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冬季的色彩是单一的,当白白厚厚的雪把天地都变成他毫无生机的冷时,生活在这空间的人们就得迫不及待的接连喘着粗气,感受这万物的变换。
昨夜下过了雪,天色刚见些亮色莲儿趿拉着厚棉鞋推开院门迫不及待的进到了屋里,黄狗蜷缩在窝里懒懒的抬了下眼皮见是莲儿又缓缓的合上了。大莲回到屋中赶紧窜上火炕在棉褥子底下来暖和下被冻得冰冷的手脚。乐乐和小小姐俩正睡的香甜,莲儿生怕把她们吵醒小心翼翼的给她们掖了掖被子,可这样还是把乐乐弄醒了。
“妈,咋样?”乐乐揉揉眼睛轻声的问。
“呵呵,姑娘你妈又赢了,昨晚手气贼好,老顺了。上午妈给你几块钱带妹妹去卖店买点啥。”莲儿带着兴奋一边向双手上哈着气的说。“爸爸是不明天就回来了?我都想他了。”乐乐高兴道。
“你爸小年那天就回来,姑娘你先躺着妈给你做饭去。”莲儿下了火炕依旧趿拉着厚棉鞋去厨房刷锅生火去了。明天就是小年,乐乐小声嘟囔着轻轻的钻进了被窝。怕把身边的妹妹吵醒,又怕妈妈听见了生气说她记性不好。
简单的做过了早饭,莲儿这才感觉到一夜的通宵麻将给她带来的不止是那一份心底的喜悦和短暂的亢奋还有满身的腰酸背痛。看着炕上依旧睡得香甜的姐妹俩,一夜的倦意和困意把莲儿催得哈气连连双眼也禁不住溢出了眼泪,她和着衣服随手扯来棉被躺在炕上便沉沉的睡了。
屋里静极了。偶尔传来啪、啪清脆而又有间断性的敲击桌面的声音,没人来说话耗费体能或者让大脑注意力不集中,四双眼睛专注却又带几丝倦意,带有肉茧的手在圆圆的桌面上来回的厮杀着。四个年轻的女人她们都看上去与实际年龄不符唯有转动的眼眸能把她们带回到年轻中,岁月很公正的对待每个人。当生活的磨砺一旦搀和进来以后女人的脸和皮肤就会呼应着展现自己对岁月的诠释。此刻这里是她们激情的战场或者是她们内心世界的真正放纵。是种彼此间默默无声的较量,莲儿不能让自己处于失败一方,她骨子里就有种不认输的个性。这一回合中她没有给对手任何机会,干净利落的通杀三方。数着手里皱吧的票子莲儿呵呵呵的笑出了声。
“慢,你诈和!”张良媳妇大声喊叫。
“不可能!不可能!”莲儿高声的呼喊着。
“莲儿……莲儿……”莲儿感觉到有人不怀好意的使劲推着自己,她睁开仍有些酸胀的双眼看清了站在炕边的是那个说她诈和的张良媳妇。
“咋的了,啥事?”莲儿坐了起来很不耐烦的说道,看着满脑门子汗的张良媳妇,脑子里却仍停留在梦里数钱的情景。
“莲儿,我家张良住院了。呜呜……”她迫不及待又有些急促的哭道:“快……快点,你家文学……文学昨晚出事了。咱俩一块去宫城,”张良媳妇语无伦次的抽泣着。
莲儿靠坐在椅子上,手术室的门自从她坐在这里就在没有打开过,把她整颗心都关在了里面。莲儿低着头眼睛不离的盯着脚上的黑色羊毛皮鞋,这鞋子新新的就像刚从商店橱柜里买来的,黑黑的鞋面泛着走廊上惨白的灯光,它的边缘残留着还未消融白白的雪线,鞋子冻得有些僵硬。她想试着让脚趾在里面活动一下来感觉下现在她的脚是暖和的还是冷的,尝试了几下她就放弃了,根本不起作用。这双皮鞋是去年文学过春节时在宫城大商店买的,穿着很暖和很舒服。想到文学,大莲眼圈又一阵湿热,泛红的双眼弥满了泪水簌簌的滑落到她被寒风吹红的脸颊上,双手无助的在两膝间来回的揉搓着。莲儿低着头忽有忽无的小声抽泣,她难过的真想大声的哭出来,喊出来。可现在文学还在做手术希望还能好好的站在她面前笑笑的对她说,莲儿今年过春节你想要啥?等我开钱了给你买身羽绒服好不?红色的你喜欢,到时你要啥我都给你买……
