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漩涡(下)西郊

发表于-2013年03月29日 中午2:16评论-11条

【五】

一个星期过去了,在与此事无关的人看来,申立海的案子似乎没有一点进展,显得风平浪静,因为还没有人被纪委调查组点名去约谈或是配合调查。

但越是这种平静,越是让有些人感到可怕,小道消息越发泛滥,不但传出了申立海在双规期间已彻底交代了自己的罪行,涉案数额巨大,涉案人员级别很高且涉及人员众多,弄得纪委和现正在考虑是大动还是小动,大动怕可能最后收不了这个摊子,小动又不解决问题。并且传出了申立海在里面已经自杀,专案组正在处理其中的一些棘手问题。

申立海这只靴子已脱落下来,另一只靴子何时从何方落下?砸向哪里?令一些人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

交通厅里,最为申立海担心的人就是李浩翼了。

这些天来,能不能当上厅长的事情他几乎想都没有想过,而是想方设法动用一切关系来阻止申立海案件的扩大化和深入化。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不先过了申立海案子这个坎,以后别说当厅长,就是在交通厅当个普通职工恐怕都没资格了。申立海的案子一直没有多大动静,与他所做的努力不无关系。

但是,申立海的案子是省纪委督办的,李浩翼的关系再强大,也只能是挡得住一时,只能是让申立海的案子进展得慢一点。李浩翼多次央求省委的老领导以加强工作的名义派两个人进到申立海那个调查组去掺沙子,但那个调查组人员众多,没有特殊理由一直安排不进去,急得李浩翼心乱如麻。

又过了一个星期,看来纪委联合调查组已理清了申立海违法违规违纪问题的一些眉目,向外界宣布对申立海实施双规,并逐步扩大调查范围,开始点名叫一些与申立海案子有关的人员去德利约谈或配合调查。

申立海案子这个风暴终于启程了。调查组以平均每天两三个人的速度,不断地传唤交通口的一些干部,工程负责人,私企和个体施工队老板前去配合调查。有的人去了不久便打道回府,但回来后都守口如瓶,对外界什么都不说,有的人去了则回不来了,被调查组留下来配合调查或被双规。

外界疯传,那个矿务局第二招待所已人满为患,据说申立海的案子申立海已不是主角,专案组连带着挖出了一大串跟公路建设有关的案件,里面不但有厅里和德利市交通局的一些干部,还涉及到五六个市县的交通局的干部。

但到目前为止,申立海的案子还未涉及到副厅级以及更高级别的干部。

这天下午,矿务局第二招待所的三楼308房间里,纪委调查组王副组长领着同事小孙正对申立海进行讯问。

期间,王副组长对小孙耳语了几句,让他去找几份申立海以前写的材料。小孙放下手中的记录笔便转身出去了。

被长时间昼夜连审的申立海早已是浑浑噩噩,痛苦不堪。

王副组长拿着一叠材料站起身来,走到申立海面前,将材料狠狠地摔在他眼前的桌子上说道:“申立海,你再说一遍四年前德邢路招投标过程中的问题。申立海,抬起头来,开始回答!”

“……”

“申立海,回答问题!”

“……”

申立海感觉自己仿佛睡着了,他甚至不知道上次睡觉是哪天了。这会儿他觉得自己是在什么上面漂浮着,忽悠忽悠的,像是海水里,不对,海水没有这么热,还有些烫……

申立海勉强睁开眼,立刻看到那个可憎的强光灯又被点亮正在烤着自己,他闻到了自己身上头发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怪味,耳朵里同时飘忽忽地传来了远处什么地方的严厉声音:“申立海,我再次警告你,你要积极配合组织,不要隐瞒,也不要抵赖,更不要对抗,请你如实回答问题……

申立海迷迷糊糊地说了句:“王领导,我要睡觉,我、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再这样,能想起的事情我也想不起来了,求求您了领导。”这样的请求他已经提过无数遍了,在这点上,他心里还清楚,就是他的这种请求再说多少遍也不管用,但他还是要说,太难受了。

王副组长把口气缓和下来说道:“睡觉?你再看看这材料中第十二页上面的东西,然后咱们再谈睡觉的问题。”王副组长说着用巴掌在他脸蛋上拍了几下。“醒醒,申立海,回他我的问题!”

