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漫延,扰乱青天,丹心照明月。
大漠的黄沙总是带着不可思议的不确定性。前一刻还是风和日丽,此时却已经染上了淡淡的死气。
沐天绝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眼底几不可闻的闪过一丝担心。
披风还是出征的之前,额娘特意央了父亲去骊山猎回来,自己几天几夜不睡缝制而成。不珍惜亦不华贵,但因着那些或多或少的原因,却是弥足珍贵的。
出征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一路且胜且追,且败且退之间,却到达了塞外这片有“死间地狱”之称的大沙漠。
看着天边逐渐升腾起的黄色帘幕,虽然事先已经做足了完全准备,但是即将而来的风暴,还是扰得沐天绝心神不宁。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几乎可以与木兰从军媲美的例子,除了那个远在京师为他缝制了狐裘的沐将军的夫人---封茜。
沐天绝不知道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迫得额娘将他当男子养大,甚至隐瞒了父亲。曾经一度以为的重男亲女,却在后来的日子中消于无痕。
风吹起沙砾四散而飞,猛烈的扑上脸,竟然有种难以忍受的痛楚。
沐天绝突然就想到,如果这次的风沙躲不过去,一年、两年,甚至以后的生生世世,又是否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个叫做沐婉芸的女子以男儿之身,沐天绝之名,永世沉于这片黄沙之下。额娘应该是宁愿自己受了那个没有意思的追思封号,以沐王府长子之称入殓的吧。好悲哀的死法,那么还是努力的活下去,也许有一天自己也可以穿上红妆,站在那些人面前笑靥如花的吧。
风暴叫嚣的声音渐渐靠近耳边,用沙袋和骆驼组成的挡风墙似乎比想象的好了一点。头上包着的布巾因着狂风紧紧地贴在脸上,包裹着鼻子,意料之外的感觉,呼吸困难。
沐天绝微微抬头,明明是一片沙的海洋,却仿佛看到了湛湛青天。
湛蓝的天空,连云也失去了踪影。沐天绝就坐在京师郊外的化碧亭。
亭子不知道是什么年代遗留下来的,除了形状还在上面的图画却早已经看不出原样。亭子只有一个出口,后面紧邻的是一个面积并不是很大的湖泊,浅碧色的湖水不知道经历了几个世纪,却还是澄澈见底,真真是应了“化碧”这个名字的。
还记得那些天,正是士大夫之子王崇浩与宰相之女楚菱成亲的时日。因为那场震惊京师的喜宴,沐天绝逃去了郊外的老屋,却在心思混乱间闯进了这片地方。
那夜,漫天皆是繁星,不用想也知道是碧海青天,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纷乱的思绪。毕竟他曾经也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换上火红的嫁衣,嫁给那个他心仪的男子。只是一切还未开始自己却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翌日。清脆的瓶碎声惊醒了沐天绝。醒来的那一刻,睁眼却是此生再也无法忘却的场景。
湛湛青天,那人就站在亭边的台阶处,一脸的错愕。
那时候沐天绝始终没想通那人的表情。明明是自己先到的,那人的眼神却仿佛是别人闯进了他的禁地。一身普普通通的青黑色布衫,沐天绝却觉得如果不是那人修养足够好,自己也许会被赶出来。事后,沐天绝也觉得自己可笑,那时候居然也会有私闯他人地方的尴尬。
那是沐天绝第一次见到白槿晨。第二次便是年终的百花宴。皇帝亲令不敢不从,只是相遇在御花园的时候,沐天绝还是看到了白槿晨错愕的样子,而自己不出意外,也是同样的表情。其实御花园见面的时候,沐天绝已经觉得白槿晨身份不简单了,只是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场轰轰烈烈的宴会中,白槿晨是坐在最上位那个,身份不言而喻。
