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霜华满天的深秋时节,与三两个知己朋友结伴沿京杭大运河泛舟南下,过姑苏城外的铁铃关、枫桥,于乌篷船中夜观月落乌啼、江枫渔火,卧听寒山寺中传来的夜半钟声,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美事呀。然而,几次游览寒山寺,不巧恰是炎炎夏日,又是白天,又是乘大巴车从陆路前往,不能细细体味唐人张继《枫桥夜泊》诗中所说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深远意境,不免让人觉得有些遗憾,但是终于在此解破了几个让人迷茫百度的千千心结,又不免心中暗暗窃喜。
寒山寺,为何叫寒山寺?是位于姑苏城外名叫寒山的山中之寺吗?
深山藏古寺。这是宋朝皇帝赵佶为当时的画家们出的一道难题。然而当我们来到寒山寺的门前,却发现这里并没有像有些古画中所描绘的峰峦叠嶂、清泉飞流之景,不见一点山色的影子。好象是故意闹中求静一样,眼前的寒山寺就座落苏州城中京杭大运河岸边的古驿道上。这里地势平坦如砥,没有高山奇峰可依,没有高低错落、步步登高之势,门前是静静日夜奔流不息的大运河,不远处有两座历经千年的半园形石拱桥飞峙其上,一个叫枫桥,一个叫江村桥。
寒山寺依运河而兴,所以山门也别开生面,面西而开,又据说是西方有极乐世界,所以门朝西开。门前有一黄壁黛瓦、方正厚重的照壁以障人视线,有曲径通幽之妙。照壁正中镌刻着晚清书法家陶睿书写的三个大字:寒山寺。转过照壁,抬头可见山门之上横额大书“古寒山寺”四字。走进寺院,却发现寒山寺虽然不是太大,但作为佛家静修之地,却有着与全国各地大同小异雄伟壮丽的天王殿、弥勒殿、大雄宝殿、七级宝塔等同类建筑,连门联也有着惊人的相似,如弥勒殿门两边的“大肚鼓圆,能容天下难容事;满腔欢喜,迎接世间有缘人”等等,各地不少弥勒殿也撰刻着与之大同小异的对联。除此之外,让人颇感奇怪的是,寒山寺中却处处像幽灵一般萦绕着一个人的名字,让人躲不掉,走不开。这个人的名字叫寒山。
在大雄宝殿释迦牟尼金佛的背面供俸的不是通常的海岛观音,却刻有一张蓬头袒腹、拍手长笑的寒山拾得石像,在其他殿中也在寒山拾得的木雕、塑像、石刻、遗迹等,让人感觉寒山子就是万众朝拜、敬仰,救苦救难,给人带来无限欢乐的大佛。更让人惊异的是在寺院后面的两层藏经殿的一层匾额上竟赫然书曰:寒拾殿。这在其它地方是没有也不可能有的。进入寒拾殿,正厅有一副楹联,上书“座上有寒山拾得,仍是钟声敲佛地。庭中无杂垢嚣氛,何须月影锁禅门。”
由此看来,寒山寺的名字是与这个叫寒山的僧人的名字密切相关的。中国大多的古寺都是以地名、以佛语、以标志性事物取名的,如嵩山少室峰下的少林寺、泰山凌汉峰下的普照寺、北京西山青龙潭边柘树下面的潭柘寺、杭州飞来峰下的灵隐寺、青海西宁“先有塔后有寺”的塔儿寺等等,而以个人的名字来命名的寺院,这在全国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寒山,又名寒山子,是唐初著名的诗僧,他的诗作现存有三百余首。他在诗中曾说自己的诗计有“五言五百篇,七字七十九;三字二十一,都来六百首。”他的诗作熟练地把深邃的佛法喻琐碎小事之中,明白如话,纵横恣意,放飞自然,毫无造作,可以说开一代诗风,对后世影响很大,被称为“寒山体”。而他的经历又极其奇特。他出生于黄河流域,出身于农民家庭,他说“我见黄河水,凡经几度清”,父母早亡,“我住在乡村,无爷亦无娘”。为人耿直,“立身既质直,出语无诌谀”。从小刻苦学习,“学文兼学武,学武兼学文”,“世有聪明士,苦读探幽文。三端自孤立,六艺越诸君。神气卓然异,精彩超众群”。在唐代,文人的理想一是边塞立功,一是金榜题名。他也有这方面的追求,曾“去家一万里,提剑击匈奴”,“个是何措大,时常在南院。年可三十余,曾经四五选”,结果却是“一为书剑客,三遇圣明君。东守文不赏,西征武不勋”,他走了一条与后来的诗仙李白同样的路线,但李白失败后没有出家,虽然经常和道士隐士们在一起,寒山子却是真真的出了家。