申立海呢喃着:“王领导,我脑子已成一锅糨子了,确实记不起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或者写过这些事情,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也写不出来。”

王副组长:“那你在这个材料上第十二页上的东西难道是别人给你补上的?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再核实一下,这件事事关重大,你看了再说。”

自进来后,申立海已记不清自己写了多少份交代材料了,更不知道这份材料是自己哪天写的了。申立海晕晕乎乎无奈地翻到这叠材料的第十二页时,突然愣住了!这第十二页与前面一页中间夹着的是一张纸,不是他手写的,而是打印的。

申立海吃惊地抬起头刚要张嘴问,王副组长用手指点着材料严厉地说道:“申立海!你先看完,看完再老实交代!”说完他便点着一支烟,自己先抽了两口后,然后从嘴唇上拿下来,用手把香烟晃了一下,示意申立海你抽不抽?

申立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晃着身体站起身来,当他伸手在接过香烟的那一刹那,他看见王副组长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示意了他一下,并努了努嘴。

申立海坐下身子,把目光落在那页纸上。上面没有台头,没有落款,只打印了一段话,黑色的三号宋字字体分外清晰,原文是这样的:

直话直说,但愿下面的话不会引起你的猜忌和顾虑。你有五条路。一:自杀。一了百了。若这么做,你夫人小丽和孩子可以收到两千万。二:他杀。有人想这么做,作为你真正朋友的人是下不了手的,但你要千万要提防有人这么做,因为被你扯进来的朋友不少了,你已引起公愤。三:坦白从宽。后果是你所有真正的朋友都会处于你目前的这种境地,不同的就是再没有朋友能彼此帮助,凄惨一生。四:抗拒从严。想走这条路的前提是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就是有偿挡事,虽官场路断,但保你经济无忧。五:奋起抗争。不说你也清楚,你这次是躺着中枪,你的朋友不升,你朋友的对头就上,你应该清楚,这可能是你目前最好走的一条路。好自为之,等你决断。顺安,出来老茶馆见。”

申立海一激灵,这肯定是李厅授意写的条子。因为他和李浩翼常去的那个茶馆换了几回主人,更了几回名,唯独只有李厅习惯把它叫做老茶馆。

此刻申立海真想大哭一场,但他只“呜呜”了两声,王副组长便在一旁气急败坏地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申立海!睁开你的眼睛再看看,这些事情是不是你应该干的!啊?快看!再看一遍,记住了!”

申立海浑身一颤,抽泣着泪眼昏花地又将那张打印纸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刚准备抬起头来,只听王副组长大喝一声:“申立海,看清楚了吗?!”申立海点了一下头,低声回答道:“看完了。”接着他又抽泣了一下。

王副组长拿起那叠材料揣进兜里,伸出一只手掌压低声音说道:“申立海,你看清楚了!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天黑前给我个答复,看着我,这是五根手指头,五条路你要走哪条路,方便的时候你用这种办法告诉我!”说着,他嘴里念着一二三四五,并依次把手指头蜷了回去,巴掌变成了拳头。 

申立海“嗯”了一声,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这时,取材料的小孙推门进来了。

申立海将剩下的烟头又抽了两口后,虽还在抽泣,但心情略微平静了一些。李厅条子上面写的内容虽有些恐怖,但却实实在在地给他带来了一丝宽慰,还有人在帮他,起码还有人在替他着想。

申立海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两位领导,求你们把这个灯关一会儿可以吗?这灯一直烤着,有些事情我确实想不起来,我想起了一些线索,让我冷静地回忆一下行不?”

王副组长与小孙对视了一下点点头,小孙站起身走过来,关掉了申立海眼前的那个高亮度的白炽灯。

的确,申立海在这里已经确实受不了了,申立海早已想走条子上的第三条路,来个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那点事一股脑地端出来。甚至最难熬的时候他想走第一条路,他深深感到调查组这样对他昼夜调查问,弄得他身心疲惫,痛苦万分,有时甚至觉得生不如死。

但申立海一直抱着一种幻想,一直觉得会有人来救他。所以,他像挤牙膏似的一次交代一点点皮毛问题。在身体感到最痛苦已经熬不住的时候,他甚至能编出一些莫须有的“小说故事”来应付调查组,以尽量拖延时间。

纪委调查的同志几乎二十四小时都不让他睡觉,用三组人昼夜对申立海自己写的,几乎跟一本长篇小说手稿厚度一样的材料中的问题反复提问,问题是越来越多,越问越复杂,越问越深入,申立海已经觉得自己无法招架了。

申立海多次请求给自己请个律师,但每次面前纪委调查组的同志当场就一口给否决了,说现在是按照党的纪律办事,等你把问题交代清楚了移交给检察院后,那时候你再跟他们说请律师的事。

五条路?从李副厅长的条子上看,要走前四条路就等于自己不是被抛弃了,就是太冤了,他们能给自己的老婆孩子留住钱财?信还是不信?

