟着老公这些年夫唱妇随成了习惯,今儿突然要独自远行了,不要说我自己,老公都怕了,怕我把自个给丢了,所以临上车前他一个劲叮嘱道:“下了车就打的,直接让出租车送你去目的地。”这样说着,还不放心,又补充道:“别坐黑出租。”
老公的话让我想起了《走西口》那首歌,夜里老公还说,公交、地铁都不安全,人多,出门在外不要往人多的地挤,宁可多花几个钱。想想,老公说的在理,如果为了节省那几个小钱,被人偷了,或抢了,那可就大大地划不来了。
其实我不怕的,我也从来没有遇见过坏人,我曾信心十足地对同学和朋友讲过不知多少遍,坏人就是见了我也无能为力。可老公怕。声明一下,我第一没有花容月貌,第二没有杨柳的腰姿,第三,锅台只能转一半,厨艺不咋地,总怕对不起大家的胃口,虽然几年前就买来一本《跟我学家常菜1200样》,可照着葫芦画出的瓢总归是翻本。后来为了家人的食欲我终于金盆洗了手。就这样一个上不了厅堂下不了厨房的女子,竟然还有男人怕丢丢?看来“丑妻家中宝”这句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本来吧,同学荣荣说让她老公陪我去的,因为他正在休年薪假,我一听,当即就否定了,这一否定,把电话那头的荣荣惹得好一个笑,我当然知道她笑什么,笑罢,她说:“你呀,自己学着出去走走吧,放心,丢不了,丢了给我打电话,我宁可不上班也会去接你。”
好了,不拉外传,进入正题。
老公说现在社会花了,人心叵测,我只要外出,他就叮嘱:“看见了不怀好意的人若问你去哪儿,不要告诉他们,就说去前边,不远,就最近的地方说。”活像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其实我还真的没见过世面。
二
长途车站上,去北京的人不少,一问,好几个老乡,这让我的心踏实了些。
靠着我坐的是几个靠近城市的农家妇女,看上去都比我的年龄要大。听她们所言,几乎把全年的时间都扔在了北京。城市化的建设,把他们的可耕地一点一点占去,虽然国家给了相应的补偿,可再多的钱总是死的,如果就此坐吃下去,山不空才怪呢。
然,城市一天天壮大,却没有她们这些人的一席之地,她们一没有文化,二年岁又大,哪里肯要她们?
她们是去北京帮忙收大萝卜的。
“大姐,这一去要多少天?”我问身边的一位。
“不一定,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一两个月。什么时间干完了什么时间回来。”这位大姐很慈祥,说话不紧不慢。
“我说,这次回家他没说什么?”斜对面稍年轻一点的那个探过头来,问我身边的这位。
“他能说什么?还是那句话了,天冷了,不去了吧。”身边的这位说着,嘴一翘,我看见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串幸福,那是男人的疼和不舍。
“这些男人,一个德行,赚不来钱,还想天天搂着老婆。你说,我们不出来,喝西北风还得看老天爷刮不刮。”年轻一些的嘴快,热锅爆豆似的。
“他们也不容易,咱们不在家,当爹又当妈。我小孙子,幸亏有他这个爷爷,要不然,可怜着呢。”我身边的大姐面善,说着话,脸上瞬间就挂满了对家人的歉意。
“你家那个他还不错,比我家的那位强多了,他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饥的主。”对面的那位剥了个橘子瓣送到了嘴里,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没有这个他,你儿子能有那份出息?名牌大学,咱们村里有几个能考上?知足吧你。得了便宜卖乖。”大姐瞥了斜对面那位一眼,羡慕里带着责备。
“嘿嘿,当初也就看上他那点文化。”一丝骄傲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斜对面女子的脸上,她说着话,将脚上的皮鞋蹬掉,双腿盘在了座位上。她在这趟车的后边第二排,毕竟是小城,去北京的人不是太多,车座空着好几个呢。不过她还是左右前后看了看,碰到我的目光时,吐了一下舌头,一脸的难为情,随后便将目光落在了我身边这位大姐身上。可能怕自己的悄声大姐听不到,将脖子往我们这边伸了伸,问:“这样真舒服,列车员不会怪罪吧?”
