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传闻:傻子李家后院挖的那口新井在快峻工的那晚,挖出了一坛金子和三坛银子。老李头当下一声斥喝:“谁也不许抢!晚上见者有份,每人领二份工钱,再赏一个大银元。此事不得宣扬出去。”当下停了工,给了钱打发大伙离去,并秘密转移了四个坛子。
消息还是沸沸扬扬地传偏了整个后河村。
后河村住着二百来户人家,东头住着李氏人家,西头住着赵氏人家,后靠山,前临河,离临近的县城有十多里的路程,村里人吃山伴海,倒也能自富一方。
李家夫妻是表兄妹,以手打面营生,生下两女一男,女的直肚肠倒也罢了无什大碍,只怕会吃未来历害婆婆的亏,偏偏男的特迟钝呆脑筋,想啥都欠正常人那么一小圈弯子,大家管他家老幺叫“傻子李”。时不时碰上了都忍不住要逗他一逗。
“傻子李,快把你家姐姐抱来当我媳妇,我换糖给你吃。”
“不……不行。媳妇要陪睡觉觉,姐姐陪你睡觉觉爸爸骂。”
“傻子李,还不回家,小心我割了你的小鸡鸡喂我家的狗狗。”
“有用!有用!不能割,小鸡鸡要拉便便,爸爸说还要娶媳妇,媳妇好漂亮,呵……”傻子李又急又窘,有时一急变成了个大结巴,有时说得比正常人还流利,此时他死死包着裤裆下的东西躲得远远,要是你再和他急,他就会跺起脚恼怒地跑走,你要是笑笑不再理他,说到后面他总是低头笑着,刚才的担忧一下子隐退成了独个儿世界里彷似美好的期待。
这两天村里议论纷纷说的都是李家的事。
“没想到李家也有这样的转世运啊,生了二个直肚肠女儿,千盼万盼却盼来一个大胖傻儿子,老李头可是一夜就白了头发。连面也没神打了呢。”
“想来他祖上真是大财主啊,那些个银圆没有流失成花花绿绿的贴房墙钱纸,祖上积的德啊。”
“傻子李说得原来都是真的呀,硬说他太爷有许多宝贝。这下真挖到金银,他家的老姑娘就不怕找不到婆家了。”
傻子李由原来的公众人物一夜荣升为今日焦点,被搅得烂头接耳。
“傻子李,你家的金坛子藏哪啊?带我去看看我买一袋子糖给你吃。”
“嘘……嘘……”傻子李左右前后探了探脑袋,拼命晃动两手,拿颇责怪对方的眉眼急急说:“秘密,秘密啊,爸爸说,说了我才没糖吃,你们都是坏蛋。”
“傻子李,你想不想抱媳妇啊?我帮你找一个漂亮媳妇好不?”
“要,要,我喜欢漂亮媳妇,爸爸说她可以陪我睡觉觉,好舒服。”傻子李总能乐呵呵地一个人咬着手指头笑着。
李家的旧宅子三两天被夷为平地,新盖起的砖房在后河村也属罕见,定了个好日子看个好时辰轰轰烈烈地上了新梁,老李头把鞭炮放响了村庄的每个角落,拿最好的上梁喜果儿分给前来观热闹的邻居们,没有拿到的也差人给挨户送了去,后河村的村民们吃着老李头的梁果,心里头各有千番滋味,有的只叹这梁果还真不错,不吃白不吃,有的心里头犯滴咕,咋的我就没他这样的命呢?村长赵长根看着眼前送来的梁果儿心里特不是滋味,就他家的宅子还没那老李头的风光呢,他吧嗒吧嗒猛抽几口旱烟,呛得猛咳了一陈,原本黑红的脸呛得像斗败的公鸡,却倔强地把脖子僵硬在那不肯低下,早上他家的三楞子听见鞭炮声一跃而起,赵村长硬是不让去甩给他一句:“别去,有什么好分的,丢人现眼!”三楞子愤愤地进屋,也把门甩得特别响亮,顶嘴他是不敢的,这样抗议一下他心里也平衡些。这会儿给送来你总不能不让我吃了吧?三楞子悻悻抓过一把掉头走开。看也不看赵长根一眼。
迟迟不愿意把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嫁了,尽管是直楞楞的也不能占不到便宜还倒陪礼金,老李头还是固执了多年直到大女儿三十出头再也无人问津,今天总算可以搁下多年的担忧,那些个金银来得真是时候,老李头总算可以在有生之年在众人面前挺直了腰板发话:要找门相当的亲家。瞧吧,钱这玩意就是响嗓门长脸的东西一点也不过份。
李家的门槛陆续来了说媒的媒婆,啥样的都有,从老大姑娘提到老幺,今天三姑明天六婆是络绎不绝,从村东头到村西头老李头千挑万选,在村东头那个出了名的黑痔大嘴王婆那帮大姑娘选中了邻村的一户手工做坊加工玩具的家庭,怎么说也算半个生意人,不用和泥土打交道,以后女儿和他家儿子自立门户,还可以做到县城里,这样他脸上也沾光。王婆的煤做得利索,双方一拍即合,定了个日子,大红花轿子就抬走了大姑娘。