从那以后,交集慢慢变多。经历过一些刻骨的事情,会从开始的不可置信到接受然后到最后放下。当沐天绝直接从不可置信跳到放下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原来王崇浩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
还记得后来的后来,当沐天绝告诉白槿晨第一次见面的原因时,白槿晨那笑得仿佛要抽筋的样子。所有人都以为沐天绝是为了楚菱的时候,沐天绝却想告诉白槿晨,他想反了。
大婚。所有的话语均是终结在了那片喜庆的红色中。
沐天绝一直想不通,自己似乎一直都在跟红色纠缠不清,而之后的逃避就顺其自然的习以为常。只是这一次的逃避一瞬间便从京师逃到了塞外。
或许是老天的眷顾,战争来的没有任何征兆。
朝堂上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的时候,沐天绝自动请缨。刻意忽略了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也拒绝了那人回头想想再决定的话语,终究是以自己的倔强铺就了一条通往塞外的路。
风沙渐渐的小了,吹落在肩膀上的沙粒已经压的肩膀有点微微的酸了。沐天绝扯开头上的布巾,太过用力沙粒便进了眼睛。尖锐的刺痛,脑海中瞬间划过的是出征前母亲流泪的脸,父亲的不舍却带着支持的力量,那时他们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痛彻筋骨。任由泪水划过脸庞,落在沙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昏黄渐渐暗了下去,微弱的月光照着沙漠如同地狱。将领们忙忙碌碌清点着人数,整理物资。沐天绝转身走出了篝火的光圈。看不见明月的夜空,他却习惯了想念。
金殿之上是否高处不胜寒,但是既然是你的宿命,且让我为你守了这天下。而这,亦是我的宿命。
遥望城外,兵器相见,浮生又一劫。
丑时。
更夫的梆子在这个寂静的时刻,显得异常的清脆悠远。
白槿晨猛地起身,额头上的汗滴随着动作滑落,在明黄的被面上打出一个淡色印记。
梦中的场景已经记不起,但是失去的感觉却牢牢的牵扯着自己的心。
灯盏上的油灯早已经换成了夜明珠。虽然少了油灯的昏黄温暖,却因着满室的冷清,沉淀了心底由梦魇带来的恐慌。
起身,赤脚来到桌前。地面铺着的是上次大婚时,那个异族皇妃带来的手工垫子。所有鲜艳的色彩在这个垫子是上几乎都有,却显得并不杂乱,踩在上面柔柔的暖和。
斟一杯早已冰凉的茶水,灌入喉咙,身体不意外的微微瑟缩。
白槿晨恍恍惚惚的想到自己第一次的失眠的时候。朝堂上还在对由沐天绝带兵出征争议十足时,收到的战报却避无可避,出征势在必行。
快寅时的时候,白槿晨从梦中惊醒。梦中的挣扎清晰依旧,怎么也没有想到梦外亦是如此。身边的异族女子一脸的惊恐,白皙的胳膊上隐隐显出微微的红肿,自此再未有人留宿在自己的寝宫里。
那夜,白槿晨捧一杯冷茶,静坐到天亮。
宫女们陆陆续续的在眼前走动,回神的时候,已是一身黄袍,只是眼底微微的淡青色显示着一夜未眠的真实。
朝堂上一纸诏书,白槿晨亲自将那个金印放在了沐天绝的手里。
城门口的十里相送,白槿晨坐在城楼上微微颤抖了手。他等待着他得胜回朝,看着他亲手护下来的江山繁盛昌荣。
不知不觉间,寅时已至。
白槿晨披上便服,穿好鞋子,独身离开了寝宫。前日里的折子还在眼前晃动,大军已经退出了大沙漠,却被敌军堵在了幽城。
幽城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亦是最后一道有力的屏障。
白槿晨走上城墙,风吹过带起万千思绪。
一望无际的黑暗,一如即将到来的宿命。所有人都知道不过是强弩之末,却还是用仅有的力气去说服自己奇迹的发生。
