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日红枫红似火。道旁那红色的长带子变得愈加鲜红,已是秋日了呢!
话说这天下有二绝。
其一乃是乱蹄国的乱蹄茶。乱蹄茶香馥郁芬芳,沁人心脾。似茶非茶也是它的一大特点。乱蹄茶十分珍贵稀少,大概物以稀为贵吧!不少人宁愿倾家荡产也要一品这乱蹄茶。只可惜这乱蹄茶可遇不可求,许多人终身只闻其名,却无法见到。茶仙吕华曾言道:“这世间所有的茶在乱蹄茶面前绝无颜色。”
且在说说这其二。那则是枫国的红枫了!在枫国,无论是在皇宫内院里,亦或是寻常百姓家,只要有土的地方就会有红枫。红枫处处在,只有你想不到的地方,没有它到不了的地方。秋日里,红枫红更甚,就像鲜红的血液刺激着每一个看到人。不是兴奋,不是快感。而是一种深深的悲哀,凄凉。它究竟是在为谁悲,为谁哀?这就像一个谜。千百年来它吸引着无数文人墨客。文人总是自以为清高,所以不把一切放在眼里。他们看不到这世间的真实面貌,只因他们自己把自己蒙蔽。每到秋日,文人们总是相约来到枫国,只希望自己能够幸运的解开这千古一谜,一举成名。这让在枫国伫立了千百年的红枫忍不住笑起来。笑什么呢?笑这些自翎清高的文人们的虚伪,好名。笑这些当权者眼中只剩下权利。笑这些愚人明明只剩下一副虚无的躯壳却还要装作一副智者的样子。笑这些生在红尘中的人洗不净心里的风尘……红枫笑的愈发灿烂,美丽却是无比凄凉。它笑自己,千百年来总是孤独。
日暮里,残阳似血。
一双精致的皮靴踏在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
这是一条巷子。
巷子很是偏僻,几乎无人踏足这里,似乎这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遗忘也好,至少可以一个人尽情的伤心,不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与狼狈!
巷子很是悠长,望不见前路在何方。路太窄,只容得下一个人前行。
“哒哒哒……”皮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悠长寂寞的声音。不知是否为回声。这声音被秋风卷起,寂寞与红枫的孤独纠缠在一起,那种仿佛是知音的的气氛经久不散。
“嘭!”一块黑玉从主人手中滑落,重重的摔在青石板上,碎裂,碎裂,碎裂!这声音惊醒了回忆中的落轩。她顺着手中的黑玉滑落的方向看去,便见那地上碎裂的黑玉。黑玉静静的躺在哪里,即使已经碎裂,也不曾动过,这本就不是它的世界,它本就没有生命。落轩急忙弯下腰,准备拾起那黑玉。手却忽然停在半空中。黑玉即使能修好又如何?一切早已是定数,心中的裂痕如何能修好?
(二)
一匹马扬尘而来,落轩向旁边靠了靠。
马上是一名俊逸的黑衣男子。男子瞧见一袭青色长衫,颇显儒雅的落轩,眉头皱起,表情有些许疑惑,马速因此慢了下来。男子的嘴角突然有些邪恶的勾起。手腕一弯,攻向落轩。落轩有些意外的侧身,避过男子的攻击。正准备抬头,却发现头上一松,三千青丝便倾泄下来。落轩一愣,手摸向自己的头上。发束已然不见。
“果然是个女子。”耳旁传来一句戏谑的话。落轩有些愤怒的抬头,正巧看见男子把玩着手中的发带,那正是落轩的发带。落轩感到心中的愤怒直线上升。脸色一沉,提脚踢向马肚。马儿吃痛,不安的嘶鸣起来。男子连忙拉住疆绳。却觉头上一松,束发的发带已然不见,如黑色绸缎般的长发披在肩上。风卷起发梢,青丝绕进舌尖,酥酥痒痒的。好一个绝色佳人。
“果然是个女子。”耳旁传来一句戏谑的话。黑衣女子想到自己刚刚也是这般,现下可真是一报还一报啊!黑衣女子脸色微红。
“还是个大美女呢!”耳旁传来不怕死的声音。黑衣女子感到羞辱。抬头见落轩正学着自己刚刚的模样把玩着手中的发带,还不停的发出啧啧赞叹的声音。黑衣女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飞离马背,一招“手到擒来”攻向落轩。
落轩不慌不忙的一个侧身,而后一招“万家灯火”攻向女子。
四周的枫叶就像一把把尖利的钢刀带着凌厉的气势飞向女子,大有不把女子刺成蜂窝不罢休的气势。女子大惊,连忙后退。这“万家灯火”内力为主,内力一般的人用它,效果一般。可若是内力不凡的人用它,那就另当别论了。而落轩恰就属于第二种。
女子使了一招“势如破竹”,矫健的身形带着凌厉的气势穿过这片片枫叶,再次攻向落轩。
落轩一招“翻云覆雨”,女子一招“拨开云雾”。落轩一招“蝶舞花飞”,女子一招“乱风狂卷”。两人武功不相上下,因为好久没有遇到对手,打的好不快活!