“又没人坐,他怪罪什么?”大姐看上去比较稳沉,属于善解人意的那种。
我好羡慕,这些大姐姐们的言谈里,看不出半点背乡离井的乡愁。她们谈起自己的工作,脸上满是骄傲,是的,她们应该骄傲,没有了土地的情况下,她们还能自食其力,不像有的人在家里望天兴叹,一味地牢*着社会。她们的脸色很健康,黄色的肌肤透着高粱的红,她们的笑声很响亮,清澈得如同高山上流下的泉水。
车厢里,不住有人回头望向她们,她们无拘无束,大声地谈着自己的老公和孩子。满脸的笑,笑里满是幸福。
车在她们而谈笑声里很快就到了站,我看见大姐姐们背起一个个编织袋子缝制的大包包,毫不费力就搭在了肩上。她们肩上扛着,手里拎着,说笑着朝向了地铁的位置。和我并排坐的那位大姐刚扭转了身子,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扭过头问我:“小妹,你去哪儿?”我说出了自己要去的饭店名字,她们摇摇头,说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你问问车站服务人员吧,我们走了。”她转身前给了我一个建议。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我顿觉惭愧,竟然连一个农家妇女也不如。
“师傅,去石景山区的京燕饭店怎么走?”下了车,我站在车门处,仰着脸问载我来的司机师傅。师傅手指着车站的西南方向说:“(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也不清楚那位师傅所指的位置,只是凭着我个人的直觉,那应该就是西南方向),下去坐地铁两元就到了。”我一听,懵了,长了这么大,还没坐过地铁呢,它的样子也没见着。姐姐家的外甥今年夏天去广州玩,回来时在我面前提起过坐地铁,连他那样一个研究生都差点坐过了站,我这个不常出门的家里呆怎敢坐?算了,听老公的话,打的吧。
“小姐,要车吗?”车站外,一溜两行的黑出租,见我出来,纷纷围了上去,那热情劲把我吓得连连挥着手,不敢说话,怕一开口漏了陷,他们听到我是外地来的,还不知怎么个热情呢?临走前老公叮嘱过千万遍,不能坐这样的车。我装着像一个北京熟,仰首挺胸,潇洒地走在马路边上,心却七上八下,眼睛一眼又一眼地扫向来往的车辆。
真是幸运,一辆挂着牌子的出租车就这么不早不晚地停在了我的眼前,车上下来一个客人,隔着车窗付了出租费。
“师傅,你好!可以送我去这儿吗?”说着话,我将在家里写好的纸条递了上去。只是怕普通话不标准,被拉错了地,那样的话就更糟糕了。
“好的。上来吧。”司机说着话,为我敞开了车门。
我没敢坐司机身边的空位子,虽然中间用铁丝网隔开了。
“要票吗?”等我坐稳后,司机问。
“要。”其实我要票干嘛?花多花少都是回家老公给报销。
为人做事别贪心,抱住一个宗旨,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不去求。不要贪图小便宜,便不会吃大亏。这是老公的做人宗旨,也是一贯叮嘱我的话。所以,当司机师傅说,不要税收的票会便宜些时,我立刻挥手道,你开车吧,花多少钱我照付。
司机师傅轻轻地呼出一口无奈,那无奈拖着很长很长的尾巴,在车厢里久久不愿离去。
出租车内,因了司机师傅那声拖着长长尾巴的无奈,让我很不自在,我感觉空气比室外的比重大了些许,自己被迫披上了戏装,端坐在那儿,很不自在地扮演着一个陌生的角色。两眼望向前方,努力装出一副深沉和老练。
“师傅,还有多远?”眼看着太阳在慢慢下沉,车路过天安门前时,我不由地问。
“还有走过的这么一段路。”司机师傅跟着前边的车子慢慢地向前挪着轮子,叹着气说:“要不是堵车,早到了。你今天来的不是时候,礼拜天,车多。要是平日,时间都穿插开了,就畅通些。”司机师傅说的现象不光是北京,全国各大城市为了上下班交通的方便,对各单位的上班时间都根据实际情况做了适当的调整。这些我是从老公嘴里听说的,老公当然是从电视新闻里看到的。
天色已经晚了,不见了太阳的尾巴,两边的高楼已经零星地亮起了灯。
三
“到——了。到——了。”司机师傅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话未照样拖着长长的尾巴,这尾巴,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天边的那抹残云,车厢内顿时敞亮了许多。只见他将方向盘轻轻右打,车便拐进了燕京饭店的大院。我拎起自己的包包下了车,接过师傅给我的小票,哦,一百零三。
谢谢!付过钱,我对师傅挥了挥手。扭头,几步便跨进了饭店的旋转门里。
两位五十开外的男子正站在旋转门前交谈着什么,脸朝向门外,一脸的微笑。跨进屋里的我正好跟他们打了个迎面,便上前问,你好!老师。请问《小说选刊》登记处在哪里?