白槿晨看上幽州的方向,明明一片黑暗,却仿佛万千刀光。
幽城的战争会在寅时发起,成败在此一举。
折子上的字迹力透纸背,硬生生的仿佛刻在了心里。两年的征战,这是沐天绝第一次在折子上留上自己的字迹,诀别的感觉。
耳边仿佛响起了兵器碰撞声。刀剑相撞,尖锐的声音几乎震坏耳朵,明明知道只是幻觉,白槿晨却抑制不住的想起沐天绝。以他那样的心性,一定会与幽州共存亡。
风中隐隐传来血腥味,白槿晨感觉自己此时就站在幽州的城楼上。耳边充斥着箭矢飞过的声音,擦过脸颊激起全身的颤栗。不断的有人倒在自己周围,铁质的铠甲抵挡不了涓涓而出的血水,那么红艳沿着城墙的砖缝汇流而下,在城墙的底端汇成一个小小的湖泊。透彻的红,白槿晨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化碧亭后面的那个湖。
身体瑟缩的更加厉害,白槿晨急忙在火海间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看到了,白色的盔甲已经被红色覆盖,倔强的双唇紧呡在一起,眉间因为疼痛微微的皱着。头盔不知道何时掉的,一头黑色的长发倾泻在肩膀上,如果不是鲜红的血液,太过清秀的样子又怎么会匹配不了美人如玉呢。
“砰”的一声,艳丽的火花绽放在天空,也惊醒入了梦魇的白槿晨。脑海中最后残留的还是美人如玉,醒来却是纸醉金迷的京师。
微微暗沉的街道已经陆续有人走动,不知道是哪里放出的烟火,引出一片叫好声。谁又知道边城正在上演着一场攸关生死的大对决。
日出前的华丽是否会暗示日落后的死寂。
风散了,战争应该已经结束,等待结果的滋味难受的无以复加。沐天绝,你曾经说过你的名字是“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而来,那么天地未合,你便不可绝。
太阳慢慢的升起,映出天边大片的红霞。
白槿晨看着那个灰色的小点越来越大,一声鹰啸,灰色的暗影扑面而来,却在几乎撞上的时候稳稳的落在了城墙边上。白槿晨伸手取过鹰腿上附着的小竹筒,淡淡的血迹染在上面。竹筒中胡乱的塞着一张薄纸,除了血迹再无其他。
竹筒猝然落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梦里梦外,浮生一劫。
君独守皇宫已非昨日威严,谁在此哽咽。古人一直就站在君的面前,不问也不怨
大漠的天总是会在日将落的时候,染上浓浓的血色。
沐天绝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是看着这样的天空而醒。
还记得那夜自己倒在血泊之前的所有,却无论如何也记不清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像是一口井,四周皆是黑暗,只有头顶那片并不算小的孔洞可以看到天空。手脚仿佛都被缠上了厚厚的东西,沉重的感觉,微微一动带出刺骨的疼痛。每次醒来的时候几乎看到的都是血染红的天空,身上的清爽的感觉告诉沐天绝有人每天为他清洗身体。脑海中昏昏沉沉的想着昏迷前的景象,可是却始终想不出究竟是谁在那个惨烈的夜晚唤回了自己的命。
昏迷、清醒,日子就在这样一成不变中渐渐流逝。伤口的疼痛已缓和很多,可是还是没办法起身,每天做得事情就是看着那一片方圆想着幽州的景况。幽州已失,那个人此时应该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吧。沐天绝,你终是没有为他守了天下。
白槿晨回寝宫换了宫装。逼真的龙形却有种扭曲的感觉。
隔着幕帘,白槿晨听着大臣们议论纷纷。言语间不过都是后悔了,示弱便可偷安。只是由着帝王一己之私,战火纷飞却只换来毁家灭国的结果太不值当。
一步一步,浓重的脚步声抑制了金殿的议论声。沐天绝,你看到了吗?原来所有的人的消息都足够灵通。幽州已失,他们的脸上除了恐惧与退缩我居然看不到别的东西。那么,你呢?后悔吗?
