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

题诗花叶上,寄语皆由人。

我看着牡丹仙子在吕洞滨怀里香消玉殒,我望着牛郎织女被迫分离。

什么是爱？牛郎织女有爱。什么是情？吕洞滨牧丹仙子有情。

为什么神仙不可以有情爱？我不懂,也不须要懂。我只是个酿酒的小仙。每日里酿着我的琼浆玉露就可以了。一切都与我无关,曾经我是这样认为的。直到遇见他。。。

“在想什么？”身后一道好听的声音打断了我凌乱的思绪。我回头看了一眼来人,没有说话。

吹过的风抚起来人白色长杉,衣袂翻飞,一头及腰的秀发扬起丝丝缕缕,却是如雪无瑕的纯白。再看这容颜,美得不似人类！

是的,他也确确实实不是人类,他是妖灵,这颗樱花树的灵。

当日,我堕下凡间,被雷公电母追杀,是他救了我。他扶起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我,我抬头,看着他：“你怎么不是女人呢？不然绝对会倾国倾城。”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如此的无关紧要。然后,我晕倒在他怀里。

之后,我就留在了这里,却不是为了他。

少年歪着头颇为好笑地看着盯着自己发呆的女子,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女子面前晃了晃：“我的这张脸你看了这么久了,居然还会入迷,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是啊,很好看呢。”我学着他的语气调笑道。

这里视野开阔,正与对面的静安道观的大殿遥遥相望。天光初现,晨光映入大殿,混着一殿的烛光,泛着庄严的红。我知道,那里是我的牵挂,那里是我的心遗落的地方。

白樱顺着我的视线望向对面：“一群臭道士,有什么好看的？话说,素女,你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也有好多年了吧？”

“十二年零七个月。”

“为何不主动去找他？我看着你这些年日日看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哈,那道士在过几年就要老了,到时候再吃可就没什么味儿了！”

我白了他一眼,这家伙,永远那么毒舌。我思衬着如何回答他,想着想着,又想跑了,跑到十世十生,转了个圈又跑回来,终于笑谈一声：“这么久都等得起,也不急一时吧。。。”

“素女”白樱叫住正要离开的我：“这里阳气太重,又有道观在侧,实在不合适你这类鬼物久留。”

鬼物。。。不错,曾经的仙子如今却修了鬼道沦为魔物。。世世不入轮回,生生不息不灭。

怎么？你又想打发我走啊？我说过了,我不能走的。。。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赖着不走还不是为了归尘子！”

“啊？”我吃了一惊。

白樱轻笑一声,道：“你每日昏睡都在念着‘归尘’‘归尘’的,这位与众不同、做事出格的上仙三百年前被玉帝投入轮回,这事儿是没人不知道的”白樱盯着我的眼睛：“我猜他的转世就在这里,所以你才会在此处这样久。我这话可有不对？”

我忙说：“白樱,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这要是传出去。”

白樱嘿嘿笑了两声,忽然又道：“素女,那你为何还不下手？”

我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白樱道：“别紧张嘛,不和你抢。是看你日日守着,却不下手,难道不怕夜长梦多？你也知道,归尘子的精魄,怕是要比唐僧肉还金贵。”

我“呵呵”一笑：“都说了,你什么都不懂的。”说完便下山去了。

“是啊,我不懂,真的什么都不懂。。。素女。。。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好点,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点。。。”风中弥漫着悲伤的味道。

这一日,狐姥姥突然来求我帮忙,她的小孙女被山下的猎人捉了去,我见过她的孙女,很可爱的一只小白狐。并且狐奶奶曾有恩于我,这个忙不能不帮。

我下了山,从猎人那里就出了小狐狸,并捉弄了那个猎人一翻。我没有想到,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那个另我朝思暮想的人。

他就站在我面前,一身白色道袍不染纤尘,看着那张俊美熟悉的面容,让我错觉是又回到了几百年前。

我看着有些呆了,不自觉轻喃了一声：“归尘。”

年轻的道人看着我,道：“石木之鬼,何以扰乱人间！”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明明万语千言,却一时哽在喉间。

他又说：“除魔卫道,是我辈职责,你孤魂野鬼数百年,也该入轮回了。”他说罢,双手合十低声念着什么。

在我足下,突然出现了个黑色漩涡,我站在漩涡正中,仿佛站在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我大惊,根本没有料到如此一个年轻的道人居然法术超然,不愧是归尘子转世。我脚下被他开起的是转轮之门。一旦进入就会堕入轮回,此时我已然脱身不得,于是急忙跪下,道：“道长,求道长放我这次！”