这第五条路是什么意思呢?躺着中枪?朋友不升,朋友的对头就上?什么意思?莫非我这次进来,是李厅与胡齐琳争厅长的牺牲品?妈的!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如果这样,那么我就是中了胡齐琳打的黑枪。这个狗日的!不过胡齐琳跟耿厅不错,耿厅对我也不错,难道胡齐琳不怕把事情惹大了,把厅长甚至更高级别的人物也牵扯进去?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是不是李厅让我把水搅浑?把胡齐琳甚至耿厅也搅进来,把事情整大,最后再达到某种平衡?就跟交通口以往出的几次事一样,让我这样的低级别干部给他们垫个背?申立海以前听说过,像他这一类的案子,最后都越挖越大,牵扯的高官越来越多,但案子的最后结果,似乎都采取了某种平衡措施,案子到了某个层面上就适可而止。这样直接犯案的人虽免不了牢狱之灾,断了官路,但并没有断了这些人出狱后的财路。莫非李厅感觉自身难保,让我走这第五条路?

想到这里,申立海睁开双眼,看着正闭目养神的王副组长和他的同事小孙,突然,他想给王副组长打个走第五条路的暗号,但转眼又一想,不行,还得仔细考虑一下,自己虽然知道胡齐琳的一些把柄,但把哪条线索抛出去,才能引起专案组的足够重视呢?另外,知道跟参与是两回事,哪条线索才有把握呢?

申立海又把他知道的胡齐琳的一些事捋了一遍,觉得都没有什么把握。这种事情事关重大,弄不好不但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又闭上眼睛思考起来……

【六】

最终,申立海准备走第五条路。他干过多年公路工程,深知公路工程施工里面的渠渠道道,他考虑了一个晚上,选择了一个他认为最有把握将胡齐琳扯进来的事件,准备“奋起抗争”。

这样说虽有些不恰当,但申立海此时已是孤注一掷,他用“加重”自己罪行的办法,决心要将这第五条路走到底,哪怕前面是一个能让他粉身碎骨的深渊。

第二天,申立海几乎用了大半天时间,写了一部“短篇纪实小说”。当王副组长接过这部“小说”的时候,申立海用左手小拇指不断地抠着耳朵眼,他看王副组长只顾低头看他写的东西,申立海叫了一声:“王领导,上面这个问题我是彻底交代清楚了,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拿这么多钱,所以印象很深刻。”

他见王副组长抬起头,便用右手小拇指有抠起了耳朵眼,随后,他把手拿下来,把手指握成拳头状,小拇指在大拇指上弹着耳屎,连做了几次走第五条路的手势。当他确认王副组长已明白自己的意思,才停了下来。

王副组长又低下头将“小说”粗粗地看了一遍,抬起头来问道:“申立海,这个问题来龙去脉看似还比较清楚,你不是又在编故事吧?嗯?”“王领导,这件事是个真实的故事。”“你再仔细回忆一下,看有什么补充的。”申立海想了想说道:“是,领导,我再好好回忆一下,若有我再继续补充交代。”“申立海,你这材料里说当时的总工胡某指的是谁?”“这请组织上去调查一下就清楚了。”“组织上调查不是你的事,你参与的工程不会连总工名字都不知道吗?”“知道,只是我有点不敢写他的名字。”“那你对我们也不敢说嘛?”“是的。”“申立海,你现在已被双规了,难道你还要隐瞒什么吗?说,这个总工名字到底叫什么?”“……”你说还是不说?”“他就是现在的副厅长,胡齐琳。”“胡齐琳?”“对。”“……”

“你还有其它交代的问题吗?”“可能还有,只是时间长了,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我能想起来的都已经向组织交代了。”

