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灰暗与潮湿,就没有了一丝阳光的温暖;除了灰尘和污浊,就没有了一些清静与安谧;除了准时的饭点和活动,就没有了一点自由与想象,这些毫不人情的准则,都是监狱一手策划的。
一位头发蓬乱,面无表情,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倔强的目光的人靠在监狱的墙边,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东西。
他叫宋木林。原本是一家小单位的职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偷了单位里的两个金块,后来单位报了警,经过警方的调查与核实,最终确定了嫌疑人就是宋木林。原本的那张被人称作老实人的标签的他,在真相大白后,遭到公司人的唾弃和咒骂,就在被警方抓捕的那天里,宋木林的腿部被前单位领导拿棍子给打折了,后来经过警方的调节,只是草草的赔了些许医药费,就基本完事了。但那都是在宋木林不知情的情况下处理的。他也并没有考虑太多,唯一的愧疚就是家里的那位妻子,他怎么能够再次面对她呢?种种思绪漫过心扉,他也终于流出了那封印了几十年的泪水。
“5029,你就先在待一段时间!进去吧!”一位身着警察制服的人对着门外的那个人说道。
这时,从门外慢慢地走进来了一个人,他叫陈疯,黝黑的脸庞,高高的鼻梁,看着是蛮精神的一个人,丝毫没有被现在的环境所束缚一般。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着对警察说:“您这环境优雅,空气清新,可谓占据了天时地利啊!不过,您要是再给我来根烟就更完美了!”
那位警察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呵呵,怎么完美了?你给解释解释。”
“人和啊!”
“看来。”警察拿出钥匙走到铁栏门前说,“你是进错地方了。”
“真的?你决定放我出去了!”
“这个,要得精神科专家来鉴定一下。别废话了!快进去吧!”警察打开了门说。
他只好慢慢地走了进去,那位警察随即锁上了门,对着宋木林说:“这是你的新狱友,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吧!”说完便走了出去。
宋木林用手托住右腿,慢慢地坐了下来,傻傻地盯着铁栏门外。陈疯看了看他,说:“好无聊啊!有什么好玩的吗?”
宋木林没有搭理他,陈疯又说:“我叫陈疯,你叫什么啊?外面要交朋友,这里也要的嘛!”
他还是无动于衷,只是换了一个动作,慢慢地躺了下来。陈疯见状,心里很是高兴,想着:这下有得玩了。
时间静止了几分钟,宋木林渐渐地进入了梦乡,这时,陈疯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猛地大叫了一声:“有鬼啊!”这一叫确实是把宋木林给吓醒了,他起来看着身后哈哈大笑的陈疯,心中怒火燃起,但是,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又躺了下去。
陈疯的笑声停了下来,抓了抓头,自言自语道:“这人真奇怪?怎么都没反应呢?”他坐在了地上,看着眼前的这人,总觉得怪怪的,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说:“你为什么不说话啊?你是犯了什么罪啊?你这么大应该有老婆孩子了吧?”说完,陈疯慢慢地起来仰着头看了他一下,发现还是没有动静。他便从鞋子里拿出了一支烟和打火机,整了整,抽了起来,说:“这么大的人了,都有老婆了,怎么还能干些违法的事情呢?把自己的老婆的孤零零的丢在家中,要是我的话,我爱她还来不及呢!哪还有心思干些别的事情......”他听到一丝抽泣的声音,话音渐渐落了下来。
在宋木林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妻子做饭时的场景:把一碟碟香喷喷的饭菜摆放在桌子上,看着墙上的时针准确的指着五点二十五分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种会心的笑容。她知道,他的丈夫还有五分钟就会回到家里,两人一起享受着这简单而富有规律与甜美的生活。
再瞅着眼前的灰暗场景,美好的一切就像是玻璃破碎的画面,一块块凌乱地落在地面,想要拼凑,却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不时,眼角的泪水像是动脉的血液,怎么制止也阻挡不了它喷溅的欲望。
陈疯又从鞋子里拿出了一支烟递给了他,说道:“兄弟,人呢!总有一些事情会做错,但俗话说得好啊!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是吧!所以呢,等这次刑满以后,就做个好人,忘记这些错误的事情,对吧!就把它作为人生的一个警告,不要再犯就好了。”
宋木林慢慢起来了,看着眼前这位皮肤黝黑,但一种亲切感融入心头的人。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接过他手中的烟说:“谢谢你的安慰。”陈疯把打火机给了他。宋木林抽着烟说:“谢谢!我叫宋木林,你呢?”
陈疯眯着眼说:“我叫陈疯!以后还要互相关照啊!哈哈!”
“呵呵!是该多关照。”宋木林看着手中的烟,皱着眉头说,“这烟怎么和我以前抽的烟味道不一样啊?”
“啊......”陈疯有些故意掩饰着说,“可能是......这个烟的时间长了吧?”其实,他的心里在暗暗地笑着。他坐在了宋木林的身边说道:“这里也蛮好的,至少比外面要安静一些,只是不太自由。”
“呵呵,是吗?”宋木林应付着说道。
“对了,你是怎么被关进来的啊?”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偷东西。”宋木林本来是想回避这个话题的,但是他想了想,说出来也没有什么,自己做的事情自己都不想原谅自己,那在别人的眼里,还能够像自己这样宽容吗?
“啊?银行啊?”陈疯惊讶地说道。
“银行?哼,那就叫抢了。”
“哦!对对!抢银行,抢银行嘛!那你偷的是什么呢?”
“公司的金块。”
“哦!你有老婆吗?”陈疯问道。
“有。”
“那你老婆知道之后,是不是要和你离婚啊?”
宋木林有些厌烦了他的问题,冷冷地说道:“这和你好像没什么太大关系吧?”
