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

第一次给您写信，如果您在天堂里能够收到我这封信，那会是多么多么地开心呵！

您一定小心地将它揣在怀里，去找二舅读给您听；您一定会让二舅仔仔细细地读，一个字都不准漏掉；您会拿着信仔细地看了又看，希望从信纸上找到一幅表达我此时景况的图画来；您还会开心地逢人就夸，说我给您写信了，信里说如何如何……

姥，曾经，您最疼爱的孙儿——炎表哥去福建漳州参军那些年，您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炎表哥给您写信。

炎表哥心疼您不识字，有一次，他在信纸上画了一间带院子的房子，院子里有一棵树，树下拴着一匹马，寄给您。您称赞炎表哥，说他就是懂你的心，知道你挂念他，所以给你寄了这封信，好让你以后不要总是挂念他的信。

可以想像您收到那封信时，一定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我放暑假时去您家，您从掖下的衣兜里掏出被焐得发烫的信来，递给我看。您告诉我说，炎表哥这是让您不要担心他呢。

我问，您怎么知道呢？您说，炎表哥就好比那马，整天拴在院子里，当然没有机会到处瞎跑了，他哪有时候写信和寄信呢？他不自由。可是，这马呢，天天拴在院子里，没灾没难的，安全得很呀。

虽然离收信的日子已经好几个月了，可我还是看到您温热的泪水在眼里打着转，每时每刻都准备着大哭一场，用以浇灌您心头的思念之树。因了您的感染，在炎表哥参军的那些时日，姨妈们的眼睛不知道陪您哭肿过多少回呢。

您对炎表哥的思念之泪，如同孜孜不倦的小溪水，从他去部队到从部队转业的那四年，一直流也流不完呵。您可知道，那些年，舅舅和姨妈们多么担心您，害怕您流泪过多而伤了眼睛。其实，让您操心的人，又何止炎表哥一个呢？后来，您双目失明，从此告别了光明，在黑暗里度过一年又一年，这与我们每一个子孙都有着莫大的关系。

姥，你还是那样关心炎表哥么？请听我说，前两年的一个春节，我回福建时专程去看过他，炎表哥夫妻俩在做服装生意，他们的小女儿健康可爱，小日子过得很不错。虽然他远在漳州，可是，那里是他当兵时呆了多年的老地儿，那里有他情同手足的亲密战友，还有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有他们的关心与照顾，您还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呢？

您常常说　“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您的孙子外孙，一共三十多人，现在几乎都“飞”出了老巢：大舅二舅大姨家的表哥们，都在外面打工赚了钱，在老家盖了一幢一幢的小洋楼了；我们家的兄妹四人，都在外面安了家；三姨家在最偏远的大山头上，以前，大家都不太乐意爬山去她家，现在公路也修通了；四姨家的老大，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在那边买了房结了婚；五姨夫跑客运的，现在换了新车，又盖了小楼，还培养出两个大学生呢。我汇报得这么详细，您是不是该尝我一颗糖吃吃呢？呵呵。

姥，您常常教育我们“穷莫畏志，富莫张狂”　，我们都在努力地摸索，认真地去学，去做。我们从低微贫贱中走出来，带着大山那不屈不挠的性格，一定会踏踏实实地走好人生每一步。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很多时候，很多事，我们都无法预料，更无法避免。在这里，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您，小舅家的金刚——您最小的孙子，前年在工地上出事了，想必您已经知道。二舅中风了好几年，于去年清明节前后也走了。还有，去年，有一天晚上，我梦到您在大舅家门口坐着，一脸忧愁模样，第二天就听说大舅的一个孙子——您的曾孙，得了尿毒症，在上海换了肾，还是没治好，也离开了人世。

这一切，您在天堂里是不是都已看见？在你去世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您有三个孩子都只有六十岁左右撒手人寰；一个孙子，两个曾孙，都是小小年纪，也先后离开了人世。我们这个大家庭，真真是一次又一次从人间地狱里闯过来呀，这所有的悲，所有的痛，所有的凄凉与无奈，也是属于属于您一脉相传的这个大家庭的，叫我们怎能不悲痛？！您一定在阎王爷面前哭求陈述了千回万遍了吧？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开眼啊！

谈到这些，您肯定想告诉我，让小舅和姨妈们保重身体吧。是，这些年，面对接二连三的亲人离去，面对那一座座新筑的坟冢，妈妈和姨妈们无不痛彻心扉。以前，妈妈回娘家时，总会买一些时兴礼品带过去；而现在，妈妈回娘家时，买得最多的却是奠祭你们的冥币与祭品。妈妈心情变得低落而沉重，我似乎看见她内心里住进了一个只会哭泣的小人儿！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在我们这些“小萝卜头”已渐渐长大。感慨父辈们在一天天变老，我们已经意识到做子女的责任与义务。为了让长辈们放心和宽心，在他们的信任与肯定中，我们已逐渐参与到这个大家庭里的大事要事中来。与小舅和姨妈们一起分担和处理生活中遇到的诸多难题。

在表姐妹当中，我也算是年龄较长阅历较丰富的，也是受您的影响最深的孩子。只要表弟表妹们需要，我会和他们一起努力克服生活中的种种困惑，把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情去关心，去解决。这个也请您放心。

姥，最想告诉你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成长了不少，已不像以前那样执拗和叛逆了。在爸妈面前，我已变得和小时候一样听话，做回您心目中最乖顺懂事的外孙女了。

只是，去小舅家时，看到您以前住的房子，不禁触景生情：大门口，儿时与姨妈们一起乘凉的打谷场荒弃了，屋后养水葫芦的清水小池塘也没人打理了，外公生前喜欢种植的百合地里，那些浅紫色小嗽叭花已不知去向……小舅虽然在老屋旁边盖起一幢漂亮的新楼，可自从金刚出事以后，他们已经搬离那里，住到镇上去了。

在儿时最为快乐的乐园里，已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模样与生机。弟弟告诉我，今年春节，他去表哥家拜年，感觉特别清冷……儿时与表兄妹们欢聚在您的周围打闹嬉戏的场景，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一切变得那么陌生，那么荒凉。是呵，失去了外公外婆的疼爱，又失去了舅舅的热情款待，我们这群孩子，真真是失去了世上最暖心的去处了！每每与爸爸妈妈聊起这些，全家人都是心有凄凄焉。

姥，每每此时，我们多么希望能看到您忙碌于台前灶后的身影，多么希望还能喝一口您亲手打的红糖水，多么希望还能听到您亲切地呼唤，多么希望还能在您温暖的被窝里沉睡，多么希望还能在您不舍的目光中走远……

我知道这一切已成奢望，哪怕我在这里打再多的字，流再多的泪，您对我最大的安慰，也只是偶尔隐约在我的梦里浅浅微笑了。

那就祝愿您在天堂里快快乐乐吧！值清明之际，特此纪念！

您的外孙女

2013年4月2日于清明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