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半百
一
俗话说:“人过三十天过午” ,仍下五十奔六十的年纪,无论体力与精力,如抛出去一枚石子,摆脱引力的动能消失殆尽后,只有下滑的份儿。
五十岁之前为人处事自已都感觉活的外在与张扬,喜欢作秀,表相化。给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寄去照片,选那张西装革履,背景大书厨,面前老板台,摆出一付接听电话的姿态來。总觉得怀才不遇、生不逢时,怨声载道、苦海无边……
承载艰苦岁月的小时候,因家贫辍学沿街乞讨;少年求学世逢动荡的“黄帅、张铁生” 年代;贫乏的学识何以迈过高考门槛;实现军旅之梦一展用武之时开始“百万大裁军” ;苦心积虑奋斗到国营商业冷饮厂,从销售員起步,技术员、车间主任、生产厂长仅四年,公司效益名列商业系统前茅。新一届地方当政者一刀切组建集团,肥肉谁不眼红,但僧多粥少,外行何以驾驭?每况逾下。“改制”浪潮席卷东北大地,如同“百万大裁军” 一样,我又成为以国家利益为重的牺牲品。
现在虽如抛向空中那枚石子,从抛物线的高点向下滑去,枯葵也好,病马也罢,但自知已不是风风火火的小青年了,为自已为他人活的实在一些同时,观查人生百态视角开始变化。想想之前的装腔作势,怨言,生不逢时等实在是浅薄了。自然界的物种,谁不经受风霜雨雪,但杨柳依依,松柏毓秀;磨难、厄运的人生,方彰显生命的价值,人生的厚重。退一万步想,几百万大裁军一股脑推向社会,个人冤屈,个人前途利益并非我一人吧?体制改革全国下岗的员工海了去了,更何况个中尚存牺牲个人利益维护国家大局,舍小家保大家的献身精神。这样想來,再去审示人世间的行为物语百态,却有新的领悟。交朋好友,讲究“真诚”二字。強权面前不显奴相;富贵贫贱面前不卑不亢。做事做人从自身开始,想事想人从对方考虑。淡泊相处,维持久远。竟管多半生坎坷曲折,厄运接重而至,平和稳定的心态面对一切,老实本分低调处事做人,无私热情康慨为人,而展示在我周围是阳光,是友情,是美好的人间。
在连续遭到爱人下岗、毌亲病故、房屋拆迁、儿子上学、等重大事件后,我这个家庭中唯一经济支柱拦腰折断,上大三的儿子腿部受重伤需要进京医治,在这刻不容缓的紧急时刻,儿子大学参保的人保公司说只能在本省范围內给予批示。得不到他们批示,所有的医疗费用均自己承担。万般无奈,保险公司食堂的一位战友和我一起去找主管业务的经理。说明情况后,经理竟然与我们同年入伍,他热情安慰不要急,随之给省总公司打电话请示后,随之批准。那位科长一声不吱给办理了手续。
七月的北京娇阳似火,在京的外甥女俩囗去车站接应我们,席间谈及北京医院住院难之事,看专家门诊往往排一个月都无法临到。北京天热人多、车多,连看病也要排上这么长的时间。这就是严酷的现实,面对现实者只有当事者本人,任何别人是无法代替的。那一夜思前想后,总是无法合眼。第二日早早奔解放军三零四医院而去,大厅內早已排着两行长长的队伍等待掛号。我和外甥女婿如无头苍蝇,急得团团转。万般无奈下我们只好向接待处走去,那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军医姓金,我们称其金大姐,恳切谈明我们心急如焚的來意。她看了我们带來的资料后,抄起电话与骨三科主任取得联系,以最快速度按排到主治医师韦军医处,于是很顺利住进全军最好的骨外科病房。真是谢天谢地,世上的好人都让我遇上了。
二
宽敞明亮的病房內住着加我儿子在内六位病友。燕山石化仪表车间主任小赵腿部刚做完手术,爱人由于工作忙,雇了一位女护工护理。紧挨小赵是位沒毕业的大学生小韩,左大腿患骨髓炎,由毌亲陪护。靠小韩是守备一师的士官小刘,高高大个喜欢打蓝球,跨拦投球时落地摔倒,生生将左腿膝关节下部的韧带拉断。家住邢台的毌亲陪护。南侧居中是儿子床位。右侧是刚考上北商大的刘超,也是因打蓝球拉断左脚踝的韧带。爸爸是农行保卫处干部,晚上没來陪护,小超上厕所时我扶着孩子。靠儿子左侧是昨天刚入院的尉师付,在市郊种蔬菜,往新发地发菜途中左小腿被汽车撞成粉碎性骨折,爱人在家照料菜地,只有上大学的女儿陪护。
第二天见到小超的爸爸老刘,我建议他晚上來陪陪孩子。后來听老刘说,听我说陪陪孩子后很感动,于是每天晚上开始陪孩子。病房中就我一位男士长期陪护,无论哪位病友手术前抬上抬下,各个科室检查拍片,上厕所大便,我是唯一的主力军。一周后,我已成为大家心目中的好朋友。燕山石化的赵主任出院前亲自握着我的双手说:“老哥,你是我见到最忠厚的大好人,一周內不说别的,最困难的上厕所问题帮助我解决了!”我表示很正常,只是举手之劳。临上车时非塞给我五百元钱不可。
小超手术很顺利,第三日,老刘买來烤鸭酒菜,答谢病室好友对他儿子小超的照顾,席间表示感谢我对他儿子的照料。
最为感动的是种菜的尉师付,他上厕所时是最困难的,他女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从床上扶到轮椅上。我是将他的一支胳臂驾在我的脖子上,左手抱住他的腰部,从床上驾到轮椅上,女儿扶着他那条打着石膏的左腿,我推着轮椅到厕所后要掉转轮椅倒进厕所后,才能将其驾到坐便上。每次上厕所时,我总是汗流夹背。