其实,在他被捕的第二天,他的妻子韩可就来过监狱探望过他,或许是十年的感情锻造了两人之间的坚固,他的妻子看到他的时候,潸然泪下,用双手抚摸着他,鼓励着他,说会等他出来,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每当想到这里,多多少少在宋木林的心中会有一丝丝安慰感。
“我就是想知道,你说说看。”
“我不想说!”宋木林有些气愤地说。
“说啊!我想听听。我就是想知道,你老婆要不要和你离婚,不过,要是我的话,我一定......”还没等话说完,宋木林抓着他的衣服,狠狠地把他按在了地上。
陈疯稍稍愣了一下,这时,宋木林才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便把他扶了起来,露出一种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有些激动了,你别误会,我只是......好了好了,不说了,对不起啊!”
陈疯盯着他说:“没事,我就是喜欢你这种男人的野性。”说完轻声地笑了一下。
宋木林看他没有生气的意思,便示意让他坐了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只怪我自己太没用!让自己的老婆跟着自己受罪......”
这时,陈疯从右脚鞋子里又拿出两支烟,宋木林傻傻地看了看,说:“这......”
“哦!没事没事,味道都一样。”他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宋木林的表情是怎样的委屈。
“其实啊!这些都不重要,人哪有不犯错的呢?是吧?重要的是能够面对新的开始,对自己要有信心,这样才能逃离原本的那段痛苦回忆。像我这样,一没工作,二没钱,三没老婆孩子,四没亲人的,我这样的倒是无所谓,但你就不一样了啊!至少还有个老婆可以搂着睡觉,可以说话,可以一起开心的生活,我真的是挺羡慕你的。”陈疯意味深长地说道。
“居然还有人羡慕我?呵呵!不是在笑话我吧?”宋木林有些自嘲的问道。
“没有,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信,你给我把刀,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瞧瞧。”
“呵呵,我相信,可是,你是什么原因进来的呢?”
“我啊?我......我不就是来找你的吗?帮你排忧解难嘛?这样,你才能振作啊!是不是?”陈疯笑着说道。
“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了。”
“谢谢配合!谢谢谅解!”陈疯对着他摆出一副拜佛的手势说道。
“你还挺幽默的,感觉和你在一起,不仅能够得到安慰,还能很开心。”宋木林笑着对他说。
“是吗?”
宋木林点了点头。可是,一般外表看起来很外向,又很幽默的人,最擅长的技能就是很好的掩盖自己的悲伤,内心的伤痛不愿意倾述与别人,只能在心中用时间的催化剂慢慢消化。
“那你出狱后打算做些什么?”陈疯问道。
宋木林想了想说:“好好生活。我想明白了,之前虽然赚的钱不多,但是有个好老婆每天在家做好饭等着我回去,生活虽然有些艰辛,但是每天的我总是开心的,快乐的,每晚和老婆睡在一个床上,虽然床不是那么的大,但是我的内心的却是幸福的。所以,我要好好生活下去,回到以前那种简单而又充实的生活里去。”
“是的啊!钱多了又有什么好的?是不是?简单的生活反而更贴切。说到这里,我又开始羡慕你了!哈哈!”这时,门外走进来了之前那位警察,手里拿着一张纸来到铁栏门前,说道:“宋木林,明天你就刑满出狱了。你现在可以申请提前一天,打理自己的东西和办好手续,也就是说,今晚你就可以回去了。”
宋木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兴奋地叫道:“谢谢长官!谢谢长官!”抱着陈疯说道,“我今晚就可以回去了!太好了,哈哈!”陈疯也为他即将告别这里感到一份开心。平静下来的宋木林说道:“麻烦您,警官,给我一张纸和笔。”
“你要那个干嘛?”
“哦!是这样,我把地址写下来给他,等他出狱了,来我们家吃饭。”宋木林指着陈疯说道。
陈疯深深地被感动了,他觉得这是那么的不真实,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但是这一切又是那么的晚,至少在他的心里多少能够感到一丝慰藉,就当是上帝和他开的一个最后的玩笑吧!
警察斜着眼看了看陈疯说:“这个就不用了吧?明天他就......”陈疯迅速地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就给他拿吧!呵呵!”
那位警察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从桌子上拿了一张纸和笔,宋木林写了下来,塞进了陈疯的衣兜里,说:“一定要来啊!”陈疯点了点头。
警察打开了门,说:“你可以去办理手续了。”
宋木林看了看四周,几个月的时间就像是做梦一样,感受到的只是无限的压力与痛苦,唯独这最后一天,是眼前的陈疯打开了他的心结,帮他找到了出口的钥匙。他上前紧紧抱住陈疯,说道:“朋友!我等你来!”说完,他的眼眶慢慢地湿润了,警察把门锁上,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看着远走的宋木林,陈疯的心里好像是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任务,他感到自己无尚的伟大,仿佛自己就是上帝,改变了他的命运。他拿出衣兜里的那张纸条,看着上面的内容,沉默了几天的泪水,终于爆发了出来。上面写道:朋友!虽然我们相识不到一天,但是,你的鼓励让我重新找回了自己,我之后一定会好好生活下去,忘记这段回忆,除了你我之间的交流,我会在自己的内心找个精美的盒子把你对我的安慰永远的放在那里,谢谢你......
其实,宋木林并不知道陈疯在他走之后就将被处以死刑,他一直都没有说自己犯了什么罪,但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的意愿完整的传达给了另外一个人,让自己未完成的使命交接给了即将离开牢狱的人,也许只有这样,陈疯的心里才能得到一丝丝安慰。或许是,陈疯在某种意义上安慰的不是宋木林,而是自己。又或许是,他不仅唤醒了别人,也拯救了自己,可惜,要等下辈子才能轮到自己。
-全文完-
▷ 进入韩可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