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地狱，但相信人们用脚选择离开的地方差不多相当于地狱。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天堂，但相信人们双脚走向的地方差不多近似于天堂。

天堂和地狱，究竟有什么不一样，这需要同时经历过天堂地狱的人才能回答。而且这经历并非是走马观花的旅游或观光，而需要脚踏实地的生活。这样的人大概全世界也没有一个。但如果每个人都来说说自己所在地方的生活，那么也一样会比较出一个相对的天堂和地狱来。这项工作其实早就开始了。

作为后来者，不妨也说说自己的生活。可真要这样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可怜。说实话半辈子活在惯性里，从没审视过自己的生活，甚至经常意识不到自己活着，只是忙忙碌碌的喘气而已。只有偶然被摔疼了，或梦醒了，才警醒一下问自己：我这是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是谁？并进而问我这是往哪里跑，为什么要跑，最终的目标是什么？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要说自己也有些自豪之处：摆脱了黄土地，成立了小家庭，培养了大儿子，甚至可以说整个家庭母慈妻贤子孝接近模范了。可又觉得自己很不称职：母亲生病虽然也去医院，但绝不敢对医生说尽管用好药，因为母亲比自己更心疼钱。老婆上班至今肉包铁，虽嘴上没怨言，但一定也羡慕过别人的铁包肉。至于儿子，小孩子当年嘴馋吃不起，现在似乎吃得起了，却多数东西不敢大胆往嘴里送了。往大了说，生命的安全，财产的安全，食品的安全，空气的安全，教育的安全，权利的安全等等，其实自己一点都不能提供，这怎么能算个合格的家长呢？尤其是眼下儿子面临毕业，经常说起同学们的去向，而自己连一点建议都不敢说----没钱没权，帮不上什么忙，自然也就没了说的资格。几次从老婆嘴里转来儿子的话，似乎也有出国的意思，顺便也多留意了一些移民的消息，甚至偶然那也蹦出一丝砸锅卖铁的勇气来。

要说关于移民的消息也听过不少，以前觉得这不是炒作也只是富人们的专利。刚刚现在看了《卖房辞工，一个普通白领的低成本移民样本》忽然对这个看法有了些许改变。文章说的是2004年毕业的河南女子一直在深圳工作，如今有房有车，混的不错。但9年后的现在，她却决定移民新西兰了。如今她已拿到雅思4分，只要卖掉正住的60平房，限定的150万资金就到了位，整个移民计划就进入了倒计时。要说恐惧也是有的，彻底抛弃了现在拥有的一切，到那边是开咖啡店还是火锅城一切从零开始，还要面对一切新移民必须面对的所有问题。但更多的却是欣喜：终于可以逃离这个令人厌恶的城市，可以像不少前辈那样憧憬一份天堂新生活了。

她的确是用了“逃离”这个词。用她的话说：拥挤的交通、飞涨的物价、食品的不安全，空气的极度污染，城市发展带来的种种弊病，让生活质量越来越没有保证。白领只是个伪概念，给你的感觉还是要逃离。而且目标也很诱惑：忍耐两年，移民成功。此后子女享受免费教育，全家享受最完善的医保福利；另外还有干净而不受污染的优美环境、大半个地球的免签证，一切都像天堂一样……

当然，这只是她一个人对一个城市的看法，不能代表多数中国人对整个中国的看法。只是这后一种看法到底是什么，怕多数人心理有，也不敢说出来。倒不妨用近邻来比较一番：从账面上的社会体制属性看，朝鲜应该算社会主义制度；从国家权力的产生方式看，朝鲜是世袭制而非共和制；从统治主体的性质看，朝鲜是专制统治而非民主制；从国家权力运行方式看，朝鲜又是独裁制而非议会内阁制……然而就是这样，它却叫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矛盾，但又是那么的熟悉。

当然，在这样的国家，你只要能活着就该说幸福，因为你不必去关心国家在家门口建了px项目，钼铜厂，还是石化工程，你不能为聂树彬的冤案而不平，你不用关心政府的信息是否公开，你也不会去想官员财产公开的立法二十年了为什么还没实施，因为你的素质只配享受此刻温饱的幸福，就该像《动物庄园》里的动物们一样幸福。

如此一对照，天堂和地狱也就一目了然了。反正现在看，儿子对参加国考的意思不大，不知道他是只想出去看看，还是认真的想过移民，无论如何现在地球都成村了，他也应该有权到村子的各处走一走。没准走着走着他就会有了自己的看法，甚至走到某一个地方就停下不再走了。他会走过哪些地方，他会在哪个地方停下来，这都要他自己的决定。而作为家长，你至少该为他提供一次差旅费吧。

有幸的话，没准自己也可以成为一个洋人的爹！但更大的可能是还在这里守望。毕竟已经坚持了四十多年，不妨再坚持四十年，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结束了。总希望总还是有的，例如希望未来的四十年会和过去的四十年多少有点不一样。

每次翻开龙应台的《野火集》总是触目惊心：四十年哪，人生有几个四十年？四十年又怎么样？仍旧是人挤人、车挤车，乌烟瘴气的世界？河是条发臭的毒沟，山是长了脓疮的病狗。婴儿喂假奶粉，小孩吃馊水油，大人喝用过的宝特瓶，老人把毕生积蓄交给十信？十岁的小孩丢下书包大喊：“妈妈妈妈，台湾不能住了。我怕是吃馊油！”二十岁刚结婚的朋友皱着眉头说：“结婚可以，生孩子不可以。整个城市疯了，把新生命带进这样一个世界来，太残忍了。”可喜的是，龙应台没等到四十年，她眼里的世界已经变了。而你是否也有这个幸运呢？

不过，正如龙应台说的那样：家，可以暂时挥别，可以离弃，可以忘怀，但家永远还是那么一个。四十年后的台湾，有想走而走不掉的人，有可以走而不走的人，也有一心一意在这儿今生今世的人；不管哪一种，只要他把这里当“家”——心甘情愿也罢，迫不得已也罢——只要他把这里当“家”，这个地方就会受到关爱、耕耘、培养。怕的是，过了四十年仍旧不把这儿当家，这个家才会破落。

忽然觉得此刻的她就在对着自己说：四十年来这里是家，四十年后这里还是家。不管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也不管儿子会不会再回，甚至不必关心四十年后梦醒是噩梦还是美梦，这里一直就是那个家，“关爱、耕耘、培养”是为了她，“诅咒，逃离，怀念”照样是为了她！　

于木鱼宅

2013-3-2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