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等她,哪怕一辈子。因为我始终相信,远方,有一盏灯为我亮着……
——题记
(一)
这是一个暮春的午后,我和他,坐在茶楼的一隅,品茗,谈心。
春天的阳光在他古铜色的脸上跳跃,就像暴风雨过后的太阳照着饱经沧桑的土地。他神色凝重,手指夹着烟,平静地给我讲起他的故事。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着自己的亲人灰飞烟灭,莫过于自认为是朋友却在背后捅你一刀……’,知道吗,哥,那天我在你的空间里的这句话,真的把我吓坏了。”我用他的话作为我们交谈的开场白,显得有些突兀。
“她走了,永远地走了,就在今年正月初十悄然离开了,没有一个人守在身旁……”。我听见他的声音在哽咽,手指也在不听使唤地颤抖,烟头滑落在地。
“她是谁?”我不解地问。我看见他的眼里噙着泪花,呆呆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妹子,愿意听哥哥讲一个故事吗?”许久,他才从沉思中醒过来,重新点燃一支烟,呷了一口茶,平静地对我说。
(二)
她叫安馨,是我做建材生意的一位客户。六年前,我第一次给她送货去认识了她。她家住在毗邻我们县城的一个镇上的建材一条街,有四五间门面,全部经营建材。当时我看见她和一个比她小很多的小伙子在和她一起熟练地卸货,还误以为是她老公。她捋捋盖住额头的发丝,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别开玩笑哈,这是我们请的工人。不知者无罪嘛,那你老公呢?他……,她欲言又止。我看见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悲哀,就不好再问下去了。
看她的年龄,只比我小两三岁光景,四十来岁的女人,应该有老公宠着,公婆疼着,儿女爱着,一定很幸福。而她一个女人家做着体力活,没谁来帮一把,一定有难言的苦衷吧?返回去的路上,我一个人在车上边走边思忖着,但始终找不到答案。
以后,我每次送货去都主动帮她卸货,码货,还不时地和她拉家常。渐渐地,我们熟悉了,她一口一个哥地叫我,我心里甜滋滋的,但始终有许多问号在脑子里盘旋:她为什么只字不提她的家?她有老公吗?如果有,怎么不出来帮她干活;如果没有,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经营这么大一个摊子?……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问她。
(三)
她告诉我,他有老公,可老公整日吃喝嫖赌,不思归家。有时,在外面输了钱就回去向她要,如果不从,就拳打脚踢,痛打她一顿。有时,还把野女人带回家过夜,把她赶到铺子上去睡。她公婆都很懦弱,不敢出来劝阻,那个畜生有时连父母都不放过,谩骂侮辱甚至拳脚相加。她的家在山里,是独生女,父母都过世几年了。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从结婚到现在,被打骂成了家常便饭。她曾想过和丈夫离婚,可那个混账说死也不离,说像这样的女人放在家里踏实;她曾经想过一死了之,但她放不下年迈的公婆和年幼的儿子。于是,她就这样一个人苦撑着,没料一撑就是二十年。唯一欣慰的是,儿子很懂事,也知道体贴她,可他还在省外上大学,帮不上她的忙。
听完她的诉说,我的内心很沉重,但我不知道怎样来安慰她,只有默默地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卸货,码货,有时遇到有顾客的时候,还帮她送送货,安装一下器材。我的批发门市离她家住的镇子有二十公里左右,平时只要她有事,就会给我打电话,我就会放下手中的活,开车前去帮忙。渐渐地,我去的次数多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在拉近。
很多次,我都发现她总是以方便面充饥,于是就问她怎么不按时吃饭。她总是说,顾不上做饭。有时一天三顿就两顿吃方便面,我揶揄地对她说,这么大一份家业了,还在拼命?她总是不苟言笑地回答,为了儿子,必须拼命。我对她开始从同情,怜惜变成了敬仰和爱戴。从此,每次去看她的时候,我不是给她带上她爱吃的零食就是顺便买点菜,去为她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和她来往几年了,都没看见过她的混蛋丈夫一眼,见到的只有被毒打后伤痕累累的身体和被践踏后的狼藉的店面。
我默默地关心着她,保护着她,她也用女人的柔情报答着我。从来不会织毛衣绣花的她,打开电脑,更照着上面的图样给我织毛衣,鈎围巾,纳鞋底,从头到脚,给我温暖的呵护?。
(四)
流年似水,一晃她的儿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他那死鬼丈夫歹行有些收敛开始顾家了;而我也忙于儿子的婚事和生意开始疏于照顾她。可她还是每天给我发短信,问候我的饮食起居,关心我的身体和一日三餐。我每次给她发短信几乎就是两句:别忘吃饭哦,保重好自己。
日子像河水一般,我们也在日复一日重复着简单原始的活动,挣钱 ——养家——再挣钱——养家。我们可能有大半年没见面了,唯一牵系我们的是我们偶尔一次的电话和每天的短信。短暂的离别,彼此的思念却越来越浓了,竟有一种谁也离不开谁的感觉。
接到她生病的电话是在去年十一月三十日,她在电话里说,她最近老爱恶心,干呕,吃东西也难咽,让我陪她到医院看看。我开车送她到县人民医院检查,医生说ct检查胃部有不明肿块,要我们到省医院复查,结果和县医院一致: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最多还有两到三个月时间!
