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离开那些鸡。
原因是我恨透了它们。是它们把我害成今天的样子!
昨天把鸡场卖了,我要彻底地脱离它的阴影,离开这个囚锢了十年的地方,离开生活了四十年的家。
母亲就留给妹妹养老吧。孩子也留给妻子,我什么也不要,只想速速地离开,一天也不能耽搁。原因是妻子后天就要回来,我不能再把祸害给她。爱她,就离开她。还有孩子。
是那些鸡,在十年里给我温馨和食欲。我拿粮食给它们,它们拿蛋蛋报答我,我把勤快和善意示施给它们,它们拿健康和温顺投报给我。
和谐地生活了十年,我的一家人的血液里肠道里因吃了它的蛋蛋和肉肉,都是那么的善良和温顺,虽然穷了点,可我喜欢,直想就那么一直喜欢下去。
一年前妻子离家出去打工,我因舍不得这种善良和温顺,害怕外面的人和事。害怕到了外面不会对人笑,不知如何与人同处一檐下。还是蜷缩在家里和这些鸡作伴。
三个月前,一个一脸诡异的外地人敲开我的门问我要不要他带来的饲料。说是鸡吃了他的饲料会像机器一样地下,不会有停产的鸡更不会有落窝的鸡。我相信了他从此喂起了外边的饲料。鸡吃了蛋蛋果然下得欢快了。
此后一种奇特的气氛罩住了我,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到了鸡舍里,那些鸡就以一种奇怪的幽光扫在我脸上。我想,你扫你的,我只要你给我下蛋,不停地下,越多越好。
那天的早晨我推门走进鸡舍里发现三个鸡死了,瞧不见任何症状地死了,等到我将它们掇坼好了要吃肉时,才知道它们的脖子都断了,天呢,谁拧断了它们的脖子,舍门是锁着的,窗户是防盗的,不可能是有人进去的,也不可能有猛兽袭击。
难道是自戕,不会吧,温顺善良的它们怎么会寻此短途,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非要如此呀。
接下来,我的天,鸡的死状更惨。每天总有三个五个的死在笼子里,它们僵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其它的鸡则疯狂地用利爪扎它的背;用像武器的坚喙啄它的肛门,将它的肛门啄开很大一个洞,继续深啄下去,又将它的肠子一节节地啄出,并贪爽地咽下去。祖宗啊,这是怎么了,快救救它们,为什么要讦食自己伙伴的肉血呢?赶紧将它们拾出。可那些围讦者竟决不示弱地向我啄来。那眼里,那黑仁金孔的黄豆大小的眼睛里,满是不满足,和凶戾的光辉。
变了,全变了,这不是以前那些温顺的鸡了。也许是病了,兽医给了我两千元的好药,说是专治那种病,两千元下肚后,那些鸡们照啄不误,那些眼里凶戾的光辉一直没有散去。妈呀,为什么这些无辜的生灵们要一只只变成死尸,再经我的手把它们打发掉。
那些鸡个个目露凶光,一个个在僻寻着周围的一切漏隙,还有随时啄向自己肛门的坚喙。再遇到我喂料时,它们连料也不大兴趣了,乘我不注意时总是冷不防地狂啄我的手一口。有时还要与我僵争一刻,没有啄到的鸡则用羡慕的神情看着它,完了它还将脖子高高直起,将脖毛乍开要与我决战。我懒得理它,而它竟成了胜利者,高高地仰着脖子挺立在那里,直到我狼狈的身影隐匿在它的视野。
这就是那些与我友好相邻的温顺的鸡?我虽然从它们身上获取了一些利润,可待它们也不薄啊。
那些过往我对它们的呵护,有时比对孩子们还要周到,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这些连药都不治的病路到底出在哪里呢?踟蹰间院里的两只狗疯狂地也嘶咬起来,大的将小的咬死了。我原以为平时友谊不错的它们闹着玩呢,不想一泡尿的工夫就死一只。死就死了,那只大的不解恨似的,将小狗的毛皮嘶开,吃起它的肉脏来。我欲要上前阻止,大狗一改往日的奴才脸竞吡牙流诞地向我扑来,我吓坏了,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这狗怎么了,平时我对它也够好的,一有了死鸡就扔给它们,今天反咬到我的身上了!我的天,难道那些鸡肉里,是鸡肉里的东西染给了狗,才让它们互咬的吗?
