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平西侯列传　

平西侯熙者，山西定襄人也，字不厚。

父曰薄某，字书存，晋北蒋村乡人。幼家贫，好读书。权衡见机，善鼓与呼，有辩才。十七岁入红党，游学晋中，逢迎送往，尝举太原学运，事败，匿乡里。次年，衔红党令，遁入津门，唐山诸郡。东奔西泊，游走于市井闾巷，兵营衙署。夏六月，谋画兵变，事发，收押北平狱。后五年，倭人侵中国急，托党人筹划，遂侥幸得脱。

初，返晋，折冲樽俎，名闻于三晋。并州牧阎遂与之共襄抗倭事，相与谋曰：“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人心所向，所以为本也。倭人掠华夏半壁河山，亡我之心不死。生灵涂炭，国土凋敝，中华今日之势危如水火，存亡于呼吸间而已。吾尝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值此时艰，攘外安内孰策为先？为天下计，不言而自明也。兵法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兄弟戮力，与子同仇。众志诚，共击倭，蕞尔小国其势必不能久，则胜可定，虏可死。”阎闻之，大喜，曰：“善。君果为晋中翘楚，人中龙凤。此言堪比昔日隆中问对，甚与吾合，此赖天以君授本将军也。三晋素出豪杰，被坚执锐者何其多矣。值此风云际会之季，誓与倭势不两立。当举晋绥之地，并力出关东向讨倭，不数年，则大事济矣。”

次年，薄起数千义兵，振臂举事。登高长呼，曰：“暴倭无道，怀豺狼之心以小搏大，欲鲸吞中国，瓜分汉疆。使义士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荒野，妇人遭蹂躏于内室，天下苦倭久矣。我四万万众岂束手待毙，致族灭国除之祸？忍耻偷安，丧家失邦，凄凄然亡国之奴，非大丈夫之所为也。夫壮士不死即已，死即攘外报国而已矣，固无所恨！”属卒皆曰：“敬受命。”八方云会响应，羸粮而景从。遂将兵渡河出隘，从红巾军游击倭寇。

薄转战三晋，大小八十馀战。后二年，累功拜都尉。数年，麾下七，八万众，声势日壮，威震河北，拜薄典军校尉。及倭降，出上党郡，朔方郡，将五万馀众引军东向，合齐，鲁之红巾军夹击燕，赵王师，拱卫行在陕州。太祖喜，曰能，拜薄中郎将，节制河北诸郡。拔城斩将，纵横捭阖，三年，燕，赵之地略平。当此时，薄公军势焰显赫，属卒不下二十万数，人马何其壮耶！太祖大喜，召薄赴行在。薄面帝股栗，稽首涕泣，领冀州牧，以抗王师。

红朝建基，擢迁薄为尚书，封列侯，居朝市。太祖二年，授大司农，掌钱粮事。太祖八年五月，拜司空，位列三公。时岁荒民饥，饿殍遍野。政风无常，朝野人人惴恐。薄居庙堂之高，俯仰黔首。有相识者皆曰：“列侯精算，善骑墙，非吾辈所及也。究其功业，一言以蔽之，惟滑字而已。”此语不迳而走，党人莫不知焉。太祖十八年，武革文卫兴起，权柄倒持，薄陷囹圄。二世二年春四月，面新帝，悲不能止，授太傅。薄顿首涕零，入长老院，自是，权倾朝野。卒年九十有九，极尽哀荣。

子熙者，乃父之风范，犹过之而无不及。年少登高远眺，暗窥华夏，有包藏宇内之意。扬鞭揽辔，意气风发，有并吞八荒之心。尝语随从曰：“黔首愚钝，碌碌辈不知其所以然也。一箪食则狼奔豕突，一瓢浆则鸡飞狗跳。红色二代，天生贵胄。一人敌，不足学，当学万人敌。秦鹿失于野，不成封疆授侯之业者，非人豪也。”左右皆曰：“善。公子聪颖，天纵英华，吾辈惟公子马首是瞻。”熙掩袖窃谓从者曰：“毋谓旁人也，汝自知耳。”左右皆曰：“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及武革文卫兴起，夺其父司空位，其父失势于朝廷，闭门谢客。仕途渺茫，裂土封侯换作白日黄梁，焉将何往？熙怨气上扬，嗔目怒曰：“吾闻先发即制人，后发则为人所制。”恨乃父，急返府赤膊上阵，操刀向其父。三拳两脚将其父打翻于地，怒骂之。须臾，肋骨十断其三。熙摊手仰天，怅恨久之，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当是之时，京师令尹李得宠显赫，门庭若市。会其有一女，貌丑，熙遂妻之，旋入太学。后数年，太祖崩，二世立，其父遂复出，加封太傅，威势加于海内。李乃前朝遗老，遂渐次失宠，江河日下。熙郁闷久之，怅然曰：“今日之势如之奈何？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遂回府面父。入府门即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门人视之，俱惊，相与戏曰：“此莫非昔日之公子乎？奈何作此下策耶？”熙叩首不辍，连呼悔意，遍传于府第。宾客见状，无不称奇，啧啧有加。众亲友善言劝之，父子入见，遂无事。

