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很少向别人提起我的高中生活,那时的同学和朋友也都在各自的世界里越走越远了,有些甚至我都忘记他们的名子了。但常常在不经意的梦里又会一个个的见到他们,就如当年一样亲切。每次醒来都让我无限感慨:时间过得好快啊,他们现在都好吗?
上高中是一件很累人的事,现在想起来都让人觉得头晕。高一时我们班有52位同学,到了高二就只有43个了,没办法学校只好把我们五个班按文理科合并调整为四个班。我们文科二班其实就是我们原班人马和新来的“十三太保”组合成的。连我们的班主任都是“原配”的。班主任张健是教历史的,我们都叫他“张sir”。小伙子剃个小平头,总挂着一副惬意的笑容,很年轻,但讲起历史来比老夫子还在行,总是旁征博引,正史野集就没有他不了解的,我们都十分的佩服他。很多同学就因为喜欢他所以才留在文科二班的。当然,我也是。
高小文至今还和我保持着联系。他就是高二分班是调进来的“十三太保”之一。圆圆的脸蛋,小小的眼睛,不说话的时候看不出来,一说话,特别是笑的时候,老远就可以看见他满脸就一张大嘴巴了。他坐在我前面,他的话真的很多,总是那样斜靠着墙坐着,冲着我和如月不停的有话说,从他家里到学校,从天上到地下,从他眼睛看见的到他心里想过的,他不停的说。我常想:他要生活在那个年代,不是汉奸也一准是个叛徒嘴太快了,藏不住话呀!每次不管他说什么,我总是边笑边做自己的事,偶尔也插上几句,等到他停下喘口气的时候我才会对他说:“累了吧,歇会再说吧,还有作业呢?”他便笑笑说:“行。”转过去趴在桌上飞快的写起来。小文写作业是很快的,我很奇怪为什么像他这么爱说话的人学习怎么一点也没影响到呢?如月对小文没有我这么客气,也许是因为他们是来自一个班的老同学的缘故吧,如月对小文有点凶,每次正当小文说得天花乱坠,得意忘形的时候,如月就使劲的冲着他叫道:“别吵了。吵死了。爱说出去说去。”小文便嘎然而止,很听话的转过去看书写字,过很长时间才会又转过来小声的和我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小文会怕如月。在我看来如月是一个极温顺的女生,她总是淡淡的微笑着,平时说起话来声音很柔和。学习也很好,很刻苦。总让人觉很亲切很舒服。我常暗暗自喜,赢到这么好的一位女同桌。是的,如月这个同桌是我赢的。高二开学时因为是班级重组,所以老师让我们自己找坐位,我和小文同时看中了这个位子,可是我们都想靠墙坐着,因为从前见过几次面,以后又是同班了,不方便硬来,只好用老方法,石头剪子布,我赢了。只是我并没想到刚进教室的如月会坐到我旁边了来。当时她只是轻轻的问了一句:“这个位子有人占吗?”我摇了摇头,小文点了点头,她看着我笑了笑,就坐下了,小文气呼呼的看着我。
也许是还不熟悉,开始几天我和如月很少说话。只是偶尔交换一下课堂笔记,有不会写的字了我也会问她。这是我的习惯,不会写的字我见谁问谁,从不觉得害羞。如月的字写得很秀气,清楚整洁。她抄笔记的速度惊人,有些地方连老师引用的课外资料也注在一旁了,所以我总抄她的笔记,而她总是笑着点点头,轻轻把本子递过来。
有一天小文趁如月不在的时候悄悄对我说:“我不让如月和你坐是为你好,你知道不知道?”看他神密兮兮的样子,我笑了。一边底下头继续写字一边问:“怎么了?”
“她在我们班时的外号叫“神婆”,你知道吗?”