不过是一句有什么看法,朝堂上便成了言语海洋。白槿晨静静的坐着,周围的声响与己无关,仿佛又回到了初遇那天的化碧亭。
白槿晨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身后的亭柱早被雨水腐蚀的坑坑洼洼,硌着背部有点闷痛。身后的化碧湖泛起丝丝涟漪,有鱼儿在此间肆无忌惮,冰冷的空气似乎都染上了浓浓的生机。
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结束的,白槿晨只记得自己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坐在书房的桌子前了。桌上的宣纸上淡淡的勾勒出了一个身影,浑身浴血的沐天绝。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相信了绝望,那么就让我独自守了这天下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幽州已失。此番反转,难上加难。众卿随心,离开与否,自留退路。钦此。”
天气渐渐转冷,自那日下诏之后,朝堂一日冷清过一日。白槿晨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逐渐在眼前消失,原来即使没有的人的空间,即使炉子的温度温暖如春,也抵不过由心底泛起的凉意。
偶尔间走上京师的街道,却早已不复繁华。萧条的街道,偶尔见到几个人,却都是带着行李搬走的。独轮车的车轮碾上青石砖,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由近及远消失在街道深处。
其实都知道不需要走太远,只要是离开了京师,不管是谁胜利稳定的那一刻回归去处就可以了。
京师的护卫军时不时的巡逻而过,有认识白槿晨的也只是微微欠身,恭敬而又疏远。
白槿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走,却也不会多问。因为他知道他们和自己是最后的屏障,同生亦或是共死。
一个月后,京师雪落。
敌军似乎是有意的作弄,攻下幽州后竟然就驻扎在幽州,一月未见行动。白槿晨不知道对方想法,也许是想看着他们在这种虎视眈眈的境遇下,自我瓦解,又或许有什么不得不停下来的原因。探子送来的消息全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根本不足以让敌军沉寂良久。只是这种无端的沉默却让白槿晨松了一口气,有时间就代表着有转机。一个月,足够白槿晨想好反击的事宜,却也得等敌军先动起来。
雪花随着风落地,微微停留便融化在青石砖里,只有那潮湿的印子提醒着人们它的出现。
寝宫里被暖炉熏着,感受不到一丝冬的寒意。身边的宫女太监早已走得一只手就可以数的出来。白槿晨知道他们不是不想走,只是没了牵挂,走不走,生死与否也就没了太大感觉。
本就并不充盈的后宫也遣散完全。异族皇妃拓跋红婕是白槿晨亲自送回去的。不过一场梦魇却已是物是人非,拓跋红婕的出现总会伴随着记忆中的沐天绝。那副水墨图白槿晨早已经完成,就挂在寝宫的窗户边,血的纪念。
沐天绝是被一阵冰冷冻醒的。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融化顺着脖颈流进衣服,身下的沙地也冰冷彻骨,许是冻得厉害了,沐天绝猛地翻身竟然稳稳的坐了起来。
头顶的那一方天地里有白色的雪片飘落进来,惹得沐天绝微微诧异,大漠的天也会下雪?
粗略的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像是猎人停留的地方。自己躺着的地方是洞的正中央,侧边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木门。沐天绝晃动了一下自己已经可以运动自如的胳膊和腿,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连绵的山峰,被大雪覆盖成一片银白,原来早就不是大漠了。洞是挖在半山坡的,门口一片平整的地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抱着双膝坐在雪地中央,破破烂烂的衣服配上乱糟糟的头发,分不清是男是女。沐天绝往前走了一步,脚踩在雪中发出脆脆的“咯吱”声,雪地中央的人侧头看了过来,满脸脏黑却也挡不住他放大的笑脸。
沐天绝笑笑,问了几句话,那人答得含含糊糊,许是不曾跟人有太多接触的原因吧,那人断断续续的声音却始终无法将事情表达清楚。看着沐天绝疑惑的表情,焦急的仿佛要哭出来,沐天绝只能放弃了追问。没有了时间定义,不知道离幽州之难有多久,现在能做的只是尽快赶回京师,看看那个人是否还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一路的快马加鞭,赶到京师也已经是那天之后的第十天,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小莱,那个救了他的小女孩。还记得离开的那天,那人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袖口不放,低垂的头看不清眼底的神色。沐天绝开口,要跟我走?看着那颗低垂着的脑袋点点头,那么就叫你小莱吧。用雪水给小莱洗脸的时候,小莱微微的抗拒却终是没有拗过沐天绝,清秀的脸被一块巴掌大的褐色胎记占去了一半,沐天绝微微皱眉。
沐天绝的通关文蹀早已遗失,一路走到城门还在想该怎么进去,却在城楼下微微住脚,一脸的不可置信。
