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遥想石城湾
石城象一册巧夺天工的画卷,揭开精美绝仑的每一个篇章,它那明快的江南色调便会即刻令人倾倒。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随着县委党校行干班的学员,有幸走进了石城湾,开始了步入人生社会最初的历练。虽然时光过去了许久,但那些经历依然鲜活在我的记忆里。那时,作为年轻教员的我,面对比自己年长的有着丰富阅历的学员们,常常怀着一种既兴奋又惶恐的心情。论书本知识,自己觉得还行,可论工作经历、人生阅历,在他们面前却显得多么单薄。
那时候,石城镇的规模比现在小很多,我们所在的原石城高中感觉离镇中心还比较远,来来去去都不是很方便,更别说有什么街景或者娱乐的了。那座低矮的黄土岗却也景色迷人,消磨了我许多闲暇时光。那山岗有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叫狮子垴,一面紧挨106国道,一面临着迤逦婉曲的隽河,有一块巨石横向插入河心,形成一个大大的回水湾,崖石经过风雨的浸蚀与河水的雕琢,逐渐演变为一尊栩栩如生的卧狮,日夜凝视着滔滔河水。
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我很快迷上了这一湾幽幽的碧水。每当夕阳西沉,知了鸣唱,白鹭低翔,晚风便牵着我的脚步到了河边。河边有油绿的小草,柔软的细沙。我喜欢踏着那些洁净的金黄的沙砾,一步一步向河心走去,直到河水把整个身子托起,任由缓缓流动的水波载着自己随波逐流。生命的美好恰似一株暗香袭来的野花,融入这江南的夜色。
秋风渐凉,游水的次数少了。我便喜欢捧一本书,在河边漫不经心地读。黄叶一片片旋落,扑到水面,然后飘远。隽水作为长江中游右岸的支流,虽然这么涓涓缕缕,是不是也为那“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诗意增添了些许的壮美呢?
我在行干班主要教阅读写作和政治。八十年代初的政治知识是刚性的条文式的,无非是讲述一些概念。我把发挥的余地全部放到了阅读写作上。我告诉学员们,我喜欢中国的传统文化,也喜欢西方的浪漫主义文学。经常找一些意景优美的文章讲解,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欣赏,不过出于尊重也就耐着性子听听罢了。写作的时候,我就以鼓励为主,因为他们许多人根本没写过成段的句子。我选择容易入手的话题,让他们放开思路信手写去。每次从中挑选稍通畅一点的文章,给他一百分,九十几分,还真就调动了哥们姐们的兴趣。到元旦办迎新黑板报的时候,不少人投稿而且强烈要求登出来。几十年过去了,一些学员晋升到了部门主要负责人,偶尔遇上聊起那段时光,大家无不开怀。
青春是不甘寂寞的,青春的生命是需要滋润的。而在石城湾的日子,总体上还是单调的,缺少年轻人的交流与娱乐。不久,原崇阳师范也把一个进修班办到了那里。绿树掩映的黄土岗一下增色了不少。歌声、笑声在运动场、在林荫小道、在幽静的河边飘荡。其中有一位长辫子的女孩最吸引人的目光,她那白里透红的双颊,秋水般明净的双眸,还有那随着羚羊般姿态跳动的两条乌黑的辫子,似乎撩动了我的心弦。甚至我的某一个学员大姐还寻思着为我们牵线呢。月色如水的夜晚,我坐在狮子垴上,河对岸掉光了叶子的白杨林似一排排哨兵,守护着平和的夜色。青春的梦想好象是一只蝙蝠穿越夜色无声。想起《春江花月夜》萌动的意境,而秋江月夜却是如此的澄明。
二 竹影双港河
这些年,屡屡到过石城镇,对石城的山水也算是稔熟,但却一直没进过双港。因为分管基层组织建设工作,我便萌生了一个心愿,希望走遍崇阳的山山水水,至少要走遍全县186个行政村。
本月,趁着督办村级党员群众服务中心建设情况,我请石城镇徐组委陪我一起进一趟双港山。车子从桂口新河街踅入,沿蜿蜒的双港河堤(一说是虎爪河)前行。途经白骡、虎爪等地,两旁青山夹一平畈,秋阳下稻浪涌动,都说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看来的确是如此。