拿到检查结果,我们都吓懵了。好像晴天霹雳,再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在医生诊断室外面的椅子上,她伏在我肩上哭得好伤心,而我的心也像被撕裂一般痛苦。
(五)
她仍然强撑着,经营着她的生意。忙完儿子的婚事后,我给她打电话,询问她的病情。
她说她不好意思,不能来参加我儿子的婚礼,但请我向他们捎去她的祝福。她同时还求我,让我带她出去透透气。从来不撒谎的我向老婆撒了一个谎,开车带着她,沿着都汶路,到汶川大地震遗址和汶川,百川新县城去游玩了两天。一路上她很高兴,有说有笑,完全不像个病人。我问她为什么要到地震灾区旅游,她说了一句我今生也难忘的话,她说因为这里演绎过生离死别,这里离天堂最近。那两天的时间,我们玩得很开心。在地震遗址上凭吊逝者,在新城区欣赏美景,感受重建带来的欣喜,我们在清清的溪流边拍照,在美丽的羌寨旁留影,在新建的宽阔的马路上漫步,在高原的蓝天白云下仰望,沉思……
就在我送她回去的第三天,就听到了她病情恶化的消息。听说她丈夫把她送进了省医院,日夜不停地照顾她。我又听说,她几乎不能进食了,每天只能靠输液和喝几汤匙粥维持生命。
听到她病危的消息,我心如刀绞,可我却不方便去看她,只在心里默默为她祝福,祈愿上天能够垂怜她,让她快点好起来……
第七天,我突然收到她的一条短信:好难受,好心疼,好想你。我再也没想到,这九个字,竟是她留给我的诀别遗言!
就在那天晚上七点钟左右,我在忐忑不安中接到她儿子打来的电话,说他母亲在十分钟前已经走了,当时没有一个人守在身旁……
(六)
“妹子,你知道吗?其实我们都在等待着彼此,期盼夜夜能在梦里相逢。人生有梦多好啊,一切在现实中不能实现的愿望都能在梦里实现。我愿意等她,哪怕一辈子,因为我始终相信远方有一盏灯为我亮着。而现在这盏灯熄灭了,我的人生也就没有了希望……。”故事讲完了,他抬起头,早已泣不成声,而我也已泪流满面。
“我想,那位姐姐应该没有遗憾了。这么多年来,是你一直在陪着她,关心着她。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天里,还陪着她去了想去的地方,满足了她的心愿。”我擦干眼泪安慰她。
“可怜啊,走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守着她……”,他的话语里充满自责。
“哥,我想问你另外一件事,从头到尾,嫂子知道吗?”我想我的问题有点唐突,但话到嘴边就溜出来了。
“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结婚二十多年你嫂子一直对我很好,是我对不起她。不过,我和安馨一直都是清白的,这一点我可以骄傲地对你表白。”她的声音隐约有了一丝力量。
“不要太伤心了,哥。有位哲人曾经说过,上帝在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又为你打开了一扇窗。把安姐姐,把你们的故事都藏在心底吧,好好对你的家人,还有你那刚出生的小孙子……”。我站起身,双手搭在他肩上,劝慰他。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现实,可是你知道吗,我现在的血压高的吓人,常常心中绞痛,无缘无故地昏厥。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去找她了。我的日子,已经挂在墙上了。”她突然话题一转,语声悲凉,把我吓了一跳。
“姐姐地下有知,她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哥,振作起来吧,好好活好每一天!”我用力朝他大吼起来,把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上。
(七)
其实,此刻,我的心也在流血。我为眼前这个男人感到心痛。爱已成殇,我们是从此一蹶不振,沉沦下去,还是从悲痛中站起来,继续自己的生活?我想像得出,安馨在他心中的分量,然而逝者有知,也希望他好好活着,为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好好活着。
记得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就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听完这样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我被震惊了。然而,震惊之余,我觉得,作为生者,应该珍惜自己,好好活着,坚强地面对未来的人生,才是对逝者的最大安慰。
爱已成殇,痛定思痛。昨天的太阳沉入黑夜,是为了明天的朝阳更加美丽。漫漫长夜即将过去,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
(2012年4月2日)
-全文完-
▷ 进入梦漪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