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又到了道别的日子。
我和在湖南工作的大妹都是同一天走。父亲把我们送上环城路,上石阶梯的时候,我看见82岁的老爸,比去年艰难了许多的步履。
车已经发动,一切都无法挽留,尤其是时间。又一年分手的时刻到了。大妹迎了上去,而老爸却径直朝我走过来,伸出他的大手。许是因为惦记我的孤独或者与大妹相比更加遥远的行程,老爸的大手先选择了我。然后跟大妹和大妹夫握别。看着湖南方向的车走出视线,我走向老爸,一瞬间,真想一膝盖跪在父亲面前,又怕他已然老去的心脏会受到刺激,还是伸出手。父亲其实一直都等在那儿,早用他的大手紧紧地握住我……
这是这么多年来,与父亲道别时候见到老爸第一次这样依依不舍。
父亲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男子汉之一。不仅身材魁梧,更兼性格倔强。母亲离开他的时候,从来没见他在人前流过眼泪。只在等我们把母亲都安葬完毕后的某一天,一次偶然,我才见到父亲在母亲的屋子里偷偷地哭泣。
而此刻,在母亲离开老爸十三年以后,我们的父亲,终于开始变得懦弱而细腻了。
——不敢久握。转身上车,急换挡,在发动机一声紧似一声的轰鸣中,与刚刚道别的大妹背道而驰,离开了父亲。
车已经上高速走出来两三百公里了,一直在想老爸,想老爸突然一下子就沉重下来的身子骨。真当心我心中的老英雄,会在某一天离开我们。而最怕的,就是时才这一次握别,会丢下什么遗憾,比如我的不孝。
这样想的时候,双眼便包不住眼泪。想忍,一咬牙,让哽着心的唾液咽下去,而眼泪还是随着我的车载音乐滚了出来。叫一声“爸——爸——!”便不敢加油门了。
今年的老爸,支气管哮喘、高血压、脂肪肝和年轻的时候因为过度劳累落下的伤力病,几种顽症并发。腊月二十六晚上回家,第一眼见到的老爸,就像一夜之间突然老去一样。去年除夕还给我们表演口琴独奏的我们亲爱的爸爸,此刻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人。
急性子的父亲,是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念叨身在异乡的我和大妹,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等待春节的全家团圆。他整夜整夜地坐在椅子上,弟弟劝他上床睡,他以上床要咳嗽为理由拒绝。尤其在我们回到他身边前的十几天,父亲通宵的坐等,已经把双脚给吊得严重浮肿。他知道,因为赶路,我每年回家,几乎都是深更半夜。——这是父亲以自残的方式在谴责我!在鞭笞我!
父亲的爱,从来不用语言,而他那无比固执的行动,含蓄似深谷,博大若大海。
子欲孝而亲不待!而我却是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依然选择浪迹天涯的人,是真不孝!
武陵山的高速路是一个隧道链接着一个隧道,隧道与隧道之间,是一座又一座高高的桥梁。我一会儿在空中,一会儿在地宫之中,在牵挂父亲的同时,因为孤独而产生的人生感叹,一阵一阵地袭上心头,曾经在昆仑山摔伤的左前胸隐隐作痛,——这是我固执的老父亲给不孝儿子的痛!
把车靠在应急车道上,依然想坚强地忍住泪水,牙齿把上嘴唇一次次咬得生痛,而班得瑞那《遥远的相思》中的长笛,却像利刃一般,血淋淋地把我眼泪给划出来,洒落在方向盘上……
父亲,请等着我,等着我又一年的海角天涯!
2013年2月24日
蛇年正月元宵节凌晨西行途中于兰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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