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扬州梦

——13年后，再会老师

陈埃

猛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就在我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等261路公车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

他骑着一辆单车，左边的车把处挂着刚买的蔬菜。我看见他扭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有认出我来。

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2000年，我读初一，他那年我记得是25岁，今年2013年，算起来应该是38岁。然而，他看上去竟像一个小老头。

昔时，他瘦弱，颀长，蓬密的长发，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像个女人。而今，他胖了，甚至有些臃肿，头发很短，几乎全白了。整个人像穿着一件罩衣，这件罩衣的名字就叫庸俗。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一帧帧往事，清晰的浮现在脑海，和眼前的小老头形象相叠，让人唏嘘，感喟。

初一时，因为字写得好，他让我当语文课代表。那时，先前的语文课代表才当了一个星期。我不仅字写得好，而且作文也很好。于是，他就很喜欢我。可是，慢慢地我发现他看我时眼光有些不对了。我也说不准他那目光里的内容，让我觉得迷惑，有时甚至有些害怕，我都有些不太愿意进他的办公室了。

他对我表现出明显的偏爱，一堂课总要点我起来回答问题很多次，先前我还配合着回答，后来索性不开口了，慢慢地他也就不再点我答题了。对我的作文，眉批和尾批都很多，可对其他同学则没有多少耐心。我的作文在他的指导下进步很快。

所有同学都看出他对我的偏爱，一方面表现出对我的嫉妒，一些女生开始疏远我，另一方面同学们对他表示出不满。他们认为，他教不好书，他上课很少备课，讲课时也是兴之所致，没有章法。所以对他不是很尊重，背后都给他取名“娘娘腔”或是其他的名字。在我看来，在学生中他没有多大威信，同学们都不尊重他。

但是大家都认可他的文章写的好。很多时候，他会在课堂上让我们写作文，这时他往往也会和我们一起写，写完后把他的下水作文念给我们听，我们都觉得很好。大约是寒假开始的时候，他把自己的一大摞稿件塞给我，让我帮他誊写一遍，什么体裁都有，大都是散文，小说，还有诗歌。当时觉得他写的好，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那些作品，除了语言有点韵味之外，实在少有可取之处。后来还听说有一年他回老家后，他的宿舍被小偷光顾了。他的一些物品包括那些稿件，让人给偷了，这让他懊恼了好一阵子。

那时，班上一些同学的父母也是我们的老师，听这些同学说，学校的领导很不喜欢他。在我读初二的时候，学校领导就不再让他教语文了，而改教地理等二类科目，后来听说他还被学校领导打发到小学去呆了一年，在别的学校呆了半年，最终干脆不让他上讲台了，36岁的时候就开始呆在文印室里。听说他的职称还只是中学二级，只怕这一生就再难晋级了，待遇也再难以提升，真是替他惋惜了。

老师的背影已渐行渐远，那两鬓的白发真是让人心酸。虽说他只教了我一年，可是对我的关怀却包围我了三年。初三时，我收到一个包裹，包裹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和姓名，所有的人包括我只能猜测，多年以后，我猜到了，因为包裹里的一本书。那年，这只不知来自何处的包裹里有三本书，二本是教辅，一本是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在该书的目录上，《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被作上了记号。因为这个记号，我迫不及待地阅读了这篇小说，故事的离奇，情感的真挚，语言的凄丽，深深地吸引了我。自那以后，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茨威格。《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更是激发我了对爱情无限美好的憧景。因为这个记号，我产生了深深的迷惘，目录里对这篇小说作记号，有什么深意吗？小说中那位小女孩对r作家的暗恋是不是也暗喻着寄包裹的人对我也有类似的情感，想来想去，我想到老师，想起和他不期而遇时他看我的眼神，我有些害怕，又有些窃喜。但这一切，则成了我心里最深的秘密，从不敢对人言。

我终于毕业了，我读高一时，我的弟弟读初一。老师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我们姐弟的关系，对我弟弟也是相当的关心。以至后来每天下午我弟弟吃过晚饭后又骑着单车到他的宿舍，在他的辅导下进行学习。这辅导维持了二个月，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断了。这期间，他没有收过我们家一分钱，爸爸多次让弟弟给他捎来好烟，他也从未收过。

风言风语终于来了。有人说他看上了我的姐姐，其时，他已经二十七、八了，而我的大姐刚刚也走上教师岗位，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女。二姐也近20岁了，也一样的漂亮。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我只是觉得好笑，尽管老师到了结婚的年龄，但他和我的两位姐姐几乎没有碰面，怎么会喜欢上她们呢。他喜欢我呢！

但是后来，终于听说他结婚了。女方是一位相貌平平的女工，婚后一小段时间内他改掉爱赌搏的毛病，两人似乎很恩爱。我也安心地念着大学，谈着恋爱。

谈了恋爱后，才悟到老师对我的那份情愫其实也不是爱情。他在恋爱的年纪把我当成了他情感安置的对象。想爱又不能言，当是多么痛苦啊。

而当他渡过了情感的躁动期，结婚后勤勤勉勉地经营着家庭，有一次我甚至看见他带着老婆在回收站里卖废铁。那时，他的身体就开始走样了，不再是个清癯的斯斯文文的诗人，而是一位市井味十足的中年男人了。

老师，今天我遇见了你。你已如此苍老，不到四十眼神就已经不济，居然没认出我来。或者你认出了我，却不肯放下架子相认。老师，我是你的学生，是你曾经无比喜欢的女学生，如今，你却只瞥我一眼，是因为我已婷婷玉立。

再见了，老师。

2013、3、1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