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一年后,家里多次催促,年龄不小了,该找对象成个家。是的,年龄不小,已经25岁了。农村孩子成家早,与我同年的发小们早已成家了,他们的小孩大的都三四岁,我还浪着满世界跑。父母很着急,又不好意思到处托人说媒。男方以房子高低论富,女孩看房子大小谈嫁。家里的房子,还是刚从金溪迁回来时买的,低矮的瓦房,面积很小,与另一家公共厅堂。两家公共一个厅堂合住一幢瓦房的人家,偌大的村庄已没几户了。瓦房只有东边的那堵墙用青砖砌的,南北两堵墙以黄泥夯的。屋内遇上大雨,要耗不少精力用竹竿顶接好脱节的瓦片,实在接不上的,只好用盆桶放在下面,承接漏下的雨水,待雨过天晴,架着梯子爬上屋顶,挪东瓦补西漏。父母为我的婚事着实犯愁,找个有工作的吧,家里太穷,不敢期望;找个农村种田的,似乎配不上读了大学的儿子。父母希望我,只要有工作的,长相差一点也无所谓,既体面又能帮助家里早日脱贫。
何尝不想找个有工作的对象?论才论貌平庸得如草芥蚂蚁一般。昔年穷的叮当响的司马相如,如果没有八斗高的俊才,就是机关算尽,也撼动不了卓文君的芳心,何来月夜私奔的佳话?父母面前,还得装出年青无所谓的样子,更不敢有半句牢*怨言。他们原本脆弱的神经再也经不起风吹草动的刺激。
92年正月初十上午,在禾斛岭石灰厂上班的老乡喜宝,专程到我家告诉我的父母,说他厂里有个姑娘,二十刚出头,大集体编子,人还不错,其父是个什么干部。父母听了很高兴,当即答应让孩子去看看,母亲煮了四个荷包蛋犒劳喜宝大伯,殷勤的挽留他留下来吃个饭,期盼喜宝大伯努力促成这桩姻缘。俗语说得好:管它成不成,撑得媒人肚子撗。余干方言里“成”与“撗”谐音。他说,只要成了,比吃什么都好,乡里相邻还客气啥?
正月十三,我从大溪回到家。母亲把我拉到里屋,轻声对我说:“喜宝大伯给你介绍有工作的姑娘.......抓紧去看看,不要挑剔了,我们家的条件......”
“好吧,尽快去看,别太指望了。”好姑娘,会轮到我头上,天上掉馅饼了?但不好当着母亲的面泼她的冷水。
元宵节的下午,喜宝大伯又来我的家,告诉我姑娘愿意见面。我始终很认真地听他介绍,让他感觉到我的十二分诚意。约好下个星期周末见面,到时我直接从大溪绕道到禾斛岭石灰厂找她。喜宝大伯让我记下姑娘的姓名涂稻花和住处。喜宝临走时,父母对他说了一箩筐的感激话。他快要成了我们家的救星。
赶快去看看!行,就了却父母的心愿;不行,就拉倒,免得喜宝大伯一趟一趟辛苦,难为他的唾沫星子。
星期六上完一二节课。和煦的阳光已经把空中的雾霾驱散得无影无踪,气温像春*中的气泡咕咚咕咚往上冒,几只雏燕,立在秃枝间沐浴着阳光,不时踢踢腿伸伸脖子,叽叽喳喳的。几件换洗的衣服放在龙头上的篮子里,出了学校,跨上自行车,启程赶往我的爱情驿站——禾斛岭。
轻车上路,几十分钟后到了禾斛岭街上。
节后的禾斛岭街上,店铺门楣上悬挂着大红灯笼,店门两边红艳的对联透着喜庆祥和,花红柳绿的孩童燃放者单响的炮竹,不时炸响在身边,整个大街依然弥漫着节日的气氛。大姑娘小伙子三人成伙四人结帮,光鲜时髦,进出商店。几处卖肉的屠夫站在铺子里无精打采的等着顾客上前买卖,街道的尽头聚集很多的庄稼人吆喝着卖甘蔗,人头攒动,异常的热闹。禾斛岭在我们县里响当当的出名。南宋爱国名相赵汝愚,祖籍就在禾斛岭垦殖场辖区的风车岭脚下的赵村。赵汝愚,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年)高中状元,宋宁宗元年拜为右丞相枢密使,后遭权臣韩侂胄排挤,贬谪而死,死后追封福王。听说赵丞相墓室隐匿在禾斛岭的风车岭脚下的那片幽林里,一直受人的瞻仰膜拜。上世纪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禾斛岭国营垦殖场,下辖的啤酒厂,酿出的啤酒畅销江西各地;毛纺厂,纺毛线织毛料布匹,远销上海广州等地;酱油厂,酿制的扁豆酱油,深受老百姓喜爱;这里地势平缓,山地广阔,盛产优质花生大豆红薯,产品源源不断地调往南方各大都市;还有一些小型的诸如石灰厂之类的企业,效益都不错。这些企业厂矿安置了不少的县里官宦子弟,解决了不少当地居民的饭碗,也为周边学校的那些穷教师供应了不菲的配偶资源。前国家副主[xi]王震曾到这里视察,对禾斛岭垦殖场作出了高度评价,一度成为县人的骄傲。
走在街上,正要向朝我走来的老人打听石灰厂的地址,待他走近才发现,那人是我的本家启华大伯。我当即大声喊了他一声大伯,他很快认出了我,问我来这作甚。我说来找喜宝大伯。启华大伯在这干了一辈子,任过多年的啤酒厂厂长,快退休时把家属都弄进了啤酒厂上班,退休在家几年了。启华大伯要我到他家去吃中饭,我说下次吧。他不容分说的拽着我不放,盛情难却,只好跟着他去他的家里。在路旁的小卖部买些礼品进去。中饭时,启华大伯陪我喝了几杯酒。酒要喝一点,见涂稻花时,借着酒兴好说话,但绝对不能喝高了,把不住嘴,留下笑柄,那就丢人现眼了。
