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是冰冻着的,有些场景比北极更冷。
你听:“这个膝盖摔的正好,只是踝骨还不够裂,让我帮你一下。”“一只手赔三千万,两只手就六千万,你干脆一次都拿走吧。”“你想要什么,这只胳膊够吗?就请你这就拿走吧。”听这些对话,你是不是有点毛骨悚然的寒颤?
你看:一个轮椅上的男人用铁链将自己一圈圈的套住,然后启动吊车慢慢把自己勒死。一个男人一步步走向一座废弃的楼房,然后纵身一跃而下。一个女人将一把锋利的利刃狠狠刺向一个墙壁上的人头,灿灿的笑着。……看这些场景,你是不是已经出了鸡皮疙瘩?
然而,还有比这些更冷的:那就是一个长相还算俊秀的男人的内心世界。因为他的职业是高利贷收贷员,他的任务就是收账,他的做法就是收不到钱将对方弄残。正是他,才是这一切冰冷的起点和结局。他已经因为缺乏爱和关怀而渐渐失去人的温度,他的行为已经不仅是麻木残忍缺乏人性,而成了残忍的野兽:他生来就是弃儿,从未享受人间的爱,从来不曾感受人性的善,他对这世界只有恨。而正是这样冷血的人,才更适合这冷血的职业。
但是,寒冰终于也有消融的时刻。忽然这一天,一个自称是他母亲的中年女人来到了他身边,她默默的替他收拾家务,买菜做饭,安排生日,甘愿承受他的虐待,领教他的白眼。面对他的打骂和侮辱,她只是眼中含泪的沉默着。一小会过去,她还会微笑着问着今天想吃什么,彷佛这一切只是家常。甚至当他残忍的试图强啊暴她时,她也没有反抗,而只是以泪洗面。世界上真有这样不求回报只是奉献的人吗?然而这一切就在眼前。
就这样,这个中年女人开始入侵他孤独的生活。他也慢慢开始接受拉她的存在:他让她一路跟着看他不声不响的收账,他看她恶狠狠的踩碎欠钱人的腿只为这人诅咒咒了她的儿子---也就是他。
于是,事情开始慢慢的有了变化,这张只有麻木的脸上开始有了些笑意,这个早就冰冻的心开始有一点发软,这个从没关心过人的冰块,开始有了点耐心愿意耐着性子听一个欠债人诉说自己对就要到来的儿子的梦,还劝他不必现在就献上双手,而要好好活着将来弹吉他唱歌给孩子听。……
从此,这个一直在世界上独来独往的冷血动物,开始有了自己的牵挂:他会带她去逛街,就像普通的母子一样,他会保护她,虽然还有些粗糙,他会帮她买衣服做事情,还会担心她因为自己曾经的暴虐遭到别人报复而伤害她。总之,这坨坚冰真的开始融化了。
就在“母亲”第二次失踪以后,他疯狂的找遍了每一个可能的地点,也回想了自己做下的每一幢罪孽:那有这些被他伤害了的借钱人,有悬崖勒马的,有看破红尘的,有将恨传播到下一代的,更多的是放弃了梦想也放弃了生命。一个被他逼成残废的人,仍然顽强的坐在轮椅上开着机器。一个被他逼摔断双腿的人痛苦的瘫在床上,享受妻子的关怀。一个被他逼死的男孩,虽然成了一堆黄土,却仍然被母亲祭奠。就是那个沉迷酒精,残疾了的人,尽管灵魂和肉体都已毁灭,可他仍有一个可以拥抱的妻子。他看着那个妻子把手轻轻搭在他背上,好像在告诉他生活还有乐观的理由。于是他明白,所谓爱,就是这种信任和期待吧,虽然他也明白,这个世界绝不因他一人的解冻而不再冰冷。
然而,这一缕差点让寒冰消融的阳光,却并非来自母亲的爱,而是一种更深的恨。所谓母亲,并非生母,而只是一具替儿子复仇的武器:是她亲眼看着亲生儿子被这个魔鬼逼死,作为一个女人她要做的只有复仇,而冒充母亲只是一种复仇的战术。她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救赎,倒不如说是更彻底的摧毁。虽然在最后的时刻,她也明白了这个魔鬼可怜,理解了他的作恶也迫不得已,但她终究没有饶恕他。当她完成这最后的纵身时,她知道她已经消灭了这个魔鬼。因为她用自己的死,最后叫醒了这个魔鬼的灵魂。
