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准备了好几天了，原说等县长一起去慰问高三毕业班的教师们。不巧赶上省里召开西洽会。这可是大事，我们县是远近闻名的国家级贫困县，招商引资显得格外的重要。因为县域经济要发展，自己的能耐是不够的。引鸡下蛋是当今最时髦的话语了。当然了，要真正引来下蛋的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鸡不是自家养的，有时候自己说了不算。但是，不管怎么说，愿望是美好了的。

昨晚上我看了一会儿网上的新闻，自然也关注家乡这次招商引资的成果。毕竟我是故乡生长，故乡养育的人。希望故乡也能在一夜之间富甲天下。一看消息不由大喜，我们引资六十四亿。这对于一个每年财政收入刚过两亿的可怜小县来说，那简直就是安徒生童话一样美丽的画面。六十四亿，那可不是闹着玩，按照现在我们县的财政发展，需要大概三十年才能凑够这个数字。特别是像我，对这样的数字更就是有说不出来的感受。

刚到现在的单位，面对一个未建成的学校，没有资金，工期还要求很紧。尽管现在已经开学一年多了，可是负债六千多万，一想起来，我的心里就不由有些难过。有时候看着那些曾经为学校做出过贡献的施工队老板，我的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市场经济下，不管是谁，做什么都是希望能挣到钱。可是如今我们没有能力给人家钱，很多时候也只能是笑脸相迎。有时候着真的都不知道该给人家说些什么。

看了现在引资六十多亿，尽管和我们无关，可毕竟是我的故乡的成果。尽管我不知道这六十多亿真的要都放在我们县，会是怎么个情形，但是我还是渴望有那么一天，我能从杨白劳的苦衷中解脱出来，真真实实的做一回自我。因为是要睡觉的时候看的新闻，所以心情也不是特别的激动。因为今天早晨我还得去学校看望奋斗在一线的那些辛勤的教师。

说心里话，没到这个单位的时候，我是无法想象什么是心灵的一种苦楚。特别是随着高考的临近，这种无形的压力有时候真的会让我觉得自己的精神会出现恍惚，甚或有崩溃的迹象。我是学哲学的，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发现自己面对的就是一个无法调和的二律背反。看到我们的教师超负荷的工作，看到学生每天只能休息五六个小时，我的心里就感到茫然，就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太残酷无情了。

慰问毕业班教师，是一种程序，也是一种自我心灵的安慰。早晨我们九点钟出发，五六分钟就到了要去的学校。就在操场校长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看见我就迎上前，我们握手寒暄。最近也是事情特别的多，好一阵子没有看见校长了。我发现他似乎也瘦了。过去很白皙，这阵子好像也黑了许多。他告诉我，大家都已经坐在会议室里了，我说那就和大家见见面。来现在的单位两年多了，这也是第三次参加这样的活动。

不是我矫情，每次经历这个过程，我都感觉到自己像是经历了一次炼狱的过程。特别是看到大家疲惫的神情，看到大家无助的眼神，我都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没有温柔。坐在大家的对面，开始先是学校里汇报高三复课的准备工作。他们安排的很仔细，我细细听，似乎没有什么漏洞。接下来是学科组的人说他们的工作，最后是班主任说他们的体会。尽管每年都是这样，可是我隐隐地感觉到今年的氛围还是和往年有些不一样的。

大家说完了，最后留下的就是我讲话了。说是讲话，我觉得还不如说是说说自己的心理感受。每年到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只要是和高考有关联，心理上都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体验和滋味。听着大家对复课工作的安排和实际操作，说心里话，我是实在不忍心再说别的。看到大家一再表示一定完成年初定下的二本上线九百名的任务，我的心里就发酸。按说九百上线的任务不算多。可是对于一个多年教育观念相对落伍的地方来说，突然间要扭转一种定向的思维模式，我心里明白，那是很不容易的。

我没来这里，我只是一个家长的感受。因为我的儿子也曾参加过高考。尽管当时我也觉得自己无法承受那种心灵的磨难。可和现在比起来就完全不在同一个历练的层面上。那种感受是自私的，自私对于生命的冲击往往具有自我安慰的空间。毕竟亲情对于人们来说，永远也是无法回避，无法克服的。现在不一样了，身处社会里的一种责任，丢失了，似乎用自我的生命也无法找回来。看着就坐在我对面的教师，从他们的眼神里我似乎看到了一种对生的渴望。