他停止念咒,低低的说道：“此乃天道,莫再逆天而行了。一切自有定数,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

“道长,”他停了念咒,我本可以用分身之术逃走的,但是一念之间,我真的很想就这样和他说说话：“我是鬼物,没有般若智慧,看不穿这一世红尘,情愿此般不生不死,不往不灭。”

道人摇摇头,道：“你也知游魂野鬼度日之苦,为何不愿入轮回,再世为人,早得解脱？”

轮回之门尚未完全开起,从洞里吹出些许风,我轻轻一笑：“你身在轮回,又何曾解脱？”

他微微一愣。

我道：“我有一故人,曾对我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于是身处荆棘,危言慎行,闭心阖目,自欺四大皆空！”

他沉默许久,终道：“你说的对,于是不得解脱。罪从心起将心忏,四大皆空的。。。只怕唯有佛祖。”

“四大皆空,唯有佛祖。”归尘曾在轮回间隙,执手对我言道：“素女,我不后悔。”

这样一句,忽让我觉得,莫分他参悟玄机,可以看穿前世今生？

“归尘。”我无法刻制的全身发抖,几乎要被脚下的轮回风吹到天边,“是。你吗？是你。是。”

他没有言语,定定的看着我。

我也愣愣的望着他,望着望着慢慢凉下去的心,却把双眸弄得湿热起来。

他似乎看着不忍,于是道：“前尘修记,便入轮回,断了心障,何苦这般执迷不悟？”

轮回的风吹在脸上,流不出泪,说不出话。。。

其实若见了归尘我也总是说不出话的,只是这般看着就好,安安静静,就好。归尘总也这样看着我,伸出手轻抚我的面颊,眼里不会喜悦,也不会悲伤,会很沉静,平稳。直到最后,转轮一转,归尘会说：“素女,我去了。”我会点头,微笑,看着归尘隐入轮回,被尘世吞噬掉平静的容颜,这般去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归尘仰着头,望着满天的神佛,长生大笑：“什么是迷？什么是悟？你怎知我悟的不是迷,迷的不是悟？如若说大彻大悟是画地为牢,摒弃七情六欲,我宁愿堕地成魔,随心所欲！让这心,展翅高飞,让这天条律法,烟消云散！”

那一刻,清风鼓起他的衣袍,像一只要挣脱绳索的风筝。

那是归尘,不是我面前的白衣道人。

我低了低头,道：“我不入轮回,我与一人曾约,不离不忘,我必守约。”

他张了张嘴,我还没来得急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就已经被白樱带了回来。他见我很久未回,便寻了过来。

我不知道是那道人放过了我,还是白樱法力太高。。。我只知此刻,我的心好乱。。。

另我没想到的是,不知为何,白樱竟然又去找那道士了。当我寻到他们时,白樱已经伤痕累累,那道人的白衣上也沾染了点点鲜红。

我跑过去扶住白樱,道：“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这么做。”

“素女”他冲我虚弱的一笑：“我听到一个很不好的传说,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上仙,六根不净,内生心魔,与一仙子私通,触犯天条,众仙苦劝他回头是岸,岂知那上仙不但执迷不悟,更有甚者,口口声声质疑起天条律法。玉帝便对其道：你不悟,只因参不透；不如由魔入道。现将你打入轮回,你在这俗事红尘中若能破这心魔,便就归位吧。。。于是,就将他送入轮回,另他在世间尝尽苦难。而那个堕入凡间的仙子。。。就是你吧。白樱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所以。”

“所以,你要杀了他,令他形神俱灭,好让我死了心,之后,送我入轮回。”我接过他的话、这个傻瓜,我欠他的,下辈子再还。

我把头转向那道人：“白樱修行千年,从未杀生,一心修道,这此的冲动也是因我而起,所以,放过他,我愿就此坠入轮回,了却前尘往事。”

他望着我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答应了。我的脚下又出现了那道轮回之门。

我飞身堕入轮回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看到白樱眼角的那滴泪。我又看见那道人一脸的慈悲为怀,觉得再无留恋,“你、不是我的归尘。”我冲他微笑。

你知道每一世的轮回,前世都会遗忘,直到死了,才能再想起来,然后再入轮回,再遗忘,再想起来。我曾经就在轮回旁边苦苦守着,在轮回的间隙与他短暂的相逢,然后在茫茫尘世间寻找他的转世,又是一世的等待,默默看着他生老病死,将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遗忘,再一遍一遍的记起。

是该结束了。放下他,也放下自己。

隔着不灭的轮回,我仿佛又看到了归尘,我对他伸出手,他对我轻笑。

何谓情？何为爱？红尘往事,沧海桑田,归去若尘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