这儿。其中一个转过身子,左手向大厅的东侧一指。顺着他的手势,我看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忙着接待着先我一步进来的报到者。
你是哪里的?刚刚说话的那位扭过头来问我。
青岛的。
你好!一位坐在登记旁的男士擎起手和我打着招呼。
你好!老师。老师贵姓?我边问边把包包放在了登记的桌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签了到。
免贵姓李,木,叫木子。
我心里哇地一声,喔,他就是木子老师,我曾在《小说选刊》的一个群里和他聊过几句,今日一见,感觉他比我想象得要年轻得多。一个网上的老师突然一下子就这么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眼前,简直就是梦的感觉,李老师可不就是那梦中的人嘛?想到这个词,我的脸不觉一热,幸亏这个词不是脱口而出的,要不非得费一番口舌:梦中的人,不是梦中人。即便这样的解释,也恐怕解释不清。管他呢,又没人猜出自己的心思,这样想着,偷偷观察一眼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到我的脸热,一副虚假的沉着又爬上了脸。
由梦走到了现实,那心情应该是激动的,以我的个性,最起码要跑上去给木子老师一个拥抱,甩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可能的话,还会趁他人不注意,悄悄在他脸的一侧,蜻蜓点水似的盖个章。可奇了怪了,那天的我偏偏摆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自己的原本竟然伪装的滴水不漏,为什么?因为木子老师太超出我的想想啦,他应该年老一些。因为我的老师就是年老的,他一直把我当女儿。女儿在父亲的眼里,作出任何举动都是合乎情理的。
到那边去办理手续,办完了快去吃饭。当我再次看向木子老师时,木子老师指着服务台对我说。木子老师没笑,可话语里让我扑捉到了一份温暖。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木子老师的面前,却又神出鬼没地把目光投给了木子老师身边的那个人:你好!老师。您是哪儿的?怎么称呼?那人站起来,边做自我介绍边伸出了手。
希望以后多多指点!收回手时,我对那人说。你们忙吧,老师,我过去办手续。像急于逃避什么,就那么简单地跟一个不相干的人寒暄了一两句,转身就奔向了服务台。你是不是哪条筋错位了?一转身,我这样骂着自己,可理智告诉我,转过了身,就不能回头,要不然太婆婆妈妈啦。
我的步子迈得很有力,这个动作,给许多人造成过错觉,都把我当成一个经久沙场的老手,殊不知,我内心已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这就是老公嘴里的“坐家”,天天坐在屋里,不经常出门的缘故,见了生人就紧张,幸好口齿还不算结巴。不过我适应环境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一般情况下,几个回合,我就会摆脱困境,很快和他人打成一片,那股子无拘无束的本能便会发挥的淋漓尽致。
你好!姐。服务台前正有一位女子在办理手续,看上去要比我年长一些,挺面善的。
你好!也刚到?那女子转过身,笑着问我。那笑容很亲切,像一朵浪花静静地蔓延开来,一下子就把我给包容了。
