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唐代的魏征,那可是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因敢于直谏成为人臣的典范,士人的楷模。名著《西游记》还把他描绘为处决恶龙的判官,可见在世俗小民的眼里他也是一身正气铁面无私。然而,他与唐太宗之间良臣明君的美丽双簧是在玄武门事变之后的故事,此前他还是太子李建成的部下属员。秦王李世民因为首倡义事南征北战屡立奇功,所以威望势力远远在太子之上,这就对太子李建成顺利继承皇位构成了威胁。作为太子洗马的魏征于是经常为他出主意献计策,一心想弄垮李世民,可惜不成功,最终以太子被杀秦王登基收场。玄武门事变后,李世民问魏征:“你挑拨我们弟兄是什么原因?”魏征回答道:“要是太子早听我的话,也不会成为你的刀下鬼了。”秦王佩服他的忠直,便把他收编为自己的属僚,后来一直做到宰相的位子。这后面的故事就耳熟能详了。
因为效忠于前面的主人而被后来的主子赏识重用,引为心腹,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翻开史册,比比皆是。这实在是一种有趣的文化现象。
作为后面的主人,看到的是奴才的忠诚。忠诚是一种可贵的品质,是做奴才的人格魅力所在。作为奴才,只要对主人忠诚就好,不管这个主人是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那已无关紧要。还是拿魏征说事吧,他在做太子洗马之前,也颇有几个主人,那便是元宝藏、李密、李勣、窦建德等人,对他们也是一味的忠心耿耿,出谋划策。无论这些人是封疆大吏、割据军阀,还是绿林好汉、草莽英雄,只要是主子,就得为其赤胆忠心的做事。说到底,他所要忠于的是那个人的屁股下的宝座,而不是具体的活灵灵的人。如果真对个人忠诚的话,太子死了,他就该选择殉难。
这种只忠诚于宝座而不是忠诚于宝座上的人的文化现象,就是权力效忠。
金字塔式的帝制社会是由自下而上一个个以权力为核心的子系统,通过并列、叠加、重叠、从属等各种组合方式构成的,最终形成以皇帝为总枢纽的封闭的大系统。关乎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往往是与他最接近的那个子系统,即第一系统。权力效忠主要是要求个人对第一系统中权力核心的忠诚。这个权力核心通俗地讲就是位子、宝座。
权力效忠决定了人们只能依附于生存的系统,依附于第一系统的权力核心,而放弃了自己的个性和做人原则。从精神层面讲,个人无法挣脱权力系统特别是第一系统的价值标准的束缚,而对真理的追求,这造成了帝制社会里人格的巨大缺陷。但这样的缺陷却常常被统治集团美化,即忠孝精神。这也是为什么千百年来鲜有为坚持独立人格、追求真理而牺牲的英雄。
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孔圣人怀揣仁义道德的大道,先仕鲁,又仕齐,后又周游列国颠簸于陈蔡之间,甚至连两个叛君的割据小政权他也想投靠了,他要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第一系统,找一个能够施展自己抱负的权贵平台。我相信,如果他找到了合适的权贵平台,是会一心一意帮助他们打理事物的。再看看近代史上改良派的公车上书、新月派的敲门砖、自由主义者的好人政府主义、文人甘愿做资本主义的乏走狗,等等,无不是权力效忠的遗韵,与他们的老祖宗如出一辙。
权力效忠千百年来绵绵不绝,那是因为它是一个好东西。从皇权的大系统来说,每个子系统的稳定和发展是它生存的前提;从每个子系统来说,忠于权力核心同样也是它发展和稳定的前提;从个体来说,可以从权力攫取的财富中分一杯羹。
帝制社会的性质决定了其权力的最终目的就是攫取财富,权贵集团利用国家机器垄断社会各种资源,霸占社会的劳动成果,所以他下属的各个子系统就像托拉斯旗下的各个子公司。这些母公司子公司需要一大批忠于职守精明能干的打工仔,使得经营业绩最大化,至于这些打工仔以前在什么地方包括是竞争对手打过工并不重要,相反熟练工总比徒工要好使唤。另一方面,饱读诗书的儒家士人,离开了权贵系统,只好做首阳山的伯夷叔齐,结局是活活饿死,于是只好兢兢业业的打工,心甘情愿的做起奴才来。当然,他们毕竟是读过圣贤书的,是圣人的门徒弟子,会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和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了。
当我们明白了这些道理以后,便会明白李世明魏征们所作所为的理论依据了,便会明白所谓的明君忠臣的真货色了。
2013-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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