话说李家的隔壁有个用黑色粗毛纤盖起的低矮的打铁铺,冬天特冷,夏天特热,打铁匠是个孤儿,是个虎背雄腰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一身肌肉由于长期的劳作显得特别结实,一头卷发随着挥舞的打铁锤“呼嘿、呼嘿”有节奏的一起一落里,挂下一滴滴豆大的汉珠,沿着眼皮和两腮滑落,混进酸臭的四季开襟无袖的单上衣里,贴在身上,炉火里翻动烧红的铁块飞出火星的灰沫落在卷发上,粘在衣服上和汉湿的手臂上,映着火红的炉火,活象湿黄土里爬出的土族人,粗鲁憨直却不失可爱。
李家的二女儿常常搬着根小凳子坐在铺子里,时不时帮铁匠拉拉起火的风箱,帮铁匠整理冷却的大铁钉子,别人厌烦的东西她倒一点也不嫌弃,还觉得特稀奇:“铁匠哥哥,你的大铁锺敲打钉子的声音像在唱一首歌,我看见这炉火的火焰里能飘出各种各样的画面,合着你的歌声有许多故事呢,你看得见吗?”
铁匠一下就笑了:“什么?故事?你能在这看见什么故事啊?”
“真的能!”二姑娘一脸正经加强调的表情象是生怕铁匠不知道他自个儿的铺子藏有天大的秘密似的,她认真而庄严地开始说起一个又一个她看见了别人却没能看懂的所谓的故事,故事还真津津有味,从旧巷子的醉花猫说到天上的彩凤凰,一下子又说起冬雪皑皑的季节里一只黑乌鸦的死。什么狐狸精啊,什么麻脸阎王啊,还真应有尽有。如若你是第一次看她这样在说故事,还真想不出她是个直肠子的人,稀奇转成了一种习惯。铁匠挥舞的频率和二姑娘滔滔不绝的诉说达成了一种协调,铁匠的枯燥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得到了缓解,只有他有时间和耐性听她的胡言乱语,让她的想象长起翅膀,铁匠铺生起了一丝从没有过的甜蜜的和谐味道。时间便象流沙一样在指缝间溜走了。
大女儿出嫁后,老李头把精力移到二女儿身上,当他发觉二姑娘有事没事老往那粗陋的铁匠铺跑时,就决定再也不能视之等闲坐而不理了,老李头一说不让二姑娘去那乌黑的屋子和熏满臭气的铁匠身边时,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没有理由,她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就是长久的一种习惯突然要被迫终止浑身有不舒服的情绪,不舒服她就哭,不依不饶地大声哭,老李头便编织了一个妖精的故事,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里老二相信了故事的真实性,但她一下又笑逐颜开“傻瓜,妖精怎么会打得过铁匠哥哥的大铁锤啊,放心吧,他的锤子那么厉害,我才不怕呢,你不知道吧?那里有许多……”女儿第一次和父亲讲起她在铁匠铺能看见的故事,然而老李头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正想着下一个阻止二姑娘前去的点子呢。
事有巧合,一周后,隔壁的李老头子一早去田里脑中风发作而死,按规矩家里的亲人无论悲恸与否都要哭天抢地地哭一把丧,这样死去的人的灵魂才能走得安踏,不会回来搅扰家人,在农村,村上的人都相信一个人死了后他的魂魄会回到家里在七七四十九天都没离开过,要超度亡魂请来一帮子和尚念经做法,发了钱受了罪才了了心愿,老李头乘此机会做了渲染和几次实地说明,二姑娘终于相信了铁匠铺有鬼怪的说法,几天都躲在家只敢远远的看着,想着,似乎有永远想不明白的情节,铁匠那熟悉的“呼嘿,呼嘿”声依然歌一样飘进她的耳朵里,她就偷偷笑着:你看,我就职知道铁匠哥哥是个打不倒的战士呢。
老李头这段日子可谓事多人忙,忙得不亦乐乎,今天王婆再一次踏进李家门槛,竞是给老幺提亲来了,说远村有个姑娘特合适李家老幺,尽管家境贫寒,却生得伶俐漂亮,不痴不呆,惟一的缺陷就是不会说话,老李头思量再三,觉得还是比较合适,于是打算去看看再说。