申立海写的这篇“小说”,王副组长开始并没有看出什么奥妙,因为材料里申立海为了不能让外人一眼就看出他是准备把胡齐琳拉下水,关键的地方隐晦了一些。

王副组长不是干工程的,但他已明确知道申立海表示要走第五条路,事关重大,他还是将这个材料又看了好几遍,申立海在上面反应的问题主要情节他必须熟记在心,他是不能把这份材料拿出调查组去“汇报”的。

不过王副组长没有急于让申立海将“小说”上的胡某或胡总工改成胡齐琳,他决定“汇报”以后再说。

申立海够聪明的,他选择了一件他认为最有把握的事情,也是交通局其他人不太知道的事情作为走第五条路的“通行证”,

申立海“纪实小说”的故事梗概如下:

李浩翼就任德利市副市长期间,主抓过那条进京大通道的高速路建设工作,

那时,全省经济发展刚刚腾飞,家底还不厚,用于公路建设的资金十分紧张,虽每条高速路都有部里的一部分中央拨款,但地方的资金缺口仍旧很大。在省委的号召下,全省各级干部都拿出一个月的工资“投资贡献”这条路。

这条大通道在位于重山区,施工难度很大,意想不到的困难很多,这就为一些人捞取钱财提供了一些机会。

这条路要通过一个大型矿区,公路横穿矿区,那些采过矿后遗留的采空区仍不断地缓慢塌陷下沉,这对地表的在建公路存在着很大的安全隐患。

为解决这种隐患,省厅便成立了一个由当时任这条路副指挥长兼总工的胡齐琳为组长的采空区处治技术课题小组,经多次专家论证后,决定采用水泥粉煤灰充填公路下部采空区的方案。

经勘察,需在公路下方的空洞区灌注充填十万方的水泥粉煤灰以防止路基继续下沉,每方施工成本约三百元,当时的预算大约需追加三千万元人民币的投资。

因工期紧迫,灌注方案确定后,便由课题组负责找队伍议标施工 。议标不是正常投标,而是由业主邀请几家施工单位协商确定施工价格后选一家施工单位来施工。

胡齐琳的一个同学听说此事,便也挂了一家施工单位的名头前来议标,最终,在胡齐琳的运作下,他同学拿到了这个项目。

因这个项目是公路施工的新课题,当时身为指挥部路基工程师的申立海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时常到施工现场转转。看看这十万方的水泥粉煤灰是怎样灌注进去的

慢慢地,申立海看出了一些门道,他感觉施工中哪里能灌注进去十万方,连三万方都可能没有灌进去,申立海查询和咨询过各种检测办法,但根据当时条件,没有那种检测方法能测出来地下实际灌注了多少量。在一次工作会议上,申立海看到了胡齐琳那位同学施工单位的结算单。从施工结算单上,他发现胡齐琳的同学是按照十一万方结的帐,按照申立海的算法,起码有八万方即两千四百万元钱是胡齐琳的同学变相干得的,这钱也挣得太容易了。

申立海将自己的怀疑报告了当时的指挥长,指挥长听到后十分恼怒,拍着桌子大骂胡齐琳这个兔崽子。在指挥长到总监办那里查询没有什么结果后,认为那些现场监理肯定被胡齐琳的同学买通了,跟总监大吵了一场的指挥长回来后,便气呼呼地特意安排申立海去暗查。

申立海先从粉煤灰的数量开始调查,但附近的火力发电厂燃煤烧过后剩的粉煤灰可以说是堆积如山,拉走了多少方难以具体核实,申立海便又转向从水泥购入数量下手核实。按照水泥与粉煤灰的配合比计算,这项灌注工程应该使用水泥近万吨,但申立海查出来的最终结果,却是指挥部指定的水泥供应厂商只向这个施工单位供了三千吨水泥。

申立海将他的暗查结果向指挥长汇报后,气得指挥长胡子都颤,又开始拍着桌子大骂:“他妈个巴拉子!胡齐琳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可是后来,此事竟不了了之。申立海再次查询时,发现所有的水泥和粉煤灰税收的票已补齐,连出库单,进场监理验收单都签字齐全。他只听小道消息说全省交通口的干部都给这个项目出了钱,某位大领导怕这事情捅出来收不了摊,便按住了此事。