两人大战三百回合后还未分出胜负。落轩一招“雾里探花”,女子侧身。两人的身影徐徐落下。风吹起,青丝绕。一头墨发随风飘扬,衣玦翻飞。青衣儒雅,黑衣桀骜。
女子一招“灰飞烟灭”攻向落轩。霎时间,四周风沙起,威力好不惊人。落轩大惊,终于下狠招了!落轩运起全身内力,并不是阻挡女子凌厉的内力,而是直接攻向女子。女子一愣,灰飞烟灭的威力瞬间减少。而落轩则是不失时机的在空中一个空翻,退到女子内力达不到的“安全地带”。女子感到一阵恼怒,真是个狡猾的狐狸!
落轩一道凌厉的指风攻向女子。女子退后,以极其怪异的方式堪堪避过了落轩的攻击。正欲回攻,却觉胸前袭来一道掌风,女子暗叫落轩无耻下流。觉得又羞又怒,再顾不得冷静,运起全身内力向落轩攻去。落轩好似呆了,一动不动。女子的内力穿过落轩的身体,而眼前的落轩渐渐模糊,好似她从未出现过。女子大惊,好俊的轻功。比之江湖里号称“轻功第一侠”的武轻烟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突然,女子像是想起什么?双瞳猛然睁大,心中凉飕飕的。
落轩点了女子的穴道。
女子骇然:好可怕的对手!
“承让了。.”落轩一袭青衫,貌似悠闲的稳稳站定。
女子有些很得牙痒痒,真想开口大骂落轩:卑鄙无耻,阴险下流,衣冠禽兽,胜之不武……不,应该是禽兽不如!奈何落轩想的异常周到:早就点了她的哑穴,她没法说话呀!女子如今唯一能动的就只有眼睛了。她怒视落轩。可落轩好似没有看到,自顾自的道:“姑娘的武功实在是让在下佩服不已,若不是在下脑袋好使,真不知还要和姑娘大战到几时呢?”什么?女子怒火更上一层楼。落轩的言外之意是她苯?
落轩笑得愈发得意。将从女子手中夺回的发带炫耀的摇了摇,胡乱的束起发,抬腿欲走。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女子有些疑惑不解:又在想什么损招?
落轩看了看挂在红枫上的夕阳,这里很是偏僻,把女子一个人扔在这恐怕不太好吧!落轩咬了咬下唇,又回到女子身旁。而后又从怀中掏出一粒白色的药丸,递到女子面前:“这药丸会让你在半个时辰内功力降到一半。半个时辰后会恢复的。”说着她便一把捏住女子的下颚,将药丸喂了进去。然后又解开女子的穴道,把手中的发带还给女子:“走吧!”
女子接过发带,看向落轩的眼神有些复杂。落轩不作多言,转身便走。
“夏成。”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落轩的脚步一顿。嘴角若有若无的勾起:果然是她!“落轩。”
身后,夕阳缓缓下沉,金色的光辉如轻纱般披在红枫身上。红枫却是更显悲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三)
枫国望天侯府。
女子的声音凄厉,穿过重重朱门,响彻在望天侯府上空,狠狠的揪起每个人的心。
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约莫二十几许的男子在大厅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紧皱,看似十分焦急的样子,女子的每一次叫声都让他难以呼吸,心被狠狠的揪起。
“老爷,老爷,夫人生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男子悬着的心放下,长长的舒了口气,紧皱的眉头也有了舒缓,一个箭步冲向产房。来来往往的仆人们也都缓了口气,用袖口擦拭着额头上如豆粒般大的汗珠,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男子急切的脚步停在产房门口,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如果是个女孩,他该怎么办?