县域教育毕竟就是县域教育。尽管我们的教育和时代还有步法上的差异，可是社会对教育的期望却走在了现实的前面。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看起来是一种现实的画面，可是其中却隐含着一种对社会的无奈认可。尽管我们现在可以完全放弃一些偏见，尽管我们可以说子要努力了，问心无愧就可以了。但是不行，过程是留给生命自身的，结果却是要留给社会评说的。

有时候我在想，生命的差异是客观存在，要求生命在一条水平线上平行前行，这本身就是违反客观规律的。但是生命的传承基因却无意间忽略了这一切。没有人承认自家孩子的这种差异，总觉得既然是学校，就应该教出很多的北大和清华学生来。当让我讲话的时候，我忽然脑子里生出一个可怕的情景。真的有一天我们学校的学生突然都被美国的剑桥大学录取了，那是不是这个世界真的也就变得疯狂了。

我知道，这时候我的身份。我也知道，我这回来所肩负的社会责任。尽管我心里也很有多的委屈和不满意，可是面对社会的大趋势，我却只能按照一种时侩的观点去发表言辞。我当时说，我知道大家辛苦，我也知道大家不容易。我更知道在这个时候大家的心里都存放着什么。是的，我想，当时能坐在这个小会议室里的人，大家的目标意识一定是统一的，也一定是一致的。

我也曾梦想过儿子能读北大清华，结果没有。开始我有些失望，可后来我慢慢的思考，总算为自我的心情寻找到了一个可以盛放重量的空间。大家都希望通过高考来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学生是如此，家长也是如此。我们的教师更是如此。甚或包括我这个局长也想着在自己的任职里，把天真无邪的学生都送进世界一流的名牌大学。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因为世界不是一个一字，既就是一个一字，它也不可能只是一种单一的概括。有时候我也觉得可笑，也觉得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成这样的梦想呢？

最后我对大家说，我不懂教育，更不知道高考所隐含的那些除了社会效应之外的本质是什么。但是我知道，社会的要求，家长的希望，还有学生们未来的人生希望是什么。我今天去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去看望大家，就是想和大家说说话。说心里话，我也感到郁闷，我也感到压力，我也感到这个世界对于我们这些教育人来，在未来的两个多月里所要遭受的磨难是什么。

尽管大家信誓旦旦，尽管校长情绪激昂。尽管我也没有理由不相信大家的能力。可是我还是无法忍受眼前的这种状况。我有一种感觉，似乎这就是一种大战来临之际的场面。我曾经是军人，对于战争也许有着自己独特的想法。不过我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战争，从哲学和生命学的层面讲，都应该是悲剧。只是社会现实很多时候带给我们的东西却是不堪负重的心灵创伤。

上午走了两所高中。最后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钟了。尽管我知道我的所谓的慰问并不能让教师们心灵得到彻底的释然，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样的情形化为一种生命的坦途。本来中午想睡觉的，可是没有时间，因为我知道有很多人正在等着我。所以我只能去见他们。尽管我也知道，见了也是无言以对，可不见又觉得对不住曾经帮助和支持过我的朋友。

高考的时间一天天在逼近。我知道，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一种生命承付的历练过程。虽说这个世界不会以一时论英雄，可我也知道，当今的社会就不是一个英雄的时代。有人说我是不是有些太多愁善感了。是不是把一种社会的现象无形的扩大化了。也许是。但是对于生命来说，那怕是最小的划痕都会是致命的，都会是生命一种永恒的存在。

一直到晚上我才回家。走在楼梯上，我才感到了双腿的沉重。我才发现身体的能量已经过了负荷的限度。我刚走到家门口，还没有来得及举手敲门，房门就打开了。妻子朝我一笑说，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我。我很吃惊，怎么妻子能听出来是我的脚步声呢。妻子知道我的困惑，又是笑笑说，还有谁会把生命的负重这样的带回家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