一个大晴天老李头一口气翻过几个山头到了北面一个山旮旯里见到了哑姑娘,从没走出这穷山旮旯的哑母知道有人来向自己的哑女儿提亲就已经是高兴地要拜祖先,说是几辈修来的福气,再看对方体体面面,还亲自说要给足礼金大红花轿抬着嫁了,就早已乐不拢嘴把老李头当贵人一样看待,也不问他家儿子情况,拿了八字给他带回去就只等着花轿迎门了。
二
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李家院子人来人往忙着张罗酒席,迎亲的队伍还没在折回的路上,李家门外就热闹成了一片,都说傻子李会讨来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这就够稀奇了,更稀奇的是美人居然是不会说话的哑巴,这可个比李家得金子盖新房的新闻更有讨论的价值,一个傻子和一个哑巴做成夫妻,李家还不闹翻了天?后河村的村民闲着、等着,乐呵呵地象是自家在办喜事。
终于传来远远的唢呐声,人们迫不及待地翘首观望,三楞子抢在了最前头,今天赵长根没有和他拗,其实他自己也想来看个仔细,只是拉不下那张脸,就连讨媳妇也让老李头抢了个先,他心里多少有点气愤,他家的三楞子尽管脾气拧,怎么说也比一个傻子强吧,再怎么也得找个比李家媳妇强的才行。
人们看见一个皮肤白皙,五官娟秀的姑娘从花轿被媒婆搀扶着走了出来。她着一贴身的红色旗袍,身材均匀圆称,梳着一个圆圆的发髻,鼻子小巧笔直,嘴角微微扬起,泛着张羞红的脸,那对乌黑而闪亮的眼睛扑闪着惊慌和一丝茫然的不知所措,煞是可爱的模样让你怎么也看不出她是个哑巴,即使知道了吧,你也会心疼而包容这先天的过错。人群引起一阵骚动。
村里的小伙子都憋红了脸,谁也不服气傻子李竟能娶到如此一个美娇娘,三楞子楞直了眼,干吞着喉咙里那团往上窜的气,捋起手猛擦了擦嘴角就要流下的馋涎口……说什么也要闹闹他洞房,让傻子李出出洋相,他能知道什么是洞房么?我呸!看他傻呼呼笑着的那股热劲,小伙们早就嫉妒地狠不能那新娘子是自个儿的宝贝给背回了家。
大家推搡着傻子李进了屋,这还没到闹洞房的时间呢,便都在起轰着要傻子李去亲新娘子,演一段洞房的小品给大家看,傻子李只一味地笑着,站在那一动不动,三楞子拍拍屁股,大咧咧走上前去,欲做示范动作,他一下把哑妻抱住就要做亲状,大家又是一陈起轰,觉得快慰无比,急得哑妻赶忙闪到一旁,用陌生而不解的眼神望着眼前的一群人,望着眼前仍在傻傻笑的所谓的丈夫。说不出一句话来……
傻子李憋红了一张脸,怒气冲冲跑去告爹去了。
最后还是在老李头给红包的圆场里结束了僵局。
闹完中午闹晚上,晚宴终于在喧闹声里告捷。傻子里笑也笑了怒也怒了,可算累了一天了。
客人还没走光的时候,傻子李就呼噜呼噜地躺在新床上睡着了。连衣服也没脱下。哑妻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孩子一样的丈夫,无可奈何地嘟了嘟嘴,怯怯地把他的外衣除下推到一旁,然后在他相反的一头合衣躺下,怎么也睡不着觉,今天的影像就像多年前她走出几里路看的那一场电影,把她从所未有的匆塞杂乱而无序地播放着,太多碎不及防的事让她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她并不知道她嫁的丈夫是一个傻子,母亲拿了李家的礼金千叨万念说找到一个好婆家,她是带着憧憬来的。尽管花前月下对于她是一种奢侈,但她没想到连少女的那一丁点温软的情绪也没能找到,难道婚姻就是这样的吗?那天,她想了好多二十年来不曾想过的问题,可是没有答案。