落家经过几百年的奢淫霉烂,早已不是当初的落家。当初枫国第一大家族落家如今早已名存实亡。落家不行了!这棵看似茂盛的大树已经没有了根。它只是一棵浮在泥土表面的却又带着一副巨大躯壳的大树,再经不起任何风雨了。而现在所有人都对落家虎视眈眈,谁都想分一杯羹。只等东方一起,大火势必燎原。落家现在需要一个不求振兴,只求能保住它的男孩啊!
男子只能在心中祈求上苍莫要拿他落家的百年基业开玩笑才好。可老天却是偏用这个机会,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男子在产房门口犹豫半晌,终于举步踏入产房。产婆迎了出来,面带喜色的恭贺道:“恭喜侯爷,是位小姐。”
是位小姐!是位小姐!小姐!男子的耳旁不断重复着产婆的话,难道天真要亡我落家?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落家祖训第一条:落家家主皆为长子嫡孙。
男子的双目好似不愿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似的紧紧闭上。祖训不得违,基业必须保,他该怎么办? 男子多希望这是一个梦,梦醒来,产婆会告诉自己:“恭喜侯爷,是一位小公子。”可心脏不断袭来的剧烈疼痛提醒着他:这不是一个梦!不是!
这一刻,正值大好年华的男子好似一瞬间老了几十岁,颤颤巍巍的身影好似风烛残年。
良久,男子睁开紧闭的双眼,颤抖着手从呆愣的产婆手中接过女婴。女婴正眨着大大的眼看着眼前的父亲。她不哭,不闹,唇角微微上翘。
落家的百年基业绝对不能毁在我手上!男子仿佛下定决心,开始细细的打量怀中的女婴。女婴额头光洁,眉眼宽阔,依稀可见男子的影子,还带着一丝英气。男子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愧疚。
产婆有些忐忑不安的瞄着眼前有些阴晴不定的侯爷,心提到嗓子眼儿。莫不是这侯爷不喜欢小姐,不会诛连到她吧?天大地大,保命最大。不得不说,产婆的选择真的很正确。她可不想再要什么赏钱了,只要能保住小命就万事大吉。
产婆的眼珠飞快的转着。
如果等会侯爷要杀她,她就说她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中间还有一个病重丈夫,一家人可全靠她了啊!
男子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从今以后,望天侯府只有小世子落轩。”
产婆一愣。不对啊!明明是小姐,怎么会变成世子呢?难道是我看错了?可也不对呀,那么多年我从未看错过啊!产婆无比郁闷。
与此同时,乱蹄国定北将军府。
定北将军夏言有些沉重的宣布:“从今以后,将军府只有少公子夏成。”
酒肆里。
落轩还是一袭青衫,夏成仍是一袭黑衣。一如初见时那般,落轩儒雅,夏成桀骜。
“小二,来两坛上好的女儿红。”落轩吩咐道。
“好嘞。”说罢,小二飞快的取出两坛上好的女儿红:“两位客官,请慢用。”
落轩和夏成各自抱了一坛酒。
落轩笑得有些苦涩:“想不到你......”夏成异常默契的回道:“我也想不到。”两只狐狸有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因为她们都是一样的人。身为女子,却要背上家族的枷锁,为了家族的利益而去做一名男子。她们的人生同样悲哀。
“不醉不休。”落轩道。
“不醉不休。”夏成同样道。
“嘭!”酒坛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一夜,枫国多了两个借酒消愁的人。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两人抱着酒坛,喝下自己的愁。红枫落了一地,愁绪飘了满天。
(四)
落轩感到脸上有些湿润,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为什么哭?你为什么还会有眼泪?你为什么还会有感情?落轩不断的问着自己。士为知己者死!她多想任性一回,做一回士。可她不能。她为了家族而生,注定要为了家族而亡。她绝对不能任性,绝对不能!
