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娘生平的那年,正遇着村上矿难,丈夫没看到儿子平就去了天堂。林娘躺在产床上用尽了力,平只是伸出半个头,最后还是接生婆拽出来的。林娘叫的凄惨瘆人,等看到了红丝丝的肉团抱在接生的怀里才如释重负地笑了。接下来,这个屋子装满了平入世的第一声嚎哭,“哇……”的一声又尖又长,据说那是接生婆揪的。
林娘那一年三十四岁,平是遗腹的独子。
三年前平长成二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了。于是,这年夏天的一个晚上,邻村的一个姑娘来林娘家吃西瓜,林娘一刀下去,皮薄瓤沙红到了边。那个晚上,三个人吃着西瓜说了很多话,林娘一高兴就把自己手指上的那枚“老戒箍”退下来给了姑娘。后来,那姑娘便成了林娘的儿媳妇。这姑娘叫彩兰。
噼里啪啦,平结婚的鞭炮一响,林娘便搬进了家里西屋的披肩房里,又矮又小的,但林娘心里高兴,家里就这么两间正房,不让给平他们住还让给谁?林娘总是含着笑,到东房帮他们拾掇拾掇,又到西房锅台灶上的忙上一阵子,吃完饭,没事了就在自己的小房间忙点针线。
村里都知道平很孝顺,常赶集上街的卖了货总捎点零食带给他妈。林娘也舍不得吃,就分给上门的妹妹嫂子们吃了。彩兰的嘴更甜,见了林娘总是娘啊娘啊地把林娘心都喊酥了。林娘就经常当着村里人的面,在蓝褂子口袋里掏出白的发黄的手绢包包,从一卷花花绿绿的票子中抽出一张十元的,在手里一扬说:“彩兰啊,今天到桥头的刘麻子家打点肥膘肉,补补身子也好”。村里人都羡慕的流口水。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近一年过去了。这天平从地里回来很早,林娘还没开始张罗煮饭呢。平很虔诚地把林娘请到堂屋的左手椅子上。娘,你看你老是住在西屋的披厦里,村子里的人怎么看我和彩兰?林娘听的心里滚烫滚烫的,就说,我知道你们孝顺,我老都老了,还怕什么人说!平就笑了:“我想把家里的房子改成三间的,给娘也住间宽敞的大房子,让您也享享福!”林娘终于明白了,这是在打自己手中的抚恤钱哪,那可是自己男人用命换来的。那一年矿难,林娘跪在矿坝上,喊着自己男人的名字,把大堤都哭崩了,平哪知道,这一定彩兰的主意啊!
平还是像往常一样从集镇上给林娘带这带那的,送到娘的屋里的时候,林娘总是摇摇手,指指隔壁的屋头。平就默默地走了,不大会林娘就能听到上屋间传来彩兰的骂声。林娘就摸摸桌上的东西,看着墙上挂着的平和彩兰的照片,咽下一口苦水。
那天,林娘把平和彩兰都叫道自己的房里。平和彩兰都很兴奋,以为娘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林娘拉着彩兰的手,面带微笑。娘今年快六十啦,想吃吃素,从明天起我们分灶吃吧!听娘这么一说,平就去看彩兰。彩兰“噗通”就给林娘跪下了。“娘,你别这样,我们在一起吃有什么不好,我和平儿还要养你老,为你送终!”林娘的泪水就下来了。她还想说自己想在披厦的后面开个门,让小夫妻俩的日子自己过。可是,林娘惊喜地发现彩兰的肚子已经挺挺的了。林娘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扶起彩兰看着她傻傻地笑。
彩兰的肚子越来越大,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林娘看着,抡起砍柴的斧子就浑身是劲,她把大锅里的水烧得咕咚咕咚直响。她到鸡笼里看看,里面有早晨关的两只老母鸡。她伸手拎起一只,咯咯地直叫。林娘真的想先宰了它,给彩兰先补补。她摇摇头,又把鸡放回去。六六大顺,六六大顺!她嘴里惦记着,就到隔壁刘四婶家和西坡的马锅腿家各借了二只。林娘每天晚上看看天,月亮粑粑总是还缺那么一块。
一连好几天的太阳。第五天林娘就忍不住了,把几天来一针一线缝好的旧布尿片泡到大澡盆里,用开水烫了又烫,再拿到河里去冲,棒槌啪啪地响着,传出好远。晌午的时候,林娘又从农具的小棚子里搬出一张摇床,上面落满了灰尘,用手一抹,油漆还泛着红。于是,林娘从河边拎着清水,一桶桶地往上冲。仲春的太阳暖暖的。
中午,平是看着家里的烟囱冒着烟从地里回来的。走进院门,远远地就看见了院子中央的小摇床,太阳把它照得红彤彤的,树干上拉的铁丝飘着五颜六色的尿布。平进门就喊彩兰,彩兰懒懒地躺在床上躺着。平就就去锅灶间喊娘,没有林娘的身影,只有从大锅里飘出的饭香。娘!娘!平喊着,想到了河边。平看到了河边水跳上的东西,家里拎水的木桶飘着挂在树桩上,石跳上留着一条深褐色的头巾。“娘——!”平对着河水声嘶力竭地豪着。河水无情地流着,丝毫没有感觉到平的悲痛。
哭声惊动了四邻,彩兰也哭着赶来。人们开始用工具下水,去河里找林娘。彩兰典着偌大的肚子,扶着红彤彤的摇床放声大哭:“娘,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平就想揍她。彩兰悲痛欲绝,拍着那张摇床,边哭边说:“娘说这是你小的时候睡的,她说洗干净了,让孙子也睡的舒舒服服的......”
林娘走了。出殡的那天,天降大雨。通往火葬场的路黄泥像和熟了的面团。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把林娘抬进神山口。山那边,三只烟囱顶着天,不断地冒着白烟。
“啊——!”
捧着林娘骨灰盒的平听到一声大叫,彩兰一身孝粧就坐在家门口,屁股下一片殷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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