嗯。姐姐哪儿的?也来参加小说笔会?我的嘴巴应该还算甜吧,出门在外,本来就怯的我,见了这个看上去比较本分的姐姐,自然就有了一种想依靠的感觉,如同绝境中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我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地喊着,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我们是亲姐俩呢。
我是石家庄的,是替女儿来的。虽然同学都说我单纯,但我对自己的眼睛却向来是深信不疑,面前的这个姐姐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第一印象。我相信自己有了她,从此便无忧了。
姐,我是第一次独自出门,什么也不懂,你能帮我吗?我是用渴望的眼神望向那位姐姐的,很真诚。我一直觉得,喜欢文字的人都是文明的,文明的人都应该是好人。所以进了这座宾馆,我的防人之心就丢到脑后了。不过这么大个人了,逢人就问不懂,又怕他人笑我白痴。眼前的这位姐姐,她不会笑我,相信她会陪我。
没事。我等你。那位姐姐办好了自己的手续,果然站在了一边,静静地看着我办好一切手续。
你是几楼?见我接过了房卡,姐姐伸过脖子看。哦,跟我斜对门。好了,走。就这样,我跟着姐姐上了十五楼。姐姐找到了她的1517,我找到了她的1520。
四
我拿着房卡,在门前找着可以刷卡的缝隙。我的感觉,房卡应该和银行卡一个样,对准一条缝,轻轻一刷,门就开了。可惜找了半天,我也没找到能打开房门的那条缝隙。我努力地搜索,搜索我曾经旅游时住过的酒店,那些陪伴我的人都是怎样打开那些门的,可想了半天,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搜到。真的好后悔,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试着去开一下门呢?
可能见我站在门前的时间有些长,姐姐开了自己的门,进去之前扭头又看了看我,问:“怎么?没打开?”姐姐掉过头走了过来。
把卡对准这儿。姐姐接过我手里的卡,将卡的一面对准门上的磁条,一比划,“吱”的一声响,姐姐用手一拧门把手,门开了。我的心豁然开朗。
谢谢姐!我很是感激。
房间里一片漆黑,借着窗户那儿的亮光,我伸手摸着墙壁上的开关,一个一个地按,可灯就是不亮。
姐,这间房里的灯可能坏了。按了半天,我没了耐心,又朝着斜对面的那个房间喊道。
不会吧?姐姐听到我的喊声,再次走过来。
卡呢?姐姐问。
放包里啦。我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了房卡。
看到没?把卡放在这儿。姐姐接过卡,放进了墙壁的一个孰料盒里,呼啦一下子,屋里的灯全亮了。
房间一片明亮。干净。我的心也跟着明亮一片。
记住,进门后就把卡放到这儿,出门前要带好卡,不然进不了门。姐姐叮嘱我说,好了,走,咱们先去吃饭。
此刻的我突然想起了妈妈的话,妈妈说,小时候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的命好,命里不缺贵人相助。我就想,这位姐姐也许就是其中的一位贵人吧?虽然我不信命。