想着累了,她模糊地睡着了,天快亮的时候,她被脚旁冰凉而湿潮的床褥给冻醒了过来,用手摸了摸,湿的一大片!怎么?她起身看了看,天!傻子李正躺在从他屁股下边一直渗透到她脚旁的那不知什么时候尿湿的新床单上仍然无知无觉地呼呼大睡着,哑妻张大了嘴,冷醒后的她越瞧越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着不可思议的陌生,越想越后怕,我怎么可以和这样的一个人生活在一起呢?不!绝对不能!来不及想别的什么,哑妻匆匆携起昨天带来还来不及在今天打开的用红绸缎做起的包裹,急急朝门外走去。天还是灰而冷的,出来后哑妻才发现自己原来根本不识得回家的路,为了婚姻,她第一次离开家门,第一次有了对另一个陌生地方的向往,现在却又有了想回家的心情。事情来得总在预料之外。
不管了,走了再说,出了村再打听打听,总会有办法的。耳边是哧哧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不知名的鸟儿凄长而孤苦的一两声哀号,使得这无人的野外更加荒凉而凄冷,哑妻的心突突地跳着,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大约走了有一刻半的工夫,她的身后传来了吵杂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一会儿,人群包围了过来,在被各式各样的手电映射如昼的山野里,哑妻苍白着一张脸被老李头拽向离她的自由和想念越来越远的方向。她的新婚之夜就以这样戏剧化的方式难忘地渡过了。
天亮以后,哑妻被锁在了屋子里,像一只失去希望的小狗不得不接受人类为示自己的关爱而紧紧套在它胫脖上的狗套以博取维持生命的三餐。就这样过了三天,哑妻的脸显得愈加苍白,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力量去欲望去反抗,她觉得悲哀生来就贴她如此近以至于她无法选择任何一种想要的生活,一种想要的人生,她慢慢开始绝望。
第四天,突然有一朵黄色的雏菊带着一丝生命的朝气从窗口探进来,然后她看见了傻子李笑着望她的表情,是他,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在她如此惶惑的时候送给了她生命的第一朵花,即使他木纳的表情和迟钝的动作不能带给任何少女所要的情怀,他痴痴望住她笑着的样子和这朵黄色的小生命却给了她一丝异样的温暖感动了一颗最善良而纯朴的心。
“老婆,花花,给你,笑!笑!呵呵,呵呵……”
傻子李看着妻子呆望着花的表情,转而纳闷地一下子皱紧了眉,用一种不理解她因何不笑的表情对妻子探了探脸,在拿一种研究一个新鲜事物般的眼神再次盯住妻子看着。
居然是他,她生命里本应该接受却如此陌生的男人让她到这以来第一次有了想要微笑的心情。哑妻笑了,傻子李突然一跃而起,拍着手兴奋跟着大笑起来:“老婆笑笑!老婆笑笑!呵呵呵,呵呵呵……”
他居然叫自己老婆,他居然懂得借花安慰一颗被囚禁的心灵,他居然把关心她的心情那么直接而坦白地写在脸上。
哑妻再一次笑了。幸好他是这最可爱的人。
一个星期后,哑妻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了,她已经决定不再逃跑,选择接受属于她的人生。
她主动地承揽了家里的事务,对李家上下的人,对丈夫报以微笑。
傻子李总也绕在哑妻的身边,看着她笑着,闲暇的时候,傻子李总会拉着哑妻的手,去山上摘野花野草,像每一天看不厌她的脸一样地看着她笑,
老李头渐渐放宽了心,开始对哑妻嘘寒问暖,三个月后,老李头用试探的口气问哑妻:“李子是我李家惟一的男孩,你一定要为我们李家生个男孙继后啊,也该有个动静了吧?”
哑妻急急把脸转开,摇了摇头,继续干她的活。
——待续
(只是我小说的初稿,稿件还未完成。希望能得到小说写手的指导,再做更好的修改,在此先谢过了!)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5-2-24 23:03:0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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