文学特别疼爱莲儿,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由于莲儿家条件不好,文学是在父亲的怒骂声中把莲儿娶进家门的。为这事文学爹在他们结婚后不到一个月就和他们分了家,文学和莲儿等于是被扫地出门。过后莲儿曾经问文学为啥死活都要把她娶回来,文学笑笑的说,那还用问你漂亮呗,还会疼人,总是不服人,和你过日子以后肯定差不了。莲儿听着心里总是美美的,刚结婚那阵子有时想着想着就扑哧的乐出了声。文学为了把日子过好不让莲儿受委屈,这些年一到冬闲时就会到宫城的小煤窑去下井挖煤,虽然辛苦,安全上没什么保证但收入上很好,文学对莲儿说等今年过完冬开春就操办盖间砖瓦房。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砖瓦房是莲儿结婚后多年来的梦想。刚分家时莲儿看到即将住进的泥草房哇的就哭了,她不想自己的生活就从这个低矮潮湿又算不上房子的地方开始,文学紧紧地抱住莲儿答应她一定让她成为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女主人,莲儿感动的破涕而笑,她知道文学答应她的事从来都是能兑现的,她知道自己嫁了个好男人!不只是文学的这句话,她还从男人眼里看到了真诚和无尽的力量。
今年的冬天依旧天寒地冻,依旧漫山遍野的雪和能钻入人骨头缝的寒风,可文学所在的小煤窑就在昨晚发生了事故。文学和张良两个人都被坑道上掉下来的煤石砸成了重伤。
文学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团大大的浸满了水的棉花球狠狠的砸了一下,嗡嗡的噪音塞满了两只耳朵快要把他的耳膜冲破了,可感觉不到预想的疼痛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无尽的黑暗中飘荡,在翻滚,在被黑色的浓雾拉扯着,像是要把他的身体当成皮筋似的拉长,拉宽,拉得变成了一张透明的薄翼,整个挂在了黑暗中,浓浓的黑雾无边无际,他无法飞越黑雾,无法逃过黑暗看清黑雾外面是什么。头很晕想支配下身体却已不再受自己的支配。从来没有这么恐惧和无助过,自己的命运似乎被某种力量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操控着。
这个梦好奇怪,文学想。
忽然,文学感到了来自腰间钻骨的疼痛,同时他听到了身边的抽泣声,有些像是莲儿可声音却听起来有些走样和不着边际。强忍疼痛文学想看看是不是莲儿,他努力了几次最终还是睁开了沉沉的双眼。是莲儿,他认得。他想说莲儿你怎么了?这是哪啊?可动了动嘴唇喉咙还是没能发出声音。看着莲儿哭成这样文学心很疼。舍不得他的莲儿受到这样的委屈和难过,莲儿哭的很伤心文学也觉得非常的难过,他想拉拉她的手可浑身已经没有一丝的力气来支配他。文学缓缓的转动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周围摆着只有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各类仪器。
啊——自己和张良在煤窑坑里跪着挖煤……唉,我是伤了!!
莲儿……莲儿……文学想大声说,莲儿你别哭,哭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能发出来声音,文学就觉得先前的那片浓郁的黑雾又扑头盖脸的压了过来,接着他看到了自己在黑色的空间里像是永不停落的秋叶一样飘来飘去。
“文学?文学——”莲儿颤颤地哭喊着,她看到文学刚才醒来了,看到了她似乎要说什么,可没等说话又昏了过去。莲儿顾不了擦脸上的泪痕和快要流到嘴唇上的鼻涕小跑着去找医生。
“啊——啊——放开我——放开我——”隔壁传来张良媳妇撕裂心肝般的哭喊声,张良的嫂子正极力抱住张良媳妇往病房走廊里拉。
莲儿从文学病房出来红着眼圈不知所措的走了过去,她想过去说说安慰些的话可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良子不行了,你家文学……你?”嫂子望了眼莲儿低下头紧紧地抱住张良媳妇哽咽着。
莲儿一惊,模糊的双眼像是被闪电猛击了一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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