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思亲时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题记

（一）

清明节快到了，爷爷，您在那边还好吗？

春残日暮，我一个人漫步在文井江边的马路上，江对面就是我的家乡。爷爷，您就长眠在我家背后半山腰的青青竹林里。仔细算来，您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

爷爷，您可还记得，垭口曾祖母那望穿秋水的眸光？从山那边私塾放学回来，饥肠辘辘年少的您可还恋着曾祖母篮子中煎饼的香？

爷爷，您可还记得，竹林中的羊肠小道上，您牵着年幼的我，我摇头晃脑，跟着您背“床前明月光”？

……

(二)

斯人已去，事过境迁，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我的视线。正值春旱，文井江袒露着灰褐色的胸膛，痛苦榨干了她的血液，徒留几汪浊泪。下了河堤，走在黄鹤桥上，望着两岸的青山绿树，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掉进文井江干涸的心田。

走在这黄鹤桥上，爷爷，我就像依偎在您宽阔的怀抱。我知道，这座平桥是您和家乡几位退休老人四处奔走，募集资金修建的。以前，家乡的人过河都是从河中心的堰埂涉水过去的，不方便且不安全；有了这座桥，村民们过河赶集方便多了，纷纷对您竖起大拇指。

往年丰水季节，伫立黄鹤桥上，望宽阔的江面黄鹤翻飞，白帆点点，两岸青山绿树，平畴沃野，美不胜收。如今家乡变了，就在您修建的黄鹤桥上，政府为村民修好了进村的水泥路。家家都盖了新房，买了汽车，田里种了稻子，大棚蔬菜和果树，农用收割机也腆着将军肚从桥上过去收庄稼了。人们的生活变得一天比一天好，爷爷，您在九泉之下该含笑了吧？

此刻，看着桥碑上您亲自题写的遒劲的“黄鹤桥”三个字，品读着您亲自撰写的“天地覆载，万物生光，均沾雨露……”的碑文，爷爷，突然间我觉得您就站在我面前，形象是那么高大。

（三）

爷爷，您是个旧知识分子，以前做过教师，后来又在国营单位工作那么多年，一直知书达理，清正廉洁，刚直不阿。退休回到家乡后，更是积德行善，造福一方。哪家有红白喜事，您都欣然前去帮忙。写对联，坐礼房，从无怨言。哪家儿女不在家，老人有写写算算的事，都忘不了请您去，人们都亲切地叫您“先生”。您这一生做了多少好事，有谁给您计算过呢？乡亲们都敬重您，景仰您。后来他们知道您患了不治之症，纷纷前来探望您，捐钱捐物，想尽一切办法为您治病。可是，爷爷，您还是走了，就在二零零二年十一月十四日那个冬日寒冷的午后，您悄然离开了我们。我得到通知回到家的时候，您已经走快一个小时，人们已经为您穿好了寿衣等待入殓。抚摸着您还有些许温热的身体，我哭得呼天抢地，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写到这儿，我不禁回忆起您临终前一周我回家看望您的情形。当我们从县医院把您转回家的时候，您已经形销骨瘦，面如土灰，大限将至。虽然我们对您隐瞒了真实病情，可您也许早已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您紧紧抓住我的手，老泪纵横，不停地喃喃自语：“乖孙，我舍不得你们，我不想离开你们，我丢不下你们……”

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宛在昨日。没料一周以后，您老人家就驾鹤西去。爷爷，到现在我都还不敢相信，您真的已经离我们远去……

您曾经对我讲过您“割股救母”的故事。爷爷，如果“割股救母”真的能凑效的话，孙儿当初也情愿割股救您一次，以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可是，虽然您的孝心感天动地，曾祖母也在您十五岁的时候就病逝了。爷爷，您临终前我们都没在您身边，您也没看上我们最后一眼，这才是我们每个人心上永难愈合的伤口啊！

（四）

每次回到老家，族里长辈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姊妹幸亏有你们爷爷，可不要忘恩啊！每当听到这句话，我就心如刀绞，一种深深的愧疚如磐石一样压在心上，直至今日。

我们姊妹三人从小就被父母抛弃，幸好爷爷奶奶收留了我们。您用微薄的退休金供我们生活，上学。为了我们，从未干过农活的您扛起锄头走向田野；为了我们，吃惯了机关食堂的您啃起了玉米馍，嚼起了咸菜；为了我们，从来没有站过街沿的您把一筐一筐的菜秧挑到集市上沿街叫卖。从来不缺钱花的您为了妹妹能完成学业低三下四的到亲戚家借钱；从来不求于人的您为了给弟弟讨一门亲事踹穿了媒婆家的门……。每当您衣履不整，灰头土脸经过别人家的门前，人们总对我说：“娃子，看你爷爷，哪像个退休干部，连老农民都不如！”每当听到这些话，爷爷，我的心就像被钢针扎了一下的刺痛。只恨我那没有责任心的父母，让您的晚境如此潦倒，凄凉！

我考上了大学却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小妹，您把我送进了您原来的单位上班，当您看到我成家并有了活泼可爱的曾孙时，您欣慰地笑了；当妹妹考上了师范，成为一名教师，继承了您以前的衣钵，您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当您为弟弟娶回一房媳妇，帮他成了家，我看见您开始为他规划未来的生活；当您看见我们与母亲和继父的关系缓和并开始来往，您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爷爷，在您认为我们都圆满了不再为我们操心该安享晚年地时候，却撒手而去了，怎不叫人扼腕叹息呢？！

您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牵挂到另一个世界“享清福”了，爷爷，我终于听不到您整夜整夜的叹息声，咳嗽声，终于看不到您满地的烟头和熏黑的手指了。天堂里没有尘嚣和烦恼惊扰您，爷爷，您就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吧……

(五)

您常教导我说，人生要做到七个字“齐家治国平天下”。孙儿乃一介女流，谈不上“治国平天下”，单就“齐家”就操碎了心。爷爷，有些事情我不得不给您说了:奶奶出车祸轧断了双腿，现在还瘫在床上，又患了老年痴呆症，妈妈没日没夜地服侍她，没休息好一天，变得好憔悴；弟弟两口子感情破裂离婚了，他已经离开家人独自到北方打工了；妹妹前不久和妹夫闹矛盾，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劝和；您心爱的曾孙，我的儿子已经考上了重点大学，就要准备出国留学……，家里的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桩，好好坏坏，折腾人不停。

爷爷，记得您对我说过，人这一辈子三穷三富才到老，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一切咬咬牙就挺过去了。爷爷，放心吧，孙儿一定会铭记您的教诲，撑起家里的一片天，一切都会云开雾散，重见阳光的。

（六）

您离开孙儿整整十年了。爷爷，这十年里每个清明节我都会到您的坟前来看您，陪您说说话，给你摆上鲜花和果品，化点纸钱，放一串鞭炮，临走再为你除去坟头的杂草，添一把新土。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爷爷，虽然您离孙儿越来越远了，可孙儿对您的思念却越来越浓了。今年的清明节又要到了，感念您的好，回想您的苦，一辈子难忘您的养育之恩。孙儿无以回报，只有好好活着，给您留下这点零零碎碎的文字，以飨您的在天之灵。

春风几度春草绿，又是清明思亲时。爷爷，您安息!

(写于2013年3月28日清明节前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