肯定是了,以前从来就没有过的。鸡肉传给了狗,可鸡自讦和互讦是谁传的,对了肯定是那饲料作的怪,以前用粮食时绝无此状的。
那不是细菌,也不是病毒,那是一种邪恶的咒念,想赚钱的人用他那恶毒的贪欲配制了让鸡变性的饲料,鸡染上了后,再也用药治不了。
再用它的血,它的肉,再染给了狗,狗吃后,在恶毒的意念控制下殴咬起来。于是我再不敢喂它鸡肉了。
十天后,大狗因吃不到鸡肉,又因链子短吃不到我,终因绝食而愤怒地撞在墙上死了。我吓得灵魂也出了壳,神神叨叨地不知所措。因神叨而发现了更大的问题:狗吃了死鸡肉要自讦要互讦,那么人呢?我也吃了,我怎么没去杀人呢?我的爷,这话是我在说吗?我连蚂蚁都不害的。干吗害人呢!
可那些鸡本来是温顺的,那两只狗本来也是听话的。我本来也算善良的。怎么又说到了我,我能跟它们比吗?我是人的呀!
十五天后的早晨从梦中醒来后,我的左手就不停地敲打床框,疼得我大喊起来。可它还是不听使唤的敲打,急得我跳站起来。可有一只黑暗处的大手在右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的人向地下贯去。可我的心窍里清楚,以双手在头顶抢地前托在地上,它救了我,也可以说我救了我,我的掌根肿得老高,一伸手就疼。
第十六天,我漫步溜达到支书家里去拿一份快件。
他不在家,他的老婆是个b*子。他就是靠b*子让乡长干了一回才当的官。那女人不用勾引就上怀,上了她后我甩给她五十元就飞也似的走了。怕她的男人看见。
不料那事后,第二天传出支书酒醉后出车祸的消息。我吓得一天里汗涔涔地不住劲儿地外冒:是不是我身上也有了被鸡肉传上了的玩艺?是不是那b*子也被传了,不可能吧?人可不是畜生那么单薄,能抗得住的!
然而三天后b*子的常客章某人也离奇地上吊死了。我是晓得怎么回事的,可我不能说!死了活该,人家尸骨未寒就日了人家的老婆,这叫报应,看你还日不日了。活该归活该,不知那章某人的老婆是不是也被传上了,要是传上了可大麻烦了去。
——我的娘啊,你为什么要生我出来,你生出一个邪恶来!我这是怎么了?凭什么这些无妄之灾会落到我的头上?——这辈子本分地做人,勤劳地致富,虽没富了,但也无愧于怀的。怎么就摊上了这事?还好,妻子正不在家,孩子们也都没吃那些死鸡肉,只要不给他们染上了,事情还是可以有所挽回的。目前要做的事就是赶紧把那些鸡卖到外地去,本来那些饲料也是从外地流失进来的,还给他们好了。
再把死鸡和死狗也偷偷地深埋了,就好说了。
再一个麻烦就是我本人,我也染上了那东西,我也应死掉吗?是,应该死掉的。
死了,找我的奶奶去,在天堂里过没有羁绊的时光。可是还是不能死,找到了奶奶哪里,我又会把恶咒带到天堂里去,让她们那里也从此不安宁起来。只有想办法把它们封锢起来。因为它们是永远杀不死的。比如埋在黄土深处,还有冷冻在坚厚的冰川下面。它们就不会再传播开来。
今天是第二十一天,妻子明天就从北边回来。而我想好了,今天就往西北去。然后哪里高,我就往哪里爬,一直爬到那个珠穆朗玛。走进它的怀里,死在它冷酷深沉地怀抱,把恶咒也冷冻在那里,让它永不出世。
至于这世上还有多少未被封锢的恶咒,我管不了了。由它去吧!
这时天亮了,又暗下,再亮起来!
太阳和月亮都挂在不远的深蓝里,不屑地照着我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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