连当时大发雷霆的指挥长事后都对此事三缄其口,忌讳莫深。

不久,申立海就收到了胡齐琳那位同学送来的二十万元钱,申立海当时没敢收,硬给退了回去。但从此以后,申立海发现他与大部分领导似乎都有了隔阂,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不是自己被调入厅里工作,他可能连科级的位置都保不住

大通道通车后,在一次聚会上,申立海才心惊胆颤地接了胡齐琳那位同学递过来的一张卡,只是那上面的金额由原来的二十万元变成了叁拾万元。这是他干这行以来,第一次收到如此巨额的“意外之财”。

不过,申立海为了能将水搅浑,在他的“纪实小说”里,重重地写了自己收了伍拾万元。当时的伍拾万元,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申立海心里很清楚,这个项目是胡齐琳一手运作的,自己能得三十万,那胡齐琳恐怕会拿几百万,在那个项目上,胡齐琳是一竿子插到底,没见他那会儿对这个项目多操心了。

当然了,申立海在材料里不仅添了不少油,加了许多醋。更把许多具体细节也详细地抖露在上面,以便纪委的同志好去核查。

不出申立海所料,申立海抛出走第五条路的这个“通行证”后,在李浩翼圈里的那拨人暗中推动下,这个案子进展很快。

纪委的同志再次确认水泥的用量后,先将那个水泥厂虚增值税税收的票的会计双规起来,让当时的水泥厂厂长住进招待所配合调查。随后将那位已是亿万富翁的胡齐琳的同学传唤过来,纪委的同志并没费多少口舌,在让他背了两遍入党誓词后,就将他的“第一桶金”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这令所有的人都难以置信。

随后,当时参与其中的德利市交通局赵合局长被双规了,已调入其它部门的几位干部也被双规了。只差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胡齐琳了,他是副厅级干部,纪委的同志得慎重考虑。

【七】

无论申立海如何走第五条路,无论他交代案子的目的是否都能把水搅浑,但交通口多年形成的复杂的人际关系网和利益关联网,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被申立海直接或间接拽进纪委联合调查组的,从一开始的两三个人,到十几个人,再到数十人,如果这样下去,这个矿务局第二招待所是住不下了。

李浩翼在得知申立海在走他指的第五条路后,心情略有平静。但仅过了几天,他就发现苗头不对,申立海案件的进展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把竞争对手拉进来他就能明哲保身。

李浩翼的一些亲信和铁杆不断地被纪委联合调查组叫去配合调查,有的已被双规。连厅党组的两位他认为最可靠的成员,也数次被传唤,回来后情绪一落千丈,像丢了魂似的。

李浩翼暗地里问过他们,得知他们的问题虽不大,但是足够违规违纪了。即使不会被双开(开出党籍开除公职),厅党组成员起码是但不成了,撤职是肯定的了。

要命的是,在那些双规人员的里面,还有几位虽跟申立海案件没有多大关系的,但与自己却关系重大的人员,他们要是交代了与自己相关的一些事情,那自己就彻底完了。

李浩翼感觉自己已是无回天之力了,他已控制不住这个局面了。哎——只能是听天由命了,他只能祈祷那几位哥们真的能像平时那样,端着酒杯对他说道:“李厅,什么都不说,一切都在这酒杯中,只要你李厅一句话,我们就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浩翼并没有希望他们赴汤蹈火,只想这会儿他们在联合调查组里,把嘴巴能闭得紧点。

胡齐琳自以为很精明,为了争这个厅长,他确实对自己下面的人安排干了一些有损于李浩翼形象的事情。但老何他们未跟自己商量就将申立海捅出来,这让他心里一直有些担心,怕事情弄大了收不了场。

眼下事态发展还真到了他担心的最坏情况,得知德利市赵合局长的被双规后,他立刻意识到,下一个可能就是自己。他很想找耿厅谈一次话,但谈什么,怎么谈他一直也想不好。

无奈之下他去了一趟省委家属院,找到他认为是他的最大靠山几乎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哭诉”了出来,但没有得到靠山任何明确的答复,也没有求到一条比较稳妥可走的路,只得到到了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自己的事自己揽着,决不能再牵扯任何人!”

当时,他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位所谓的“靠山”,感觉这位以前他认为是如此德高望重的靠山,此刻竟是如此的丑陋!