我确确实实不是一个信奉命运的人,我为什么要信它?我的观念里,人的命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人对我无可奈何。俗话说,敬神有神在,不敬是泥胎。我生来就按着自己的所欲行走,觉得还满幸福的。什么是幸福?知足便是幸福。知足常乐。这是我的结论。能够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乐趣,能够让自己的笑脸永远绽放,这难道不是幸福?人活着,就要对起自己,不要让所谓的愁事烦心把生活给搞砸,把本来鲜活的生命给搞得昏沉沉,像世界末日到了一样,到处黑乎乎的,不见一丝明亮。其实,人没必要想得太多,贪得太多,什么都不重要,快乐才是根本。生活其实就是一面镜子,你对着它笑,它则对你笑,你哭,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悲悲切切于事也无补,何不快快乐乐笑一个?不要害怕天会塌下来,即使塌下来,压倒的也不是你一个人。
有人说我是衣食无忧,所以这么大言不惭地话着自己的幸福。还有人说,说我的生活本来就是一本童话书,言外之意,就是说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编辑的童话里。我不明白,即便我的生活是童话,它也是简单的,快乐的,干净的,人们为什么非要把简单的人生搞得那么复杂?让自己活得那么累?这些问题我想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可以说,我是前脚离开了学校,后脚就踏进了婚姻,几乎没有涉世。社会在我的眼里就是校园,过往的世人,在我的眼里都像我的同学一样的干净。只是因了那些道听途说,和新闻媒体上的尔虞我诈,吓怕了我的胆,可一旦遇到了可信赖的人,一个不留神,我就会原形毕露,将我的阳光尽情地散撒。
这位姐姐就是我心里可信赖的人。我的心因此踏实了许多。我的本性也在那位姐姐的点滴呵护里开始了滋长,像在老公面前一个样,无所顾忌地蔓延开来。
我认识了一个特别好的姐姐,是她教会了我开门,给老公的电话里,我藏不住的骄傲。其实我知道,老公的心不可能安稳地留在家中,路上电话不断打来,问我到哪儿啦?吃饭了没?到了打的,安顿下就来个电话,等等等,像老爸一样唠叨,不过这种唠叨我享用惯了,对它有了依赖性,听着心里舒服。
五
来到餐厅,我跟在姐姐的屁股后边,学着姐姐的样子,一手托着盘子,一手象征性地钳着自己喜欢吃的饭菜。在家里,我是不吃晚饭的,一般情况下喝个奶,吃点水果就饱了,也许坐了一天的车,真的有点累了,可花花绿绿的菜,并没勾起我的食欲。盘子里,有六个水饺,还有那么一丁点油菜的绿,和整个餐厅相比,单调得有点清冷。
我们在靠南墙的一张有空位子的桌子前坐下。
突然,我想起了我们青岛的高老师,站起来,拨了电话,一边接听,一边四处张望,不知他是否来了,虽然一个城市住着,可我们并没见过面,只是电话里听到过声音。最后那次通话,我们约好北京见的。
手机在耳边一直地响,我的目光掠过每张桌子,多数人都在低头吃着自己的饭,偶尔有几个人也像我一样,站在那里伸着寻人的眼神。
手机的呼叫声一直坚持响完,却不见有人做出接听电话的姿势。可我还不死心,继续伸长了脖子在寻找。
嗨!给我占个位子!在我的寻寻觅觅里,木子老师一脸的笑容定格在我游离的眼神里。他在队伍的末尾,人还未接近菜案子,可能是看到我寻人的眼神了,误以为是在寻他吧,所以朝我真么喊着。我对着木子老师展开了一脸的甜,挥挥手,点点头,顺手拉过身边的一把椅子,放在了我和姐姐的中间。
你怎么一眼就认出了我?吃饭时我有些天真地问木子老师。
感觉就是。木子老师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边嚼着饭边回答。其实我知道,木子老师在骗我,他一定是听到我登记时说是青岛的,才朦胧中把我和网上的那个蝶梦联系起来的。虽然我是一个口无遮拦的女人,可毕竟第一次见面,怎好意思揭穿?再说,这又有什么?
