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日历——2012年的腊月初九。从1992年的这天起，它在我的心目中已经成为生命中一个沉重的日子。这一天是婆婆的忌日，她虽然离开我已经20年了，她的音容笑貌却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里；虽然和她相处时间不长，她的规矩礼仪，为人处世之道却能影响我的整个人生。

实际上，我和婆婆真正相处仅仅一年半的时间。我和老公结婚之前婆婆就患有严重的肺心病。在我记忆里是她常穿的一件手工缝制的灰色盘扣大襟罩衫，她有些水肿的脸总是暗青色，盘腿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一个枕头。吃饭的时候朝前挪一挪，动作大了就会气喘嘘嘘，脸被憋成猪肝色。

婆婆一年里只有春暖花开的阳光明丽日子才会挪到屋门前的青石上坐一坐，一个冬天她除了上厕所是不出屋的，尽管这样，每年的冬天都会经历一场生死的考验。

我的婆婆和公公是地主富农成分，用现在话说就是出身不好。受身世的牵连，七十年代，婆婆在那个灰色动荡的阶级斗争时期经历了苦痛的折磨，因此落下一身毛病。

那时，老公的两个哥哥恋爱结婚都受到了影响。大嫂是换亲换来的媳妇，二嫂出身贫寒，比二哥整整小了九岁，只有我是老公自由恋爱给她带回的媳妇。

我的进门给她赚了些风头。因为我的心灵手巧，村里姑娘媳妇都找我裁剪衣服和讨教毛衣织法。当左邻右舍遇到不会织的毛衣花样，就拿来让我看，无论多么复杂的款样我都能够破解。每到这个时候，坐在床上的婆婆就当着来人夸奖我：“一等人看看就会，二等人一学就会，三等人教也教不会。我这老媳妇是头等人！”当然来人也会附和着婆婆夸奖我几句：“老三家的手巧，又贤惠，二妈真有福气。”婆婆的脸上就会露出难得的微笑。我会对婆婆说：“妈，你笑起来真好看。”婆婆久受病痛的折磨，很少有笑脸。所以这难得的微笑就显得弥足珍贵。

“妈有时不讲理”，这是老公说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妈有时不小心咽口吐沫呛着了，她会职责是我气得她。”“哎，你怎么和她计较，久病缠人，哪会有好脾气！”我让老公把结婚买的彩电搬到婆婆屋里，她手握遥控就可以选择频道，这样大概可以减少一些寂寞，分散一些病痛的。

我说婆婆是“金口御言”，她的预言都能应验。婆婆每天坐在炕头，最大的视野就是多半个院子和对门的柴草垛。但是什么事也逃不过她的法眼：他会警告我，猪圈门要坏了，找你二江哥收拾收拾；她某一天会说，对门的柴草垛再这样撕下去就要倒了；她听到我铲锅的声音说，锅该漏了……如果不听她的忠告，时间不长她的预言就要应验，所以我很服我的婆婆。

婆婆的眼睛就是尺子。老公说婆婆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巧手，年轻时做缝纫，供半村人穿衣；她打的毛衣花样新颖，穿着得体。就是病在床上，也经常给孙子孙女打毛衣。

每天吃过饭，收拾停当后我就坐在她的床头一边织毛衣一边陪她看电视。织到差不多分针时，婆婆说有一尺二了，可以分袖子了。我就找尺子量一量，一尺二不差分毫。后来我就省心听她的，他说该分领子了我就分领子，她说该收真了我就收针，从来没出过差错。

婆婆是一个特别仔细的人。那年刚嫁过来，正值春天，我喜欢栽花种草，种菜园。一夜间，手上出了许多半月形的疙瘩，奇痒难耐。去医院看时，说是水土不服，皮肤过敏。医生询问怀孕没有，因为结婚还不到一个月的光景，所以很确定地说，没怀孕。医生随即给配了很多种药片。

回到家，婆婆就帮我保管这些药物，负责一日三餐吃药的提醒。她把药片按顿按量分若干个小纸包，饭后一小时，她准时拿出一小包让我服用。内服外擦，手很快就好了。我本是一个马马虎虎的人，以前吃药都是隔三差五的，想起来就吃，想不起来就落下了一顿。这次因为婆婆的关照，我心里美美的，幸福了很多天。不幸的是，也正是因为这次服药，留下了婆婆永远的遗憾。

手痊愈不久，我开始恶心，呕吐出现妊娠反应。怀孕原本是喜事，可是医生说的用药禁忌始终是我心里的一个阴影。我执意不要这个孩子，婆婆是开明人，她并没有阻止我，只是旁敲侧击地说做掉孩子的种种不良后果，只是说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看到我们的孩子出世。在我的决绝中，婆婆失去了她盼望已久的孙子。

最终婆婆没熬到见我们孩子一面的那一天。1992年腊月初九，被肺心病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婆婆，没有像以前那样闯过鬼门关。她离世那天，离过年仅二十几天的时间，她还是没有盼到新年的钟声。

我的婆婆去了，去了遥远的天堂，在那一定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和病痛的折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在此清明之际，我不能为婆婆上坟，谨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的婆婆，以寄托哀思。婆婆，愿你在天堂安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