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的老杜梨树

临邑县翟家中学　孙春红　

村东头儿有棵野生野长的老杜梨树，就在池塘旁边的高坡上。很小的时候，我就爱上了它。

它深赭色的古老树干早已皴裂，疙疙瘩瘩，凹凹凸凸的，有好几围粗。背面有着细细绒毛的油绿叶子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密密的似乎透不进一缕阳光，一丝轻风，一滴水珠。所有这些比星星还多，比女人头发还稠密的枝枝叶叶组成一个巨大的墨绿如云的树冠。有多少鸟儿在它上面安家啊！整个童年，我都在忙着把它上面的鸟巢儿数了又数，可总也没能数得清。

它所在的环境也很幽美，东面是一大片生机勃勃的棉花田，下面是个小池塘，岸边长满了青草野花，而一到夏天，塘里便芦苇青青，蒲草，蒿艾，鱼腥草……无不葳蕤茂盛。塘中间开阔的水面上还浮游着成群的鸭与鹅。整个夏天，各种草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使全村儿都沉浸迷醉其中。

它，老杜梨梨树的世界很喧闹。

天，刚蒙蒙亮，麻雀们就倾巢而出，煞有介事地飞来飞去，仿佛备办早餐的主妇们，一会儿叫醒这个，一会儿又呼唤那个，唠叨不停。不一会儿，娇俏的黄莺亦忙不迭地一展歌喉，不知名的“黄翎子”，“绿翅膀”也相继亮相，这儿成了鸟儿们演奏音乐的大舞台。它们的声音有的尖细，有的喑哑，有的高亢，有的低沉。你仔细欣赏便会发觉，它们的风格也不一样。有的宛转悠扬，清脆如珠落玉盘；有的哀婉动人，如泣如诉，似身世凄凉的歌女；也有的声音粗嘎，如没牙的老汉在高兴时胡乱哼唱着的小曲。再加上不远处农人或孩子赶鸭牧鹅的声音以及“哞哞”的牛叫声，真是赶集般热闹。

日影轻移，正午时分，也许鸟雀们都飞累了，在小睡吧！老杜梨树也便有了片刻安闲。偶尔从枝叶间传来的一声半声啼叫，也听得出倦意，令人想起“鸟鸣林更幽”的诗句。还有一只两只从别处飞来的鸟儿，刚刚落上枝头，却又“倏”地飞走了。结果，只惹的老杜梨树的那根树枝簌簌轻颤，抖动不休。

傍晚，西边的斜阳给老树镀上一层玫瑰色彩，使它焕发出无限生机与活力。鸟儿归巢，它们又叫闹着喧哗一番，扶老携幼地酬唱问答，其乐融融。睡在暖暖的土炕上，半夜惊醒，听到老鸹的“呱呱”声，或者夜猫子凄厉的笑声，想着乡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的乡间俗语，不由得使人头皮发麻。这两个报丧的鬼使者，夜半更深之时演奏的夜曲，不知让人产生多少可怕的联想，也不知让多少人产生不祥的预感。

老杜梨树，它静默在那儿，一年又一年，永也不老似地开花，结果，不屈不挠地与岁月争斗着。不知不觉间它也给了我许多沉思与遐想。

春天，它像少年一样意气风发，几番细雨过后，它迸发出满树繁花。成千上万朵雪白的花儿，如一片片轻云点缀在绿叶间，晶莹剔透的花朵里花蕊殷红，比小姑娘的嘴唇还要鲜艳。团团簇簇的花下，三五成群的姑娘们信手摘下几朵，斜插在鬓边，便成就了一段段忧美的爱情。

夏天，它自有一种别样的美，一束束枣子般大小的杜梨果调皮地从绿叶间探着头，嫩嫩的，绿绿的，水水的，比儿童的眼睛还要澄明，比青青的葡萄更为圆润。身疲力竭的农人们坐在浓荫下，喝上一壶凉开水，啃上一块儿冷的玉米面饼，此时，倘若做个梦也是美的，甜的。就更不用说孩子们拿着席子在它下面午睡，玩耍，嬉戏甚至读书写字唱歌儿了。那种欢乐，我想此生都不会再有。

西风送来了秋，果子刚刚泛黄，便有馋嘴的鸟儿来啄食，连水塘里的翠鸟儿也仿佛忍不住馋似的来偷偷啄上几口。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孩子们。在那个物质匮乏，少有零食吃的年代里，这黧黑的，面面的，又有点儿酸和甜的杜梨果儿是他们最好吃的东西了。小淘气们商量好，今天摘这几颗，明天摘那几颗，稀稀拉拉，整整够他们的嘴巴嚼上一个秋天了！

冬天，老杜梨树走进了人生的最低谷，虽然它年纪那么大了，虽然它的臂膀早已折断了许多，可它还是怀着必胜的信心傲寒霜斗风雪。于是，瑟缩在它怀里的牵牛花不怕了，地上的小草儿不怕了，整个池塘里的居民也不怕了。不久它们又会迎来生机勃勃的春天！

我从小就是个胆小怯懦而又孤僻的孩子，在苍白的童年记忆中几乎找不出一个真正的玩伴。他们嫌我太瘦小，太没主见，太内向……每每受了委屈或闲着无事的时候，我都会拿一领母亲自编的破草席，或一块旧塑料布仰躺在老树下，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想天马行空般横冲直撞。很多时候，我都会看着树上的鸟儿发呆发愣：“哎，要是我就是那棵老树该多好！”然而许多时光飞逝去了，我却终究也没有能变成一棵树。

弹指间又十数年，再回到家乡时，我伤心地发现，那株老杜梨树，那株陪伴我走过整个童年又走过整个青壮年的老杜梨树，那株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时期就立在那里的老树，那株阅尽人间兴衰，看尽人间荣辱的老树已不在了。我感到揪心的痛，仿若多年的游子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故乡却找不到自己的家园一样。我更痛苦地感觉到，其实我就是那只失去了巢儿的小鸟，啁啾哀鸣，无依无靠。

啊，明天，明天，我可会变成为一株树，一株像老杜梨一样的乐于奉献、敢于争斗而又宠辱不惊的树？我期待着。

附　全文字数　1940余字　

作者　孙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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