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都要穿过那个街巷到沙滩去散步。
街巷是由不规则的建筑物之间留有的空隙组成,弯弯曲曲,凹进凸出,一眼看不穿。漫步街巷,足以给人留有无限的遐想:转过弯是遇到步履蹒跚的老人,还是苛求蝇头小利做生意的小贩,还是扎着红领巾蹦蹦跳跳背着书包刚放学的小学生,或者是旁若无人窃窃私语亲密无间的情侣。街巷里,住户家里流出的污水把水泥地弄得湿漉漉的,低洼处,还能看到无数潭积水,走一遍,少不了沾上很多泥巴,使干净的鞋底和鞋帮变得潮乎乎的。街巷里的风很小,偶尔吹来的穿堂风,会把随意丢弃的塑料垃圾袋吹得旋转起来,又渐渐落下。不宽的街巷里飘出缕缕炊烟,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窄窄的巷道直通沙滩,已是到了小城的边缘。这条巷道我走过无数次,在不上班的时间里,溜达着走向郊外,看看沙滩上的风景。在空旷的郊外,细碎的沙地上长满了不知名的杂草,春天里,看着各色的野花竞相开放,绿地向远处无限延伸,间或有黄色的沙丘,组成一幅自然的水墨彩画,使人感叹草木生命的坚韧不屈,心中的烦恼随之烟消云散。
像往常一样,今天我又溜达着出去散步。刚穿过那条熟悉的街巷,就看到左边的空地上围了老大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笑着什么,我好奇,也围了上去。原来,有人在这里新建了一个屠宰场。沙地被压得平展展的,好像还用扫把扫了一遍,地上还能看到扫把扫过沙地留有的皱纹,场地边上的木桩上拴着三头灰驴,一个屠夫样的人忙碌着,两竖一横的圆木架子早已搭就,大铝盆、筛子、箩筐、木簸箕、斧头和闪着寒光的屠刀,一字儿地排开摆放。
说话间,屠夫模样的人,拉出一头驴子,把驴缰绳拴在宰杀架子的竖杆上。一个妇女递过来一块烂布,屠夫把布蒙在了驴的脑袋上,驴子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还响亮的打了个喷鼻,左后腿向前抬了一下,也许是要弄掉肚皮上爬的苍蝇或是柴草。屠夫拿起斧头,对准驴头脑门正中央,晃动着斧头瞄了两下,然后用力向驴的命门砸去,驴子庞大的身躯訇然倒下,没有挣扎,没有嚎叫,驴的后身软软的贴紧了地面。而头部由于被缰绳拴住,还垂在竖杆上,屠夫说话间又在驴的脑门砸了两下,这才取下蒙眼布,解开缰绳。驴平展展地躺在了地上,眼睁的老圆,鼻翼抽动着,白色的肚子还在起伏,好像还没有断气。
屠夫把大铝盆放到驴的脖颈底下,围观的人群中有两个人走上前,把驴子摁住,屠夫把闪着寒光的屠刀在驴脖颈的动脉上用力一插一挑,红色的血液带着血沫子汩汩的流了出来,血腥味立刻在空中弥散。整个驴的血液流了多半盆,驴腿被人紧紧按着,想要挣扎的最后一丝举动也被扼杀了。屠夫左手在盆里不停地搅动,血腥味愈发浓厚。
我见过杀猪、杀羊,还没见过杀驴的场面。我只觉得胃部突然不停的抽动,呕吐感从腹部向上涌起,冲向口腔,想要把胃里的东西呕吐而出。
驴子在不能机械化操作的农村是耕作的主力,它的速度不如马快,但比牛却要胜出许多。牛因为动作缓慢沉稳踏实而有“老黄牛”的褒奖,马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千里马而频受相马伯乐的青睐,而驴子虽工作踏实,雷厉风行却因脾气倔强,留一个“犟驴”的千古骂名。甚至在面对厌恶的人或其他动物时,还惯用“驴×的”粗鲁词语予以咒骂。其实驴子对人类的贡献,一点也不比牛和马少,甚至比他们还要多,还要辛苦。在以畜力为主要动力的农耕时代,当它和牛马一起干完一年大忙季节后,其它的同伴们都悠然自得地休息去了,而驴子却一刻也不得闲,还被人们吆来喝去,被蒙着双眼,一日不闲地干着推磨碾米的营生,它在哪一点上亏待过人们?
瞬间,驴子就被屠夫剥掉了皮,煞白的驴的酮体躺在了还带着血脉网络的自己的皮上,四脚朝向在某一个方向,不停地被屠夫转来拨去,驴空洞的眼神瞪的大大,驴的魂魄也许还没远去;旁边的另两头驴,脖颈互相交错,一动不动,也真不知道有没有驴死驴悲的感受,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来临的同样命运。
屠夫把尖刀在驴的肚皮上轻轻一划,驴的肠肚、心、肝、肺从腹腔滑了出来,屠夫把手伸进腹腔,用力一扯,沾满鲜血的双手就把驴子所有的脏器全部撕扯到那个箩筐筛子里。又一阵呕吐感从我的腹腔涌来。我呕了一声,胃里还没完全消化的食物就吐出了一大口,围观杀驴的人转身看我,好像我是个异类,我很难为情,赶紧离开了屠宰场。
沙滩上的风依然温和,小草在风的柔抚下,不停的摇动着。天还是那么蓝,蓝得刺眼,云也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我深深的呼吸着带着青草味的空气,肠胃好像不再抽搐,一切都恢复到了平常。我后悔没有朝回去的方向走去,应当等到一切血腥结束之后,原路返回才好。
我在沙滩呆了很久很久,眼前老是晃动着闪着寒光的屠刀和到处飞溅的血沫子。眼晕了,连绿草也好像带着淡淡的血的颜色,其实那是太阳的光色。
我常听说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意思是吃天上的东西,最好的是龙肉;吃地上的肉食,最美味的当是驴肉。难以品尝天上的龙肉,那最稀罕的自然是地上的驴肉了。驴皮阿胶、驴宝,都是难得的药材,驴在生命结束后还能把自己宝贝奉献出来。卸磨杀驴,我们不应唾弃拿刀的屠夫和吱吱咂舌的驴肉的品尝者,只是看到生命的脆弱易逝和强者主宰一切的野蛮不公。我暗下决心,以后不再吃驴肉了,害怕在下一个轮回里,会变成可怜的驴子。
夕阳西下,落日映照的天空色彩斑斓,黄昏的天空,光线渐渐暗弱,屠宰场人烟已散,只有几只闻着血腥味而来的野狗还在不停的舔舐着地上残留的血迹。
街巷还是那个街巷,只是我散步溜达的路线要变了;污水还会照流,人流还会在街巷穿插,走街串巷的小贩还会不停地吆喝,只是我不再走这条街巷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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