偌大的京师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城门口晃过,守门的官兵对来往的人视若不见,沐天绝一手牵着小莱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萧索的街道,满街的轻薄的废物品随着风微微盘旋然后落地,再也听不到那些个小贩欢喜的吆喝声。眼泪肆无忌惮的落下,滴在脚下的青砖上转瞬便被风吹干。
沐府死气沉沉,门口的守卫不知道何时已经走了。沐天绝走上去轻轻一推,木门“吱呀”一声便打了开来。内庭正在打扫的妇人微微抬头看向来人,脸上的疑惑变成不可置信,然后欣喜的冲着中堂喊道:老爷、夫人,是少爷回来了。
原来不是所有的都在离去,原来还可以在这个荒凉的地方看到自己想念着的人。
健硕的父亲看上去已经沧桑,母亲鬓间的发丝也染上了微微的白。双唇剧烈的颤抖着,终是在一臂远的地方冲上来紧紧地箍住了自己,耳边的哭泣声渐渐放大,失而复得的惊喜,言语反而显得没有了意义。
一下午的时间,经历了父亲母亲的想念,沐天绝简单的讲述了经过。黄昏快来的时候,母亲却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去看他吧。不用陪着我们了,也不要顾及我们,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听到你死讯那一刻的后悔我不想再经历一遍了。婉清。
这声婉清叫的大声,沐天绝开始有点慌乱,他不安的看向父亲,却见父亲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原来一切早已经明了。
走向皇城的路似乎越来越长,空荡荡的街道只有手里的纸灯笼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亮。
递上父亲的令牌,守卫虽然有点诧异却还是放了沐天绝进去。偌大的皇城比外面的街道差不了多少,死气沉沉。
沐天绝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去白槿晨的寝宫。门口守着的太监还是之前的那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看到沐天绝的时候只是略微的惊讶。欠身迎上来,压低嗓音说到:皇上已经歇了。不知道沐大人来此是否有要事。
已歇?沐天绝疑惑立生,此时不过戌时,就寝似乎太早。
疑惑的表情太过明显,小太监急忙解释道:这一个多月以来皇上一直这样。睡得丑时便会醒来,便是要去一趟城楼上,站至天明的。
那我进去看看。沐天绝皱皱眉头,想不透的感觉压着心底闷闷的。
小太监点点头,侧身将沐天绝让了进去。出征之前也是这样,白槿晨特许他可以随时来这,太监们的询问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室内两个炉子烧的通透,一室的暖意却也抵挡不了心里泛起的冷冽。偌大的房间没有了宫女太监的服侍,空旷的令人害怕。
床上的帷帐并没有放下来,铺着明黄色被面的床榻上,白槿晨侧身微皱眉头,看来并不是一个好梦。
窗户微启,有冷风透过缝隙灌了进来,不断吞噬着炭火的温度。沐天绝走上前,手搭上窗户的那一刻冥冥间仿佛有种力量吸引着他向后看去,身体开始颤栗,不知不觉间泪水已布满脸庞。
昏暗的光亮下,被血染红的铠甲刺痛了双眼。长剑上的血滴在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血洼,过肩的发丝凌乱的飘着,遮挡着眼睛,却是看不清的神采,只是依稀可察皆是满目荒凉。
窗边有风吹过,吹起了散落在肩上的发丝,亦如画中的情景。只是空旷破败的皇城,微弱的光线却也挡不住眼中不断滑过的泪光。
耳边隐隐传来梆子声:丑时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泪水朦胧间,便看到明黄榻上那一双清明的眼。
四目相对,一个泪眼朦胧,一个不可置信。直到那人慢慢起身,似乎觉得不是梦境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像极了以往嘲笑的姿势。沐天绝才似乎察觉到脸上的泪水,急忙扯了袖子狠狠地擦着脸。
冰凉的手轻轻的碰了碰额头,然后狠狠的揉起了头,耳边还伴随着那人的叫声:死哪去了,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坟都给你建好了,你居然给我玩诈尸。嗯?
别揉了,你疯了你。你才诈尸呢,本公子活人一个。
说完,两人皆不可抑止的笑了起来。
背靠着坐在城墙上,间或的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寂静的京城只有偶尔的风声,虫鸣,以及烈酒入喉时的吞咽声。不用问也不用想,这便是只有他们之间才会存在的默契。
沐天绝想起来之前额娘说的话,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原来也逃不过娘的眼睛。但是这一次也许还不是时候,且让我以男子之名,最后一次与之并肩,与天下共存亡。
夜幕渐渐散去,天亮了。
君本意欲,寿与天齐,留万代功名。古人西辞,不问情意,有何难说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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