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早晨,果然是春雨纷纷。去年的冬天几乎没有一场像样的雪。今春似乎也还在延续着老天的干热。前不久外县的林子着火了,竟然翻过大山来到我们县,有那么几天,我们的心里也很不是个滋味,动用了几百人,苦干了好几天,最后山火总算灭了,但到底是不是被扑灭的,就没有人知道了。其实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清明的前一天,我就带着母亲离开了故乡。我当时心里就有一个心愿,就想在清明的时节去秦岭,去楼观台,去那说是天下第一道观。去年冬天老爸突然被发现患了肝硬化腹水。我们做儿女的自然是不敢怠慢,在家只做了简单的治疗,就赶紧送往省城的大医院。其实一家人除了我和大妹不是大夫,留下的都是救死扶伤的人。对于肝硬化,大家心里都很明白。作为研究了一辈子《本草纲目》的老爸,怎么能不知道这病意味着什么呢。
记得当时我和老爸商量,让去省城大医院住院治疗。可老爸有些心里不愿意。他说自己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想在家过完生日再去省城医院。可我放心不下,不愿意。任凭老爸怎么坚持,我还是第二天就把父亲送到了省城的大医院。大医院的治疗是系统的。可是父亲患糖尿病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心脏不好,肾脏也不好,现在肝脏都不好了。我知道,对于已经过了八旬的父亲,要面对这一切,的确是很困难的。
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啦,我也挺忙,几乎是每周只能在周末去省城医院陪陪父亲。当时小妹也上班,所以在医院里就是年迈多病的母亲一直陪在老爸的身边。一切没有发生的时候,我似乎还没有觉得什么。可当一切发生了,我忽然才觉得,人生的遗憾竟然就是在这样的堂而皇之中完成的。
去年冬天不下雪,外边的温度也不是特别的低。一个周末,我刚到病房,父亲在打点滴。看见我就说,他这病也就这样子了,现在应该一边治疗,一边活动才对。老爸一生都是这样。七十岁的时候,他竟然还可以骑上摩托车去桥陵拜谒黄帝。七十五岁的时候,还独自一人住在省城的家里,用大妹从日本给他买回来的摄影机把省城的名胜古迹都拍了一遍。当时我去了看望他,他就拿出来在电视上给我播放。当时我就不明白,他老人家哪里来这么大的精气神。每次他都要让我看完,发表点什么才肯罢休。
后来身体不好了,走不动了,所以他大部分的时候就在家里摆弄他的那些花草。反正我不管什么时候去家里,他总是忙个不停。我说让他休息,可他老人家总是笑笑说,生命在于运动。他现在必须运动。可是没想到,突然间去做检查,就发现了患上肝硬化腹水。老爸心里也不明白,我更是想不通。因为两个月前我们还在西京医院进行检查,一切还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怎么忽然间会成了这样子呢。
大概就是父亲住院的第二个周末吧,父亲突然提出来要去秦岭上的楼观台看看。我知道,楼观台算是中国当今第一道观。很多年前,父亲曾带着我去过一次。那时候我对道教还很模糊,隐隐只知道一个张三丰,知道他是太极的创始人。至于说历史上到底有没有这个人,我也是似是而非。不过那一次,父亲带着我爬上了秦岭山,在最高山顶的庙宇里,我和父亲还留了一张纪念。
第二次去楼观台,是我无端被剥夺了工作。说是另有任用,可是却是遥遥无期。当时我在眉县的一位朋友,他要请我去他们那里住几天。他说楼观台的道士他很熟悉。我可以在那里好好的清静几日,说不定会让心灵彻底的清澈下来。开始我还有些犹豫。在吃饭的时候,我无意间说出来,当时父亲就说我应该去。趁着没有工作,去楼观台好好去禅悟道教的有和无。
于是我去了,朋友给我安排的很好。当时我就住在道观里,是和道士们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不过每天他们都有功课,我没有。我是每天早晨起来就去爬山,直到上午十点钟的样子才回来吃饭。刚开始我还有些不适应,觉得突然远离了喧嚣,心静的都有些无法忍受。可是过了十几天,我渐渐的发现,在这样的地方,对于生命来说,简直就是陶冶,就是一种无私的荡涤。
后来我和道士们也熟悉了,有时候也在傍晚和他们一起去谈论道家学说。也就是那一次,我知道了老子,知道了老聃在中国哲学上的伟大创举。当然也有玩笑的时候。我一住就是一个月。从空旷到寂寞,又从寂寞到燥动不安。道士大概看出来了。有天下午,我们坐在院子的石桌上闲聊,突然他对我说,想不想叫上一位尼姑一起说说道教的真谛呢?我当时一听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呢?结果他拿出手机拨打起来。
不一会儿功夫,真的还就来了一位尼姑。我当时都有些心灵崩溃的样子。不过看到年轻漂亮的小尼姑,我的心情还真的是好了许多。在后来的闲聊中,我知道了小尼姑的身世和遭遇。看来这世界就是这样,不该有的经常会有。真正该有的,有时却是终生不遇。我那一次在楼观台住了快两个月。要不是妻子在家严正抗议,说不定我还会继续呆下去的。不过说心里话,从那一次楼观台之旅,我总算明白了老聃为什么就能写出《道德经》,张三丰为什么就能研究出以柔克刚的无极太极呢。
