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美军在韩国的一个基地,一个大山环抱里的小村庄,天空中有飞来飞去的飞机,地上有一直响起和落下的炮弹,军营里是一群或在训练或在逛街的枯燥单调甚至疯狂的士兵,军营外陪衬着另一群或残暴的屠狗或麻木的射箭的平庸甚至愚昧的国民。当然还有一个美国和韩国之间强啊奸或苟且后的遗留的可怜的战果----混血儿昌古。
看《收件人不明》,自然会想起日本电影《人证》,二者的因果关系是如此相似。不同的只是前者是混血儿跟着母亲长大了,一生都摆脱不了生身父亲的影子。而后者则是跟着父亲长大后,终于回来找母亲来了。而结果同样都是那个即将找到的瞬间,也成了他们永久分别的时刻。
作为大人,在他们当初的激情中有爱或恨。但作为孩子,他们能对自己的出生能承担任何责任吗?虽然答案是不能,但却一样因为他们的肤色,注定了他们的一生。
有人说这片子到处都是隐喻,例如说是片中的流氓哥哥是韩国,被打瞎的妹妹是朝鲜。拿枪的军人是美国,断腿的军人是军僚,剩下的则是垮掉的一代:满嘴洋文的小混混,和看花花公子的卖国贼。整个片子暗喻韩国人要依靠自己,不能寄人篱下。但这总有些牵强,至少在表面上你看到的只是这里所有人的那种兽性,那种死亡前的挣扎和疯狂,和那挣扎或疯狂爆发后的死亡。
所有这一切,你尽可以做出自己的解读。正如混血儿的诞生其实并不一定要发生在异国和不同种族的人群之间,不同阶层,不同等级,不同身份,甚至农村和城市之间,发生的故事其实也是一样。说到底,你的血统决定了你的命运。虽然你没法选择你的血统,你也可不承认这东西的与生俱来,但你却必须在这俗世里默许它的存在,你只能困惑于你的身份认同,迷失你本真的自我。正如当今无处不在的x二代的影子,这么多x二代之间的鸿沟,有几人能跨越?
昌古因为自己蜷曲的头发和黝黑的肤色,而昭示着身份的特殊,就是他一样给人家扛面袋却无法得到一样的待遇。正如一群群农民工,因为他们一身的乡土气,而表征着自己的身份,纵然怀里有了暂住证,你一样是个二等公民。别说享受市民待遇,就是到公测都没法方便!
恩洛一家一直凭父亲战死的补贴度日,然而当门牌被摘去的时候一家人就瞬间从烈士遗孤变成了叛国者家属。这多么像那些仅存的抗战老兵,他们虽然也打了日本,但因自己国民党的身份,只能憋屈的活着,到死都不会被承认。相反倒是那些打杀自家兄弟的疯狂暴徒,仗着“我曾杀死了三个北方佬”而戴上了勋章!
更广泛的看,杀狗人复制了死狗的下场,复仇的儿子和戴勋章的父亲一样瘸了腿,毫不相干的两个女人演绎着同样和美国大兵的情仇,一个等丈夫等了丈夫二十年,胸前仍然有那一坨黑黑的印记。一个在二十年后差点又被一个美国大兵要同样尖刀在同样的部位留下同样的耻辱。……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一个完成的人生重复,如果说苦难也是一种轮回的话,这轮回是如此完满,差别只在换了一代人而已。
然而,毕竟是新的一代了,轮回也有着新一代的特征。你看,恩洛最终选择了抗争,她没让大兵在自己身上留下征服者的印记,从而避免了重蹈尚武母亲的人生,虽然为此她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你看,那个一直唯唯诺诺窝窝囊囊的昌华,饱尝了人间的伤痛,灌满了一腔的复仇,但他终于长大了,他选择让自己和仇人一起同归于尽。至于尚武,这个与生俱来的苦难孽缘,在粗暴的划下了母亲胸部屈辱的印记后,连同自己的生命也一起抛弃了,他用最后的生命在严冬的大地上划出一个大大的v字,来宣誓自己的存在,来讽刺世界的颠倒。
……
其实从顺民到暴民的转变,就是这样简单。看昌古的一生,就权明白了:这个生性善良的杂种,从一开始打狗都下不了手,到学着对窝囊的男孩路见不平,再到用杀狗的方式屠宰了屠夫,再到亲手割下老娘耻辱的纹身,再到全身颠倒着死在严冬的稻田里,这个从来没有享受过父亲刚强的的懦弱的杂种,就这样完成了向一个人从良善到残暴的跳跃。
至于这转变的动力,其实也一样简单。当一方的力量是如此弱小,完全无法抗衡另外一方的强大的时候,父辈们也许已经习惯了忍耐,而后代也许不会再甘心于继续牺牲。当渺茫的希望一点点熄灭,当痛苦的绝望一点点疯长,那伴着希望和绝望的树苗一起收获的,只能是暴力和惨烈,一切都这么义无反顾。
希望总是有的吧,这希望就是那些不断寄到美国再被退回来的信,或和那封最后来自美国大兵却未拆开的信,他们只能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收件人不详》。这看起来很光明,却在儿子挺立着的双腿,和对儿子尸体的咀嚼的嘴巴下显得那么惨烈!如果说这也是希望,其实更是对命运的讽刺,对自我的诅咒。至于和谐,则更是可笑。这玩意就像那把坟坑里挖出的手枪,那些射向靶子狗或人身上的箭簇,也像枪杆子上刻着的“为了世界和平”的标语!……
命运是如此强大,人生是如此渺小。当活着只剩下了屈辱和忍耐,也许死亡才是最好的结局。死神来了,那些与生俱来的苦难和仇恨也就随之而去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途径吗?
于木鱼宅
2013-4-1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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