和木子老师只是在网上简单地针对这次小说笔会聊过那么几句,今日一见,却让我有了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这儿除了石家庄的这位姐姐,他就是我唯一的认识了,况且他的名字要早姐姐一步被我熟识。然而,面对着他,我却有一种紧张感,肚子里的话千万句,可不敢随便开口,因为他的那双眼睛,让随意的我不得不话到嘴边留三分了。那是一双阅历很广,涉世很深的眸子,隔着镜片,能将人的心思看穿。女儿家的心思,最怕被人看穿,即便什么欲望也没有,也不想被人一览无余地展开,旮旮旯旯里难免没有一点肮脏。所以,面对着他,我只能装成一个哑巴,把那一脸的谦恭揉进笑容里,僵硬地开在脸上。那表情看上去一定很滑稽,欲说还休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木子老师可是大名鼎鼎的大编辑,虽然说我的眼睛里没有贫富贵贱,没有权势高低之分,可我也是食五谷杂粮长成的俗人一个,免不了沾着俗人的那点思想。我不开口,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怕他人说我高攀了。生活中的我不像他人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权位就阿谀奉承,见了金钱就低头哈腰,甘愿做权贵的孙子和金钱的儿子。我就是我,我的周身可能没有一个这样的细胞,在他人来说可能为此而恼怒自己,我却以此为荣,把它当着了清高,当着了一个可以不与时俱进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还好,我时时处处按着自己的意愿去行走,无拘无束,世界也并没有因我的不可以雕而将我淘汰出局,反而让我结交了更多的朋友。就这一点收获,我已经对上苍感激不尽,天天眉开眼笑,说老天太厚待我了。
那天,坐在我右边的是季老师,我和姐姐刚坐定时,他便问我是哪里人?当然,我也礼貌地回问了他。他报出家门时,我一惊,差点喊出声来,今天怎么尽遇见些大人物?因为我曾在小说选刊上看到过他的文字,应该有点喜欢,不然不会记住他的名字,可惜,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并没有因为我对他的深深记忆而显出他的特别的热情,这让我又一次扮演了个自作多情的角色。
季老师问过我一句话后,就把我和姐姐视为了空气。这是应该的,因为我和姐姐的名字都是无名卒,无名卒还想要求别人对你刮目相看,那简直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季老师他和我们未来到之前一样,继续和在座的他人客气着,拉着有关文学的一切。
我毕恭毕敬地扫了一眼在座的各位,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从外表年龄上看,都可以做我的长辈,我想他们应该都是大家。大家们相互之间的话题,哪里有我小辈插话的余地?就是有,我敢吗?一个字应用不恰当,怕也会惹来前辈们对我这个文字爱好者的质疑。所以我只能做一个最好的学生,听课一样地认真,也不在乎那些大家对我的不肖。其实这属于正常现象,就像我们几乎天天在电视上看见胡锦涛主[xi],难不成真有一天见了面,主[xi]也必须认识我们?这不是扯淡嘛?老公曾说我,你呀,总能替他人开脱,总能找到劝慰自己的理由。我觉得这应该是我的聪明之处,钻进牛角尖,对我有什么好处?他们又不是我的老公,又不是我的爸妈,我的牛角尖只敢在他们身上钻,除此之外,谁人能这么包容我?
你也是青岛的?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季老师的目光穿越我这个大活人,将折射下来的目光直接投给了木子老师。因为季老师人高,比我要高,高许多,所以我望向他时,要仰着脸,而季老师偏偏也喜欢仰着脸,虽然目光落下来了,可在我看来,那目光,是先落在了季老师自己的脸上,然后流经下巴,经过折射后,才射到木子老师身上的。
不是。木子老师嚼着饭,头一抬,看了对方一眼,报出了他的家门,最关键的一步却没有点破。木子老师可能饿了,报完了家门的他,继续低头往嘴里扒着饭。
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我没和木子老师成为老乡,让季老师有点失望,许是可怜我,我看到他收回他的目光时,稍稍倾斜了一点给我。老公说过,我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女人,季老师的那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下子就激活了我的话神经:“他是小说选刊的木子老师。”我直落落地脱口而出。话里当然有点点骄傲。
你就是木子老师?!我的话音刚刚落地,桌前便惊大了好几双眼,接着弓起了好几副身体,连环画一样,又伸出了好几双手。我看到,那一刻的季老师一脸的俯首甘为孺子牛。我一时没转过向来,直直地坐在那儿,看着满桌子礼节上的喧哗。
六
吃过晚饭,跟着姐姐进了她的房间,一直玩耍到九点半,我说要回去看看了,看看同室的那个女子可否回来了。开了门,结果屋内还是空空如也。她的行李和我初次进来看见的一个样,仍然堆放在床的一边。按我在家的作息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可感觉不和人家打个照面就睡,有些不礼貌。就去卫生间简单地冲洗了一下,换上睡衣,躲进被窝里开始和老公进行信息互动。
十点不到,门开了,走进一个个头跟我差不多的女子,身体略显比我富态一些。
你好!出于礼貌,我们异口同声问着对方。
你是哪儿人?那女子边换衣服边问我。女子的眼睛挺好看,大大的黑着,宽宽的脸蛋透着高原的红,一双眸子略显一丝沧桑,高高的鼻梁直直地挺着,一头栗棕色卷发,表情略带几分含蓄,周身透着新疆姑娘那份原始的美。
青岛的。你呢?我问她。
你就是蝶梦?!说着话,女子已经走到我床边。北京的夜晚本来就星光迷离,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会走进梦里,此刻,灯光把房间照成一片雪白,墙壁上无不一处隐隐着梦的虚幻。我惊讶地坐了起来,这个答非所问的女子不会就是丫丫吧?