这次父亲突然提出要去楼观台,我有些纳闷。可我也不能拒绝。我当时只是担心老爸的身体,怎么可以去爬山参悟道教呢。我和医生商量,大夫说可以去看看,但是决然不能劳累。我记住了。周日的早晨,我给父亲专门从医院外边买了豆浆油条,吃完我们就开始出发。到楼观台不是很远,路也很好。出了省城,我们就顺着关中环线一直西行,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们就到了久负盛名的楼观台。它坐落在秦岭脚下,远远望去,给人一种走向仙境的味道。只是楼观台的山门有了变化。过去我来的时候,车子一直是可以开进道观的。现在看来不行了,早早的就不能通车了。
我泊好车,陪着父亲开始往里边走。现在通往楼观台的大道修建的很气魄。看边上的石碑,我知道了,是曲江管委会修建的。显然现在他们打造的已经不是道教的楼观台了,而是在打造一种现代的旅游风光。开始父亲还是独立行走,可是没走过一半的路程,我就发现父亲有些体力不支了。于是我搀扶着父亲往前走。好不容易走到第一道山门,结果被拦住了,说要买票参观。这个我理解,花了这么多本钱修建的玩意儿,不卖门票,怎么能收回来成本和利润呢。
买了票,可是等进了第一道山门,我才发现,原先的那道山门还很远。这时老爸的脸色已经不好了。我扶着老爸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我劝老爸就不要上去了。路很远,而且天还刮着西北风,寒气逼人。我真怕父亲身体经受不住。父亲说看来是老了,是走不动了。还说去正殿看看呢,过去他来过很多回了。每次来都有收获的。这次看来是不能如愿了。最后父亲没有再往里边走,是我搀扶着父亲走下了山坡。
在回医院的路上,父亲对我说,他这辈子看样子是不能再上楼观台了。不过我还能上,要记住,人生困惑的时候,就来楼观台走走,说不定就会释怀心情。我答应父亲了,说有机会我一定去楼观台,拍点照片拿回去让老爸看。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父亲回到医院的第二天傍晚,他就匆匆的走了,走的竟然没有道理,走的就和道教的精髓无有着一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答应过父亲的,说今年的春天一定登上楼观台,一定给父亲拍几张父亲渴望看到的景致。尽管清明是小雨绵绵,春天的那种寒意嗖嗖吹来。可是为了还愿父亲,为了能让在天国的父亲知道儿子还想念他,惦念他。我还是不听母亲的劝告,要去楼观台。在家里,别说我走过人生半个世纪,可是我总觉得我是儿子,我还可以任性。母亲拗不过我,最后要求和我一起去。我不行让母亲去,因为她也快是八旬的老人了,身体一直不好。可是母亲不行,说她也应该去秦岭看看,不上去都行,就在山下看看就可以了。
冒着凄凄的细雨,我们来到了楼观台,这才几个月时间,这里似乎又发生了变化。我告诉母亲,她老人家最多也就走完现在修建的这段山门大道。登山观顶的事情她是没有办法完成的。母亲答应了。我和母亲来到山门,我去买票,独自一人进到里边。可是记在我穿过大殿,想要登山远望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我,说现在是封山的季节,不能登山。可我知道,我花掉的七十块钱是包括登山门票的。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我说这是道教圣地,怎么可以这样的糊弄游客呢?
工作人员看去也就三十多岁。他听我这么一说,先是笑笑,然后说,道教其实说的就是有和无的辩证法。登山和不登山,在道家的思维里,其实都是一样的。我有些愤怒了,脱口而出,那在天国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呢?我这么一说,工作人员愣住了,大概他是想用玩笑来搪塞自己的尴尬,没想到我会把天国搬出来。
他开始严肃了。说现在太干旱了,到处森林都着火。所以封山也是为了保护。我还想说点别的。可这时从里边走出一位上了年纪的道士。我赶紧迎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他很客气。给我回了一个抱拳显示太极的礼节。我说有事求他,不知可以不可以。道士大概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从表情上看得出来,有些莫名其妙。
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玉坠,这是父亲的,他走的时候我留下来了。我把自己的那颗玉坠让父亲带走了。我就是想把父亲的这颗玉坠留在大秦岭的楼观台。我想让天国里的父亲知道,这世界里还有儿子在思念……
道士答应了。说他会把这颗玉坠供奉在山神庙。既然老人崇尚道教,也就是我们尊重的灵魂。他让我放心,他们的作为老人一定会知道的。是的,我也渴望天国里的老爸知道我来秦岭了,尽管没有登上楼观台,但是我把心意留下了,把做儿子的一颗思念的心留在了这天下第一道观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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