落轩直起一直弯着的腰,并没有拾起那块黑玉。
夕阳将她孤单的背影拉的好长,好长。
落轩多想变成一片枫叶,随风起舞。
旭日东升,又是新的一天!带给憎恶黑暗的人光明与希望,带给落轩的却是抉择和蚀骨的疼痛。
两军对峙。黑云压城城欲摧,黑压压的一片,真的很吓人!
夏成眼神复杂的看着落轩,落轩亦然。
落轩是文臣,是世子,所以她并没有穿盔甲。她还是那一袭青衫。不知是巧合,还是她故意的,她今日的打扮与那日初遇夏成时的一模一样。
夏成却是换上了一套银质盔甲。将门虎女,不得不说,夏成真的继承定北将军夏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天赋。夏成好似天生就属于战场,马革裹尸,仿佛就是她的宿命。
此刻的夏成一身戎装,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巾帼不让须眉?落轩为自己这个想法笑了笑。
落轩拔出长剑——长虹剑:天下第一剑。长虹一出,惊天动地。万里江山,莫敢不从?这是落轩第二次拔剑。落轩最擅长的并不像外界所传的是用毒。她最擅长的使剑。十年前是她第一次使剑,惊天地泣鬼神。此后她便不再使剑。没想到十年后,她再次使剑,却是为了对付自己的知己。命运——真的很可笑。
夏成的武器是天下第二的擎天戟。
阴云密布,天沉重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塌下来。所有人的心就像这天一般沉重。
“咻!”长虹剑破空而出,所到之处天遥地动,将士们不禁后退数十丈。
长虹一式:万里无云。
长虹二式:摘花取叶。
长虹三式:追魂夺命。
长虹四式......
城楼上,两名华服男子目瞪口呆。
原来是这样。
十年前令他们恐慌不已的“不败之神”原来就是落轩。那时落轩不过十几许。长虹剑出世,长虹一役至今还令人闻风丧胆。谁能想到“不败之神”竟然是个黄口小儿?如今长虹剑在现,真不知又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两名华服男子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如何除去落轩和长虹剑。他们黄家的江山绝对不能存在这样的隐患。
“二哥,你说落轩会不会对夏成下手?”较小的男子问道。
“哼,这可由不得他选择,他身后可是整个家族。”较大的男子一脸自负的道。
“可是,二哥,落轩和夏成的关系......”男子的双瞳猛然睁大,落轩他当真下得了手?
长虹四式:魂飞九天。
夏成的盔甲在她出招时就已碎裂。一如初见那般,她还是一袭黑衣。
青衣儒雅,黑衣桀骜。多希望一切还能回到过去。
可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她们注定为了家族牺牲一切,包括她们的友情。
落轩的长剑深深的刺入夏成的心口,夏成的脸色变得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丝鲜血也深深的刺痛了落轩的眼。
夏成看落轩的眼变得清朗起来:“士为知己者死,夏成一生足矣。”
落轩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落轩的双手将夏成从身后环住,将原本刺得很深的长虹剑又狠狠的刺入进自己的身体。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传来,长虹剑刺入落轩的心口。夏成一愣,随即默契的笑了笑:“海枯石烂,夏落情不断。”落轩也笑了:“碧落黄泉,生死不离。”
“嘭!”一声巨大的声响,落轩和夏成已变成粉末,飘在这战场的上空: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永不离。
秋风哀鸣,红枫忽然沧桑地笑了:“这便是我追求的最高境界——碧落黄泉,生死不离。枫叶被这秋风卷起,仿佛在送别故去的两人。
城楼上的两个男子双双变色:这才是落轩最后的选择吗?
“鸣金收兵。”二皇子颇显疲惫的挥了挥手。他一直以为这世间没有真正的感情,只有永久的利益。可是他现在才明白他错了,错的一塌糊涂。他忽然有些羡慕落轩了:拥有了世间至真至纯的感情。而他,却不可能拥有。
黑压压的天终于忍不住了。“哗啦啦,哗啦啦.......”是一场大雨。仿佛要洗净这世间所有的尘埃,那样的世界才配得上这二人。老天也被他的安排打动了吗?
——碧落黄泉,生死不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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