二世三年，任熙为中枢令史，熙喜。京师行走，天地一片广阔。日久，熙渐与妻有隙。八年秋九月，迁熙金州郡郡守。

是时，北方有佳人谷氏，豆蔻年华，善弹奏，才华横溢。其父早年入红党，为学运首。后为红巾军将，有策术，战功赫赫，拜骁骑都尉。从彭太尉转战陕，甘，新疆数十年，凡三百馀战。建政初，太祖授之虎贲中郎将，居京师，署理三军。某夜，熙宴饮于金州酒肆。有琴音袅袅，铮铮然宛若天籁。熙循声寻去，奏者芊芊玉指，灿若桃花，熙喜不自胜。闻女姓谷，本将门之后云云，熙大喜。不数月，休妻另娶之。令尹李闻之，勃然怒曰：“未闻有过，竖子安敢弃我女？初，竖子凄凄状，犹昨日。时过境迁，攻守之势异乎？如此厚彼薄此，欺吾不堪用，无道矣。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有吾一日，誓不予汝返京师耳！”

熙，善言，尤重官声，闻于州郡。为金州郡守，明有建树，实财色俱收。每召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大河之浊水为之似可变清，大江之波澜为之似可逆流。凡遇美色，欣欣然悉数纳之，被翻红浪，行巫山云雨。三世十二年春，擢升辽阳牧。熙赴任，金州民众闻其迁，相送者络绎不绝。

四世二年秋十月，迁熙尚书，入京师。

五年冬，授熙平西侯，领渝州牧。渝州，西南之重镇，一方之枢机。熙为州牧，威加于辖地，钳制西南众诸侯。迁锦州郡都尉王为渝州中尉，掌狱事。王为熙故属，多心术，素严酷，舞智以御人，熙以为能。由是，熙暗黜阴诛不附己者，如入平境，易如探囊取物。诈商贾，索豪强，众皆惶恐，噤若寒蝉，不敢侧目。熙慷慨曰：“权为民用，利为民谋。为官者，其一务必能，其二务必洁。民为我之父母，我为民奴仆是也。宵旰沥胆，殚精竭虑是为民服侍也。”众皆为有此封疆大吏交首称善，欣欣然，奔告于四方。熙重声色，掩人耳目计，赤膊上阵，树大旗倡红曲，附从者云集响应，趋之若骛。是时，赤旗漫舞，红歌如潮，名之于当世。

熙子瓜，年少游学于英伦，侈糜显于异邦。某日，瓜驾香舆宝马佚游于其都，英人望其长驾，啧啧奇之。有英夷疑曰：“未知此为何方神圣，年少风华，即我国人亦难望其项背也。”好事者言曰：“此为东土红三代是也，其父乃红二代。”英人恍然顿悟，舒一长气，曰：“如此这般，吾无疑焉。”

有英贾伍者，素通商往来于谷氏及其子瓜，日久生隙，伍者结怨于后。九年十一月冬，谷氏遣使诱伍自京师抵渝，鸩杀于馆舍。中尉王某密告于熙，熙大怒，掴之叱退。王某恼，惴惴不安。后，熙去其党羽多人，密谋除之。王素知熙为人，恐为所害，大怖，思忖久之。十年二月春，王密备一良马，佯称有疾治于医馆，暗潜出，上马出渝州西奔而去。监者报熙，熙大怒，速遣渝州丞黄捕之，活要人死要尸。黄立率八百馀骑，战车百乘，尾随追之。越高山，涉涧水，人不离鞍，马不停蹄，王直驱益州。逋抵益，迳入西洋使馆。黄大怒，将所属围西洋馆，相持三日。事大，中外皆知。上怒，遣廷尉拘王至京师，下狱。渝州丞及所属作鸟兽散。

熙泰然自若，滇池戏鸟，娱游于西南，往来于诸侯。后一月，召熙赴京述职。有属者荐言曰：“此去不祥，惟公侯熟察之。“熙自恃树大根深，不以为意，曰：“无患，本侯尝闻：‘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敢同恶鬼争高下，不向霸王让寸分。有何惧哉？”属者曰：“诺。公侯明鉴。”

熙从容就京，旋遭拘。

太史公曰：“有汉之王莽，始谦恭要誉，折节力行，皆称仁孝。及篡盗于后，奸慝白于诸夏。平西侯熙者，庇荫于其父，闻风转舵，飞黄腾达，饰以巧言虚作。究其不幸，祸起于掌掴之变，东窗事发，图穷而匕首现，卒不免为天下笑。私谋国者谓曰贼，阴愚民者谓之逆，岂熙一人而已乎！肉食者鄙，岂戏言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