胡齐琳感觉自己这些年送给他的那些名画,那些“工艺品”,那些贵重的虫草等等是全部当垃圾扔到粪坑里去了。胡齐琳一下子想怒吼,但他还是不敢。

从“靠山”家里出来到了停车场,胡齐琳无意间一眼瞥见了李浩翼的车。他也来了?找谁?凭胡齐琳的感觉,李浩翼此时就是找谁,跟自己的结果也差不多。申立海这根绳子,把原本是在两块地里的蚂蚱栓到了一起。

这天刚上班,李浩翼和胡齐琳几乎同时接到耿厅长的通知,让他俩去二楼会议室开会,两人心里都是一惊。

到了会议室,才知道确实是开一个会,他俩的心情才略微平静下来。

省公路设计院设计的一条路,按照耿厅长的指示(当然不是明示,也不是耿厅长亲口说的),要比原设计多绕道二十几公里,从一位大领导的家乡穿过。设计院完成设计后,预算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再精打细算也要超过发改委批复的概算近一个亿。省设计院做不了主,请厅里来协调此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时,彼此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按常理,这种会议是不需要两位副厅长同时参加的。两人心里还都有些在犯嘀咕。

但工作还是要干的。会上,李浩翼认为这条路还是按照原设计的路线走,然后再立个项,从这条路上到那个偏僻的乡镇再设计一条连接线。这样便两不冲突,但立项需要时间,连接线的设计和施工要往后拖上一两年。

胡齐琳对耿厅长的想法很清楚,他坚决反对李浩翼的意见。认为做一条连接线,只有当地的车才经过这条线,这不符合大领导想对自己的家乡做点事的初衷。这点谁都明白,主路不过境,一条连接线修得再好,也改变不了那里偏僻的状况。

按道理,这种决策要在厅领导统一思想和口径后才能拿到这种会上表态,但由于两人目前的心态和以往的过节,李浩翼跟胡齐琳竟然当着设计院人员的面争执了起来,弄得设计院的几位同志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主持会议的总工草草地将会议收了场。李浩翼和胡齐琳两人恶狠狠地对视了一眼,准备各回各的办公室。

这时,耿厅长和蔺书记领着几个人走进会议室。

蔺书记将其他开会的人打发走后,耿厅长请全体坐下,在介绍了一同进来的几位同志是纪委工作人员的身份后,没等蔺书记开始说话,李浩翼和胡齐琳已明显地感觉到,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了……

一辆金杯面包缓缓驶出交通厅的大院,李浩翼与胡齐琳都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刚才在会议室里,他俩同时被宣布由纪委联合调查组对其实行“双规”。

媒体适时地抓住了此事,经省宣传部认可,报纸电视播出了两位副厅长被双规的消息报道。这在当地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许多老百姓拍手称快。

那位在交通厅门口卖烤红薯的大爷把烤红薯的价钱提高了三分之一,说是涨价原因是由于这个大院的有钱人太多了。交通厅的门卫对他意见很大,说有钱的被双规了,剩下的都是没钱的了,你为什么还涨价?非要撵他到别的地方去卖。

但在一段时间内,报纸电视对此案件一直没有后续报导。

耿厅长和蔺书记心里都很清楚,在当前的形势下,这种案子剩下的主要工作不是“一查到底”,而是怎样把握“适可而止”。实际上,大多数干纪检的同行心里都很清楚,有些案子绝对是不能一查到底的。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是厅党组例会时间。

耿厅长独自一人坐在小会议室里,显得心事重重。开会时间已经过了,小会议室仍旧是耿厅长孤身一人。

耿厅长站起身来,走到玻璃窗前,隔着玻璃往楼下看去,厅里几位工作人员正忙着往厅大院的门头上悬挂两个巨大的红灯笼,要过春节了。

耿厅长此刻却没有一点过春节的喜庆心情,他回到座位上,继续想着心事,此刻他有一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蔺书记推门进来时,耿厅长没有回头,仍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摇曳的枯树枝发着愣。

蔺书记站在门口望着老厅长,苦笑着问道:“耿厅,家里就剩咱俩了,今天的党组会还开吗?”

耿厅长回过头来端起茶杯习惯性地吹了吹杯中的茶水并呷了一口说道:“开,为什么不开?”

蔺书记走过来继续问道:“耿厅,那咱们两个今天讨论什么议题?”