儿子手术也很顺利。一个月中已和尉师付相处很密切,他得知我下岗还没干啥时,建议我不防也來北京种菜,我表示这行当一点也不摸门时,尉师付说:种菜这行一学就会,只要肯吃苦,看我怎么种你就怎么种。不需大本钱,也很自由” 。
尉师付爱人从家中带來地里产的各种蔬菜,分发给病友们尝鲜,“空心菜” 、“菜芯” 是我在东北从未见过的热带蔬菜。我挑选几种可炝拌的蔬菜,用开水焯过,佐以盐、糖、醋、香油、辣油。一盆色、香、味具佳的凉拌菜,在炎热的夏日里,给大家带來爽口清胃的食欲。
最让人心痛的是久治不愈的大学生小韩,左大腿患骨髓炎,近二十公分的刀囗不愈合,每到换药时,在没有任何麻药作用下,生撕活拉剃除刀囗周围的腐肉,一米七、八的大小伙子喊爹叫娘,三、四个人协助以防他无法忍受疼痛而导至意外。每次我都让小韩咬一本杂志,防止咬损牙齿,紧握小韩右手,那种回身颤抖,撕心裂肺的喊叫,豆大的汗珠顺脸流淌,哪位父毌心能好受。
小韩是中文系的大三学生,心情愉快时谈论起在网络上发表文艺作品。有一次谈起三毛,我说读过《撒哈拉故事》,小韩立刻推断我也是位喜文弄墨之人,问他何以见得?他笑着回答:“您是长辈人能了解三毛这一点,就足以认定,起码也有共同话题” 。我说网络文学没接触过,只是业余爱好而已。我们谈论有关写作中的方方面面,小韩最后说了一句:“还是老的辣呀!”
三
儿子主治医师韦星是位心地善良的好軍医,他了解我生活困难,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只要在他能力范围內他会做到极至。如儿子若在本省内医院手术,只有截肢一条路,到三零四医院韦医生面前,明确告诉我一定能保住儿子的左下肢。以后所用骨水泥、钛合金板、锣钉等,高尖设备的使用上都给予极大的优惠,我心中有笔账,最少要从腰包中少掏两万多元费用。平时从东北老乡王护士师及众护士对韦医生的囗碑中,更觉得戴着一付近视镜的小个子韦医生突然高大起來,顿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有一天在走廊过道上,我把装有一千元的牛皮纸信封塞进韦医生囗袋里。第二天査完房后韦医生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他将信封又塞回我囗袋里, “老哥,您心意我领了,钱在你们手中是多么重要,我做的是份內该做的,不必多考虑。护士们交口称赞您在病房中做了很多帮助患者及家属的护理工作,连科主任都表扬过” 。我说:“举手之劳的平常小事,大家过讲了” 。韦医生说,“正是这些寻常小事,很多人不去做,而主动去做的人就显得弥足珍贵” 。
此话让我沉思良久,人世间的关系原來是如此简单构通,复杂化则是本身在处理中搞得复杂化而已。
当时的世风低确让人很难从浮躁中体会真情实感來,可从韦医生的品行中,不得不否认习惯性的思维方式,总是看那些缺乏阳光的一面的本身就有矢公允。
儿子要出院了,只是病历无法同时带走,需一周后才能整理入档,在病历档案室中需持有效证件索取。因这是保险公司必要的材料,我又不能因此花去钱财在京干等一周,最后韦医生让我写一纸委托书,他代领取后给我寄回家去。
我告别这些相处虽短暂,但处处体现人间真情的朋友们,乘了北上的列车。
我所在的社区主任听到我的困境,帮我申请特困补助。供俩位大学生的老同学,生活也很困难,但把给女儿一年的伍千元学费献了出來,再困难怎忍心动用他的血汗钱呢,单位的同事倾其所能,亲朋好友给予最大帮助,其中不乏酒肉之徒,迎难而退之流,但必竟只在久远的人间真情长河中只扮演沉渣污泥而已。
儿子大学的同学帮他补上因住院而缺失的实习课程材料,系主任请示校长特批减免一部分学费。更让我激动不已的是大年初二,接到北京种菜的尉师付的电话,说已为我包好五亩菜地,让我马上动身,现在正是播种扣膜时节。兄弟们都说我不曾干过此行,免不了要半途而废或是吃大苦等等。别的我不去想,但凭尉师付这一片诚意我也要去一搏。大年初二火车站排起日夜守候的人群长队,无法想象何时才能买到车票。
正在焦虑中有位退票的小伙子手中有两张去北京的零客车票,初七行程,这也是难逢的好运。于是初七的夜里十点多,我们夫妻离开故土亲人和上大学的儿子,踏上南下进京的列车,迎接我们是另外一片寞生的天地,寞生的人群,寞生的行业,对一位近五十的人來说,无疑是一次挑战。
我能适应吗?我能成为菜农一员吗?所有认识我的人都持否认态度。我胸有成竹,一是不负尉师付一片诚心实意,二是相信自已不惧艰难困苦的毅力。就竟后來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只是在列车上幻想着……
二零一三年三月十四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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