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桃

故乡的冬天是少有雪的，即便有了，也是薄薄的一层，跟深秋的霜一般，天一见亮就没了。然而有一年例外，蓉城忽地飘起雪了，只不过依然是小小的，应了那句“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则是多年后我到了湖北才真正体验过的。

且不说这“盐”撒得有多珍贵，单是那夜为了看雪，我们兄妹仨少睡了多少瞌睡。母亲念过高小，比不得普通农家妇女，自然是多些讲究。在雪刚铺出点雏形时，母亲便带着我们几个小家伙在雪地里闹腾，隔壁四伯母见了，便敞了门嚷嚷：“么娘就是贪耍，还跟（像）个小娃儿似的，满院子跑。一会儿整感冒了，看你郎个（怎么）办？”“娃儿们都没看过雪，让他耍会儿怕啥子嘛！再说，跑一下出身汗，睡得更踏实些。把你那几个女娃子喊出来耍三（语气词），那么早窝在被窝里干啥子？莲儿，成玉，快点出来，跟妹儿弟儿他们耍会儿……”

听到母亲的叫喊（邀请），几个姐姐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瓜（傻）女娃子，快点回切（去）！”四伯母左阻右拦，可耐不住几个姐姐的冲击，终于无功，只得任三位姐姐跟我们疯闹。

其实母亲是极有分寸的，并非四伯母所担心的那样贪耍，她一边带着我们玩，一边不失时机地跟我们讲解一些有关雪的典故。那句　“未若柳絮因风起”，便是那时在我小小的脑海留下了印迹。

然那夜的雪终是下得极薄，耐不住我们的疯闹，一会的功夫就找不着影了。看我们极其失望，母亲便变着方的哄着我们，说，只要我们乖乖的，老天爷就会给惊喜，保不准明天有大发现呢！我们小小的心里只想着雪，哥哥姐姐更是把学过的有关雪的课文来回地颂读，似乎那文字里的雪就在我们眼前，飘呀飘呀，飘出一个银妆素裹的童话世界。于是，那一夜，我们在雪的憧憬中入睡，甜甜的，美美的。

第二天，天放晴，还在熟睡中的我被母亲唤醒。“妞，快起来，雪公公给你送礼物来了！”睡眼朦胧的我还沉浸在雪的梦幻中，听到“雪公公”三个字才勉强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母亲。“来，妞，穿好衣服，我带你去看礼物去。”母亲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帮我穿戴好小花棉袄，牵着我走到了庭院中。哥哥姐姐早就在院子里了，他们见我来了，便忽地围了过来。“妞，快看，雪公公送来了雪桃，还粉嘟嘟的呢！”顺着他们的手指，我看见院子里那棵最大的桃树上结了二个大大的桃。“我要吃桃，我要吃桃！”一向被宠坏了的我由不得使起了小性，连哭带嚷地闹腾起来。母亲先是一楞，继而笑了，抱起我走到桃树下，指着那二个雪桃，说：“妞不哭，雪公公送的礼物是不可以吃的，得留给桃树做供果，待到三月桃花开过，才能变成能吃的桃果果，妞妞等那时再吃，可甜可香呢！”“我不，我现在就要吃！”我噘着小嘴，有些不情愿地说。“那好吧，我去摘了给妞妞吃，可妞妞吃了后，桃树就不再结果果了，妞妞以后再想吃桃可就没有罗！”

哈哈哈……一阵笑声从屋内传来，随后又传来四伯母幸灾乐祸的声音，“么娘就是多事，这下惹祸了哇！我看你拿啥子给娃儿吃？”“把你蒸的寿桃拿二个给娃儿吃不就行了啊！”母亲爽声回道。“就是，快点把你的寿桃拿出来给娃娃吃，吃完了他们好切（去）耍！”四伯父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院子里，接过母亲的话跟四伯母叫真。四伯母委屈地说：“么娘惹的祸，凭啥子叫我来收场，我的寿桃是蒸来过年吃的，这会吃了，过年吃啥子三？”“啥子过年，这会吃了一样的，只要娃儿们好，啥子时候吃都要得。”小姐姐一听四伯父发了话，一溜烟地跑进了屋，端着一匡粉嘟嘟的寿桃跑了出来。“妹妹，快点来吃桃，这个桃比树上的好吃得多！”说着，小姐姐就挑了个最大的递到我手上。我破啼而笑，捧着香喷喷的寿桃满院子跑。

好多年过去了，当我已经长成大姑娘时，我才知道，当年挂在树上的那二个雪桃是母亲花了大半夜时间，从房角屋顶收集来雪花精心雕刻，并搬来了修房用的云梯挂上桃树的。那筐散发着麦香的寿桃，也是四伯母花了大半夜时间巧手细做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