耿厅长摇摇头,两眼盯着蔺书记说道:“你先坐下,咱们今天不讨论什么议题,只表个态。”“表态?表什么态?”“小蔺,就剩咱俩了,什么态都可以表,小蔺你说,你跟申立海的案子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蔺书记笑了,说道:“耿厅,瞧你说的,吓我一跳。怎么能没关系呢?我是代表厅里协助调查组调查的代表啊。”

耿厅长把手一挥说道:“这就好,我是怕我离任前,最后一次党组会就剩我一个人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会儿连问我开不开党组会的人都没有了。”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耿厅长又说道:“小蔺,这两天我在想,你说,假如咱们厅也成立个调查组,你就是随便到哪个地市提溜个交通局长来双规,只要认真调查,你说是不是都能搅起一个天大的漩涡,旋进去一大群我们的干部?”

蔺书记的脸色严肃起来,他想了一下回答道:“也许吧。”

两人开始沉默,沉默了许久。

忽然,耿厅长板起脸问蔺书记:“小蔺,你心里有没有一种犯罪感?今天咱俩实话实说。”

蔺书记愣住了,他不知道耿厅长问这句话的意思。他略微顿了一下,反问道:“耿厅,你是不是说我们都有罪在身?”

耿厅长摆摆手说道:“小蔺,言重了,但也差不多。我是说,这些年,我们费了多大的精力培养了那么多的干部,但你看看,顷刻之间,他们一个个都变成了腐败分子,贪污犯,这是不是我们这些领导者的罪过,是不是我们也在犯罪……”

蔺书记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耿厅,你不是说今天我们只表态吗?但耿厅你说的这些是一个很大的议题,这个问题我还真一下子还说不清楚,但我同意你的观点,我们好像就是在犯罪。”

耿厅长又呷了一口茶,说道:“那么,犯罪者就不该得到什么惩罚吗?”

蔺书记垂下眼皮开始沉默,半天无言。

耿厅长在任所主持的最后一次党组会,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后记】

不久,耿厅长就卸任了,他没有像其他的厅级干部那样,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到人大或政协等部门去挂个什么职,而是彻底地离退了。在耿厅长家旁边的小公园里,经常能看到他独自一人低头散步的情景。

组织部门将德利市市委书记郭启东同志调到交通厅任厅长。蔺树青任常务副厅长。

蔺书记的老搭档,那个国企集团的老总王会轩,虽不愿意来厅里工作,但还是不得不服从组织安排,出任了交通厅副厅长。

纪委联合调查组将申立海等三十二人移送检察机关处理,另有六十五人受到党纪政纪处分。

法院经过几个月的缜密审理,对由申立海的案子引出的数个犯罪案件分别做出了一审判决。

法院对相关涉案人员判决如下:

李浩翼,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二年。

胡齐琳,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犯渎职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六年。

申立海,在本案中有重大立功表现,酌情减轻处罚。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犯巨额财产不明来源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八年六个月。

……

(全文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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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所谓偶然的东西,是一种有必然性隐藏的形式”马克思语。那么砖头扔下来,一定具有必然性,小说意味深长,希望这种腐败的毒瘤,早日彻底挖除干净。

文章评论共[11]个
格子调-评论

品读西郊文章了,问候~~周末愉快!~~at:2013年03月29日 晚上8:03

西郊-回复多谢格子调编辑鼓励!我继续努力,有空接着写。问好! at:2013年04月02日 晚上10:09

阿文名-评论

很有才!at:2013年03月30日 上午11:21

西郊-回复感谢阿文名文友的关注,再次问好! at:2013年04月02日 晚上10:07

阿文名-评论

很有才!at:2013年03月30日 上午11:21

西郊-回复多谢阿文名的鼓励!遥握,问好! at:2013年04月02日 晚上10:06

一叶秋419-评论

好久没读到西郊老兄的文章了,结果就来了,呵呵,最近还好吗?(:012)at:2013年03月30日 下午4:03

西郊-回复最近忙得找不见北了,找了一篇以前的,来应个卯。问好,谢谢关心! at:2013年04月02日 晚上10:04

月下的清辉-评论

做个愚人也不节,愚人节快乐。幸福多多。(:148)at:2013年04月01日 早上9:17

西郊-回复呵呵,不是节也高兴,祝你高兴每一天!问好清辉! at:2013年04月02日 晚上10:02

西郊-回复再次感谢清辉的精心点评! at:2013年04月02日 晚上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