中饭后,辞别了他们。按问好的地址方向,径直向石灰厂骑去。几分钟的路程,上下车的功夫就到了石灰厂宿舍楼。这是一幢二层的砖瓦宿舍楼,上下加起来才十多间。楼上楼下仅一两间宿舍门半开着,其余的都关得严严实实。今天周末,大部分人都出去玩或回家了,宿舍区安静得让人听得见微风拂过耳际的声响。涂稻花的住处在一楼中间,敲开房门,屋里一男一女,自称是涂的姐姐姐夫,我介绍自己是喜宝的侄子,姓何。他们恍然大悟似的,说:“晓得了,你是来找稻花的。”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把自行车锁好放在房门口后,他们把我让进屋里,请我坐了下来,拿出糖果瓜子放在桌上,沏了一杯茶放我在面前,“稍等一下,这就去找稻花”,说完他们出去了。
出去时他们随手带上房门,我觉得安心了许多。
他走后。我饮着茶,浏览着稻花的闺房。这是一间单人宿舍,四壁灰白,朝北的窗户正对着门,空气流畅,摆设简单,显得宽敞明亮。一单人床紧贴在西南拐角墙边上,床头朝南,床头上的墙上贴着一张姜文在《红高粱》里的巨幅剧照,姜文光着膀子,站在金黄的麦浪里,血红夕阳的映照下,那样的阳刚、粗犷、爷们。床上缎面被子叠得马虎,与其说叠的,不如说堆起来的。这哪像女孩的闺房,我疑心自己进入了男孩的房间。一办公桌紧挨着窗户,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叠扑克牌和刚放上的糖果,桌旁一椅,两条竹凳。床对面立着一张单人学生桌,桌上一只皮箱,桌下两双鞋子参差地挨在一起,进门处一辆二四式凤凰牌红色自行车。等了二十来分钟,还不见稻花的踪影,很无聊,站起身,看到枕头下一本十六开本的杂志,从露出的封面图画看,像是《知音》。想过去翻出来看看,觉得不妥。枕头下往往是女性的隐私处,随便掀开女孩的枕头显得不礼貌没教养。为消磨时间,又坐了下来,伸手拿起那叠扑克,从中理出了一把好牌:四个2,一条从3到a的老龙。这时,门外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响了,该是稻花回来了吧。
我放下了手中的牌,本能地站了起来,朝着房门迎接着主人。门推开了,一个矮胖的身影随着一阵风闯了进来。她,一定是稻花:身高大概1.55米,红黄色的的卷发像蓬乱的蒿草堆在硕大的头上,白皙的脸颊负荷着营养过剩的肌肉,厚实的嘴唇微微翘起,藏青的西装裹在身上,看不出服饰上的线条,脚上穿着一双黑色高筒皮鞋,仿佛两根粗大的树桩稳稳地立在地板上,让我想到“稳如泰山”的成语。喜宝大伯与我们家有世仇吗?心里开始埋怨起喜宝这个缺德鬼。面对这样的姑娘,倒是一身轻松,了无负担。反正待会儿就回去,用不着与她周旋。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的,别让喜宝大伯不好做人,人家毕竟一番好意。想到这,我冲着面前的姑娘点了点头,算是主动打招呼。
“不好意思,等久了吧?”她喘着气问。
“我是喜宝大伯介绍来的,你就是-----?”我明知故问。
“我就是稻花。”她干脆利落回答。
“中午喝了点酒,壮壮胆”我瞅着她,几分挑逗地说。
她的脸顿时绯红起来,低下了头,沉静着不言语了。
过了一会,她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招呼我坐下吃瓜子。 我们面对面坐了下来,好像认识了很久,彼此一点都不拘束。面对陌生异性何以如此镇定?可见她经历过不少世面。
“大溪离你这里几十里地,我们两地.....”我还没说完,她就把话抢了过去:“想办法把你调过来不就结了?”她的自信、果断让我很意外。
“我家的情况,喜宝大伯跟你说了吧?”
“我们都有一双手,一切要靠自己........”像打好了了腹稿是的,她应对如流,游刃有余。年龄不大,这般有主见,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与这样有主见女孩结合了,今后的生活到不会坏到哪里去。可惜她太那个了,再贤惠我也不能委屈自己呀。
自她进门,我的心就凉了。与她说这么多,完全是为了表达“诚意”。如果一见面,转身就走,对她太残酷,也不是我的风格。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了。她收入比我好多了,差不多抵我两个,父亲在场里任主任,让我好生羡慕。羡慕归羡慕,我绝不能委屈自己。约摸四点时候,我起身告辞,她挽留我玩两天。我说,下次吧。看到我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她送我出了房门,站在门口,凝视着我,眉目间隐含着一丝幽怨,肥厚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没说出话来。进去吧,下次再来,说完打开车锁跨上车,一溜烟跑了。
回家的路上,遇到喜宝大伯。他问我啥态度,我只是笑而不答。尽在不言中,他也不好多问了.......
时过境迁二十一年了。禾斛岭垦殖场的辉煌,早已定格在人们记忆中。我们都步入了中年,想必当年的稻花姑娘,如今该是祖母外婆了吧,生活可曾温馨快乐?
但愿她幸福、快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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