而作为魔鬼,尽管他知道了这一切只是骗局,但他的人性和感情还是觉醒了,最终也以死来完成了自己的救赎。应该说他的死,并不是毫无意义,因为觉醒后的他,已经不再是一个野兽,而是以一个人的身份,离开了这个世界。江道和“母亲”都选择赴死,但这种死却以爱为联系,这隐含的爱,多少应该让冰冻的血有些人间的温度。
……
这就是《圣殇》的大概故事情节。整个画面灰暗压抑,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如果说里面还有一丝明亮的话,那就一两处俯视镜头展现的清溪川工业基地不远处的高楼大厦。然而,这一丝明亮,却更衬托了脚下这一片片简陋工棚,冰冷作坊,和那些没念过几天书,只能在一堆冰冷的钢铁原料和钢铁机器下的忙碌的的人的冰冷。在这里,没有人关注他们的生活,没有人感受他们的悲哀与伤痛。他们为了几个可怜的钱卑微的忙碌着,他们为了艰难的糊口抛弃了温暖和善良。他们不像是和机器打交道的人,更像是被物化了工业怪兽的一件工具或零件。
他们的未来,正如那个即将从楼上跳下来的人说的那样:这里不久也将变成高楼大厦,可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在这里干五十年了,清溪禧江就要没了,这里已经不需要我,这个世界也不需要我了。我们只是冰冷的工具,是被机器吞噬,还是被高利贷消灭,有什么区别吗?
复仇的母亲死了,冰冻的魔鬼死了,不知道在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否原谅了这个世界?或者这个世界压根儿就不应该被原谅,因为在它的怀抱里只有冰冷,只有苦难。
或者他们的做法都太极端,因为更多的人还活着。你看: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还在一边咒骂一边忙碌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还在一边牢骚一边和妻子拥抱,那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还活着,复仇无望但至少能让坟墓里的儿子不再贫困。他们更多选择了继续面对机器、高利贷、和整个世界的冰冷。
也许这一切并非你所在的世界的景象,你的眼里只有温情只有阳光只有爱。但很显然你也不能否认这样冰冷的世界的确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世界就是这样,美与丑、善与恶、希望与绝望,都是他的组成部分,反过来都被赋予在每个身不由己的个体身上。世界不会永远这样吧,但愿冰河期尽早会结束,好让冷血也温暖起来。
人生是什么,为了家人,为了名利,为了子女,也许一切都不是,当这一切都不存在的时候,是不是就彻底解脱了?毕竟魔鬼因为曾和“母亲”一起躺在坟墓里,也会感到爱的温暖。
忽然想,所有这一切场景和对话为何会感到如此熟悉?那些挣扎在皮鞋生产线上的人,那些被粉尘塞满了肺叶的人,那些躬身在数百米地狱深层的人,那些同样被机器吞噬掉肌体的人,那些从富士康跳下的人,…..他们不都是《圣殇》的影子吗?
他们是用生命还债的工人?喊是跳下去为报仇的母亲,或者是跳下去只为解脱的魔鬼?在他们的最后时刻想了些什么呢?在他们的最后时刻是否也曾有过一句真诚的关怀或善意的眼神?哪怕这真诚和善意本身也是假的!果真这样的话,他们的身后也能多一丝起码的温度。
如果说金钱和财富冰冷,钢铁和机器冰冷,那谁才是造成这些冰冷的源头呢?
于木鱼宅
2013-3-1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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