而他的出家比李白还要复杂,一是家庭的变故,二是社会的不认可。他说“少小带经锄,本将兄弟居。缘遭他辈责,剩被自妻疏。抛绝红尘境,常游好读书”。对于一个嗜书如命,从书中求得心理安慰和精神寄托的读书人来说,没有任何功名,还经常带着书去田地里锄草,弄得“草盛豆苗稀”,肯定会惹的兄嫂极度不满,就象当年的韩信回家所遇到的情形一样,妻子也不能理解他,只好劳燕分飞了。但是这样也正好成就了他的伟大,真正解放了自己。于是,他就天南地北周游世界,从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他一路歌唱,一路欢欣,常常是蓬头袒腹,拍手大笑,沿大运河来到了姑苏城外已经废弃荒芜了的妙利普明塔院,据明代潭柘寺的第一任主持,并规划建设北京城,给后人留下“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传说的姚广孝在《重修寒山寺》碑中记载,唐贞观初年,诗僧寒山子来此“缚茆以居”,也就是用捆扎的茅草建了几间茅草屋,并在此修持讲经,吟诗作画。寒山子在修行之余,也热心帮助往来运河的船夫和旅人,为口渴的人们送茶送水,为没有鞋子的游人施舍草鞋,为世人所称道。不久,便又往浙江天台山寒岩隐居,不远七十余里去国清寺,又结识了一个叫拾得的僧人,从此,寒山拾得,形影不离。“人间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在这个人世迹罕至的地方,他摈弃了世间的一切烦扰,遁入了一个极其美妙和空灵的世界。而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寒山子已成为文殊菩萨的化身,拾得成了菩贤菩萨的化身。唐玄宗时,也就是诗人李白、杜甫成就诗仙、诗王名声的时候,有一位著名的禅师名叫希迁的来到运河畔,枫桥边,在寒山子的结庐之地重建寺院。也许是他为这位诗僧的文章诗歌所打动,无限崇拜这个享誉人间的仙人吧,于是一改从南北朝时就采用的“妙利普明塔院”之名,在寺院的大门上第一次题上了“寒山寺”的寺名。于是,寒山子就成为了寒山寺的寺院祖师、百代宗师。
时间匆匆又过了几十个春秋,“惊破霓裳羽衣曲”的安史之乱暴发了,中国北方已陷入“渔阳鼙鼓动地来”的战火之中。在一个月落乌啼、寒霜满天的深夜,一只小船静静地划过运河,停泊在枫桥边,此时,万籁俱寂,只有运河上的点点渔火在时明时灭,只有河畔薄雾中婆娑模糊的枫树在静静地伫立着,而远处却飘来了悠扬渺茫的钟声,此时正是子夜时分。这钟声正是从姑苏城外的寒山寺中传来的。突如其来的夜半钟声使正醉卧舟中、愁寂孤苦的诗人张继颇感意外,因为暮鼓晨钟是佛家的定数和通例,而吴地的钟声却是分明是在夜半敲响。悠扬的钟声仿佛是在预示着一个新的黎明的到来,预示着一种新的生活开始,预示着一个新的生命的诞生,让诗人张继的心灵久久不能平静,于是便有了那首《枫桥夜泊》的千古绝唱,于是就有了后来数以万计的中外游人慕名来到枫桥边,来到寒山寺聆听那美妙无比的夜半钟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默默地诵读着“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客船”的优美诗句,感悟那奇妙的诗境给人们心灵所带来宁静、平和、淡然。宋人孙觌曾过枫桥,来至寒山寺,专程来听夜半钟声,留下了“白首重来一梦中,青山不改旧时容。乌啼月落桥边寺,倚枕犹闻半夜钟。”著名诗句,但已无法与张继的《枫桥夜泊》相提并论。陆游也慕名多次游览寒山寺,留诗一首:“七年不到枫桥寺,客枕依然半夜钟。风月未许轻感慨,巴山此去尚千重。”而今寒山寺新年钟声更是吸引了海内外成千上万的游客为之痴狂,为之不远千万里赶来聆听。
“带走一盏渔火,让他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留连的钟声,还在敲打我的无眠……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一曲《涛声依上》写尽了寒山寺的美丽与柔情,写尽了发生在枫桥边爱情故事,凄美而且幸福。作为一个来去匆匆红尘过客,只能走马观花般地游览一下寒山寺的外在景致,不能坐下来细细地品赏寒山寺内在的品质和精神,更不能夜泊枫桥,卧听寒山寺的钟声,的确令人遗憾。但是,我想,我们每一个来到寒山寺的人都要特别感激两个人,一个是诗僧寒山子,是他成就了寒山寺的美名。一个是诗人张继,是他的《枫桥夜泊》成就了寒山寺的伟大,成就了寒山寺的美妙和神奇,让我们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个这么美妙的地方;如果没有这两个诗人,那么寒山寺也许会和“南朝四百八十寺”一样,在历史的风雨中被消磨的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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