他用一种少有的很诚恳的声音说道。
我当时一愣,手中的钢笔在本子上重重的划了一下。
“瞧,本子破了。别开玩笑了,你这叫说是非。”
“不信?你瞧着吧,这两天班上流行感冒,她肯定会露出原形的。”小文的眼里有着诡异的坏笑。
几天过去了,班上感冒的同学越来越多。张sir最后不得不决定周六放假半天,让家远的同学回家拿衣服被子。这是唯一一次没经过学校同意的假期,虽然很短,但我们对张sir从此更加尊敬了。如月的家好像是山里的,(我听小文说的。)可是那半天假她却没有回去。我告诉她如果是时间不够,可以和张sir说一下,放她一天。她笑笑摇摇头说不用了。小文也说没必要的。他的眼里依旧有一点诡异的笑,如月没有理他,只是底下头不停的写字了。我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担心。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阿虹跑来告诉我如月病了,让我给填写病假条,说她只须要请两节课的假就行了。
“她病得严重吗?两节课,她到底怎么了,两节课时间够吗?要不就请半天假好了。我去和张sir说。”
“没什么的,只是感冒了。人家都不急,你急什么啊?”阿虹看着我笑了。
我慌忙底下头坐下来拿出请假表。我听见小文也在笑,便把脚从桌子下面伸过去,用脚尖在他屁股上捅了一下。小文“呼”的一下转了过来,趴在我的桌子上。
“怎么了,神婆不用你担心,人家说要两节课,说不定,半个小时病就全好了。”他嘻嘻的坏笑着。
“没人性的家伙,转过去。”我真是有点生气了,我讨厌他兴灾乐祸的样子。写完请假条看了看还有时间,我便去找了张sir。
张sir坐在办公桌旁,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我填的请假条。
“两节课?”他长长的呼吸了一次“这,时间不够吧。现在正流行感冒,一次看不好,拖得时间更长。哎呀,上次我给放假她好像没回。”
张sir皱了皱眉,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他看了我一眼。
“疏忽了,如月她们家在南山里边哩,半天时间回去一趟不够。这丫头,她咋没吱声呢?她都快两个月没回去过了。”张sir用拿着烟的手摸了摸眼角,说:“行,你先去,下节课要不你和阿虹一起去看看,有事随时来告诉我,去吧,该上课了。记住噢,去看看。”
我“嗯”了一声,踩着上课铃声跑回了教室。
听说要去看如月,小文表现得出奇的兴奋,一定要跟着去,我狠狠的噌了他几句。可他还是偷偷的跟着我们,样子古怪而神秘。他告诉我们要悄悄的,先在窗台上看看再进去,我很不耐烦的和阿虹先上了楼。
在经过窗台时,小文突然用力的拉住了我们,用手向窗子里指了指,小声说:“先看看,看看。”
我很不情愿但还是和阿虹一起悄悄悄的趴在了窗台上,偷偷的向里张望,小文趴在我身后。
我和阿虹都惊呆了,我几乎无法相信我的眼睛。小文凑在我耳边得意的说着:“怎么样?我说她是神婆吧。”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如月正蹲在宿舍中间,在她的脚下有一只盛满清水的碗。她一只手轻轻的握着几根筷子,筷子直直的插在碗底部,另一只手从碗中撂起一掬水,她一边喃喃的念叨着什么,一边将水从筷子的顶端撒下。她是在“立筷子”。在我们当地的农村里,老人们总爱用这样的方法治一些小病的。小时候姥姥就是用这种方法为我“治疗”过发烧感冒。我没想到高中生的如月也会迷信这样的方法。看着她潺弱瘦小的身体、散乱的长发、苍白却依然俊秀的脸庞,我心里一阵酸楚。什么也说不出来,转身拉了拉阿虹,一起下楼了。小文趴在那儿又看了看才急匆匆的追了过来。
“刚才看见的不要跟别人说。听到没有?”我瞪着小文。
“哎呀,放心吧,不用我多嘴,很多人早就知道的。”他阴阳怪气的说。
“一个宿舍住了那么久,看不出来啊!”阿虹看了看我:“放心吧,你们是同桌嘛,你都不在乎,我当然也不会说出去的。我想也许是她家里有什么难处,或者这就是她们家的传统。唉,说不定……”看我走了,阿虹赶忙闭上嘴和小文一起跑回了教室。
下午的课如月一直没有来。最后一节自习的时候张sir把我叫到教室外面问我
“你去看了吧。如月怎么样,要不要紧?”
“哦,看了。可能,没什么吧。我们就是在外面窗户上……”
“趴在在窗外看?你们是同学,你俩还是同桌呢!在外面看!嗯!进去。”张sir很生气的把我赶回了教室,转身走了。
回到坐位上我感到很难过,觉得自己很……该怎么说自己呢?我看不进去书,也写不出来字,满脑子都是如月蹲在冰冷的宿舍里,为自己虔诚的祈祷的样子。“为什么?”我不停的问自己。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放了学,我一个人悄悄的找到了张sir,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小文。我把看到的事告诉了张sir。他看着我,慢慢的低下了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如月家里很困难。上面有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山里人,一年能弄到几个钱?能送她来上高中己经是不易了。她们原来的班主任说她爸来找过学校,想让她退学。她学习好,老师没同意。最后由学校给她减免了一部分学费,可能减多少?唉,她太难了,没办法……”张sir显得很难过也很无奈。“这样,下午你再问问阿虹她们,看她怎么样了,如果不行,就先送校医室。让刘大夫先记在我的账上。”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
走到教研楼下的时候,我听到冯刚在后面叫我,说饭己经打好了,叫我不要回去了,到了教室小刚一边吃饭一边问我。
“小文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月会“立筷子”?那么迷信啊!”
我笑了笑,说:“是啊,很灵的,我教她的。”
小刚看了看我,“真的?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想害死她呀?”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使劲扒饭。
晚自习的时候,阿虹和如月一起手拉手微笑着走进了教室。
“好了?”我笑着问。
“当然好了,”没等如月说话,阿虹就笑着抢道:“张sir熬了那么一大碗姜汤。我想她一年都不会再感冒了。”
如月也笑了,脸红红的,头发整齐柔顺的披在肩上。很漂亮。坐下来,她一边看着书一边问。
“为什么偷看我?”
“我,我怕吵到你。立住了吗?”
“没有。”如月又笑了,脸更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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