过一道窄窄的水泥桥,我们从右岸折向左岸,顺着溪谷向上逆行。山势渐渐挺拔起来,苍郁郁的绵延不绝。好在车子是沿山根涧底而行,忽左忽右,总在亲近那一泓泠泠的流水,并不觉得路途有多惊险。清凉的山风夹着野菊的淡香直扑发际,直牵衣袂。夹岸的芭茅、灌木不知什么时候消褪了,密密匝匝的楠竹开始占据河沟、缓坡,直至峰岭。生在山涧的竹子,油绿清亮,身形壮硕修长,枝叶青翠密实;长在高处的,则个头稍低呈弓状,枝叶青黄,竹皮苍然。山岚起处,竹叶铮铮有声,或窃窃如丝弦,或呜呜如洞箫,远近应答,山鸣谷应。村舍星散,掩隐于竹影疏篱之间,仿佛世外桃源。
我一番路难行、村民生活艰辛的感叹,勾起了徐组委的记忆。她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原桂口乡工作之后,就一直没离开过石城这片山与水缠绕得如此紧密的土地。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村庄,认识这里的每一种花,还有那泥泞的道路、村舍旁响起的犬吠。长长的山路,磨破了她的脚板,也带走了她的青春梦想。可在我的印象里,她对工作仍然是那么认真,待人还是那么热情爽朗。到每一个村子,她都与村干部和群众熟识,能够随意地攀谈起来。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歇歇停停,我们到了该镇最边远的新桥村,说是再往前数里,就抵达崇阳与临湘的交界了。新桥村党员群众服务中心建在一处坡地上,要上十数级台阶。举目望去,两峰壁立,涧水激激有声,茂林修竹似乎把天空挤得更窄了。十几幢房子依山而建,错杂分布。趁同事查阅资料的间隙,我在村子里探寻了一番,除两家有人居住外,皆屋宇空空,铁将军把门。有的好象久未住人,已经有些颓败了。问起缘由,村支书告诉我,因为外出打工、小孩上学,年轻一点的村民都陆续搬到集镇或县城去了,村里常住人口不过数百人,只有春节的时候才会热闹一阵子。要不是这里家家户户还有竹木要打理、还有亲戚要走,乡亲们怕是一年到头也难碰一回面啦。的确,这些默默生长的竹子,染绿了山山岭岭,哺育了大山的子民,当白云飘过头顶的天空,它们会有一个怎样的梦想呢。
三 诗踪杨林畈
崇阳以《双合莲》、《钟九闹漕》叙事长诗双璧璀璨于汉民族民间文学之林,作为一个本土文学爱好者,早就有一番到作者故土朝圣的心愿,这次县作协在石城举办笔会,恰好给了我这个机缘。
那一天,飘飞的雨丝更添了文友们的游兴。驱车走在曲折的村级公路上,谜一样的杨林畈在秋雨的笼罩下更显扑朔迷离。稻田、村庄被纵横错落的沟渠、道路所切割,形成一张巨大的蛛网。为了让一辆迎面过来的农用车稍停了一下,拐过一片村头树林,前面领头的几个车子竟把我们落下了,曲里拐弯地追了一阵,只好停下来给领队打电话。一会儿,村支书老陈冒雨骑着摩托过来了,前后不过三百来米,可我岔入了另一个路口。
杨林畈田地宽广,人口稠密,自古就是县域内的鱼米之乡。耕读济世,也是杨林人的家传。从田畴近头跃出的一幢幢精美的小楼,便能感知今日村民安宁的日子。车行大约半小时,到了畈纵深的陈家老屋,这是一处村舍稠密的庄子。当我们一行踏着衰草走近陈氏祖屋时,乡亲们都围拢来了,听明来意,更有一位老人不但热情地为我们介绍他们祖上的传奇人物、《双合莲》、《钟九闹漕》的作者陈瑞兆,而且还拿出了一本古旧的家谱予以佐证。
据说瑞兆公一生干着乡村铁匠的营生,在崇阳西南山区走村串寨,一边打铁,一边作歌,集三百六十首,乃成《双合莲》。他的歌,多用崇阳方言俚语,而又经过精心锤炼,既有崇乡风俗,又含生活哲理,更饱蘸满腔深情。瑞兆公的两部诗作,我都认真研读过,其传神之处,当是崇阳方言韵律的充分运用,浅显而又精当。我觉得,这是不懂崇阳方言的学者难以体味的。崇阳文化拜陈公所赐,才增添了如此的厚重感,把瑞兆公称为崇阳诗坛的一代宗师也无不可。
在陈氏祖堂前,我特意留了张影。心中想象着铁匠四爹的乐观豁达、一腔幽愤和满腹才情,在物换星移的今天,在这样一个秋风细雨的暇日,庆幸我们还能觅一泓陈公的遗韵,慕诗宗的一缕长风。
隽水流到石城,弯了一程又一程,在这里驻足的时候,便生发出无限美丽的风情,隽水不仅滋润了这一方神奇的土地,同时也开启了这一方梦想的天空。当我划着小小的铁皮船在石城湾的水波上摇晃的时候,我在想,迷人的石城湾又将有多少篇章在等待着诗人不朽的笔触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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