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大我三岁，我的外甥女却已七岁。当我毕业时，外甥女刚出生不久，她第一次学会的语言便是“妈妈”。直到她三岁，我才终于亲耳听到一声“舅舅”。

那时，我在电话这头，稚嫩却透着乖巧的语声里，甜甜的一声舅舅，便将我拉回到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那年外甥女三岁，也是以这样的方式，喊出了这样两个字。我告诉她要听话些，要坚强些，我以为她听不懂，但当我又一次见她时，我才发现她一直都还记得那些话，还有那张面相已很模糊的舅舅的轮廓，留着两撇小胡子，头发拉的很直也很长，留海垂下可及上唇，挡住了出气的鼻孔和大半张脸。

那年我的确也是如今这般大致造型，那年我已毕业两年，我已长大，懂得保护家人，却忽视了另外一个无辜的亲人，她就是我的外甥女。

如今，穿上新衣服，头发扎成马尾，掩盖住三分早熟的小脸上时刻挂着笑容，个子倒是不矮，母亲接她回家时我便抱起外甥女，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幸好我这把老骨头还抱得动。

那句话虽然是个玩笑，但我自己却已当真，母亲泛笑的面庞上也略轻凝，但随后，我们就扯开了话题，有说有笑，大包小包，接过各种礼盒礼包走进家门。一家人回家团圆过个年实属不易，只要是轻松的话，总是像有说不完道不尽。母亲还是如以往勤于筹备，各种各样的肉食，各种各样飞禽走兽还有许多蔬菜，一股脑儿取出冷藏，做成了一道道熟悉而美味的菜色。

很久以后，当我准备将一罐金鱼缸送给朋友时，我才想起，里面的金鱼，正是外甥女留给我唯一的礼物，而我却不得不将它们送走，因为，我还有工作，我还有牵挂，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就像是很久以前，我也养过同样两条金鱼，确切地说，我也买过同样两条金鱼。那时候我也以同样的理由将它们放在阳台上，以为女人总是要比男人耐心些，细心些，但没过多久，那两条金鱼便失去了踪迹，直到我在垃圾桶里寻找到它们的尸身。我才知道女人的耐心和细心往往是建立在价值观前的，她们每做一件事情首先要考虑的便是值得或者不值得，值得的便珍惜，不值得的自然便会扔弃。于是很快我也成为了垃圾桶里的其中一条金鱼，被扔弃，被渴死，被遗忘。

于是，那些有关于类似的风景，我似也多了一些无奈和悔悟。我又何尝不总是将一些心态建立在价值观前？我曾一度以为我所保护的珍惜值得我放弃另外的珍贵，为了保护我的家人，我极力维护，极力反驳和反抗，最终我们获胜，唯一的遗憾，胜利品中，并没有注明外甥女的名字，于是导致小小年纪，便失去了人生一半的温暖，从而需要花去超过一倍的精力，去重新融合另外一个家庭和令她陌生的后妈。她早熟，她说的话富有不同年龄的哲理，她微笑中却仿佛还隐藏着一些苦困，她已逐渐成长，下次见面，她已不需要再靠在舅舅的肩膀上，任舅舅将她抱起来，说着那些连她当年七岁大便也觉得虚假的玩笑。

于是，当所有人都走出了那扇门，留下了一个孤独背影时，他转身，在卧室几旁发现这小鱼缸里的两条金鱼，那一刻，宴别后的寂寞仿佛都已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所填满，内心突然多出某个螺旋，全身的血液很快便被搅得天翻地覆。

手里捧着的游鱼，哪里是什么游鱼，那分明是一个幼女的心宽大却封闭的呐喊。隔着玻璃看世界，那明媚的初春，多彩的光芒，即便是阴霾的清晨，也分明能够瞧见门前的茶花正在慢慢地结苞，也分明能够听见远处，那些子女融洽欢快的歌唱！它们扭动着身躯，企图也参与那些歌唱，企图在歌唱中上演一曲曲优美的舞蹈，诠释着那些花蕾的含义。

而那些青春的往事，酝酿的结晶，分明也正在诠释着对错黑白。

你若不爱我，你便不要生我，你若不生我，你自己也便不会有那么多交错的矛盾和痛苦。

而这个世界，男女之间的事情，往往都建立在价值观前，楚河汉界分明，现实而残酷。这个世界，若没有爱，便注定会上演出一幕幕悲壮和痛苦。那些隐忍的矛盾，在值得和不值得的价值观前，你选择了值得，那便是坚持，相安无事，你选择不值得，那便会想尽办法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扔弃，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要能够离开对方，他们不惜找上千个借口，然后相互折磨创痕累累，他们累了，于是，我们出现。他们背后自然总是有人不会觉得疲惫，只因为他们背后的人好象总是显得有爱一些。若没有爱，他们何必又要去保护自己的家人，若没有爱，他们也不必去淌浑水。

在这个真相大白，却总是要虚伪包装的社会里，我们为了达到目的，总是说了一个又一个善意的谎言。最终，这些极善猛然演变成极恶，于是在一个个夜半，思考着究竟该如何才能够彻底圆下一个善意的谎言，从而达到家庭融洽，从而使得每个人都真正的无痛和幸福。

可是，当我将游鱼送出时，我才知道，有些因果，注定无解，纵是得到了谅解，谅解你的游鱼纵然能够游出大海，从此天空海阔，而你却又在不自然间便是成为了玻璃中的其中一个。

在这些诡异而富有阴谋的诙谐中，有些东西，注定会成为牺牲品，当你转过身来，你会发现，你自己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备注：本文收藏《夜半青春》不是集系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