我没有问,她也不需答,两人来之五湖四海的女子就这么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如同前世相约而来的恋人,那份激动让我们忘乎所以。真是缘分。两个网上的姐妹,无需寻找,就这么巧合地被人为地分到了一个房间里。吃饭时我还有换房间的打算,打算和石家庄的姐姐换到一起。不曾想,老天这么眷顾我。
同在一个群里待过,因为谈得来,曾经在小窗口聊过那么几次,说起这次小说笔会,女子说她也会来,我就说,那咱们到时候见!
丫丫说她报到时就找过我,没找到。我说,我报道是用的姐姐的身份证。其实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该骗丫丫的,可告诉丫丫,我其实比你大一岁,又开不了这个口。在我眼里,丫丫是个成功女性,她的阅历广,涉世也深,而我,却像个傻瓜,蠢得要死。谁见过一个姐姐天天傻乎乎地跟在妹妹身后问这问那?我不想丢这个人,自然就把自己的年龄降到了她的身下,况且我有点类似先天性发育不良,身子瘦且小。
其实在同学堆里,我并不小,好几个姐妹的生日都不比我大,都喊我二姐,可她们知根知底,知道她们这个二姐是个一颗红心向阳开。她们笑我,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她们羡慕我,那是由衷的祝福。可生人面前,我几乎就不敢报出自己的真实岁数,怕他人笑我傻,就任凭他人去猜测。结果,多数人都会被我的灿烂笑颜和那不羁的性格所蒙蔽,将我的年龄很自然就缩了水,有的人干脆不要他的眼睛了,直接把我压缩到了极点。偶尔我也会来个假也真来真也假,掺合上一段实话实说,信不信就随他们便了。
我是个幸运儿,这是我自己的总结。我说傻人傻福,许多事到了我身上就成了歪打正着。比如我的婚姻,简直就是正版的《上错花轿嫁对郎》,虽然当初是因亲情而嫁,如今却是枝叶婆娑,桃红柳绿,满园的春。比如这次来北京吧,什么也不懂得我,一进门竟然就遇见了那个面带慈祥的石家庄姐姐,接着,又遇见了网络上的好友丫丫,你说说看,这对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我来说,在北京还用愁吗?有什么不懂的,这两个姐妹就是我的左肩右臂。上面说过,我傻,但我坚信自己的眼睛,我曾戏言自己的这双眼是在太白炉里练就过的,所以我相信那两个姐妹对我的喜欢是真喜欢。电话里我告诉网上那个最关心我的风铃姐姐,我说,姐,我遇见了两个和你一样对我好的姐妹,姐说,好人的眼里都是好人。姐姐的话喜得我花枝乱颤,咯咯的笑声,那是阳光洒落的声响。
因了网上的那点接触,我和丫丫之间就少了初次见面的陌生,两个来之不同地方的女子,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睡在两张并排的大床上,面对着面,敞开了心扉,无所不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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