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独自躺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辗转难眠。
街头的灯光穿过玻璃窗刺痛我的眼睛,成群结队的蚊子嗡嗡地在耳边盘旋,水泥地板的热气透过席梦思床垫窜升上来。夹杂着二手床垫的霉臭味,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蒸板上的腊肉,身上的水份和心头的喜悦正一点点地流失。
这是一套位于六楼的三室两厅的民房。
带我进来的李先生说,整个六楼都是我们公司租下的,隔壁房间是男生宿舍,这套是女生宿舍。虽然目前空荡荡的,但等公司筹建结束,会给我们配备热水器、彩电、音响和空调。因为我们是做国际贸易的大公司,公司的待遇和福利绝对是一流的,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先来的员老。尔后,又用探照灯一样的眼光在我身上扫射着说,看我一个女孩子在外打拼也不容易,所以特别关照我,房间随我挑选。
这年头什么鸟都有,一个臭房管居然都想着以权谋私。我厌恶地皱紧眉头走进一间临街的房间,放下简单的行李。李先生就搬来了一张脏兮兮的二手床垫,算是给我安了家。
“啪”,我闭着眼睛凭直觉扇死了一只贪婪的蚊子,同时由于用力过猛,半边脸也被扇得隐隐作痛。
虽然以前在拥挤窄逼的工厂集体宿舍,我曾经多么渴望拥有一个独立的空间。但在这没有床架的床垫上,我却莫名地怀念起那一翻身就摇摇晃晃的双层铁架床了。
然而,刘主任那胖乎乎的笑脸瞬间就冲淡了我的不快:“像你这么靓丽的才女,做经理助理真是委屈了!不过放心,只要好好干,未来的企划总监非你莫属的啦!”
想想我一个文艺女青年,每天跟机器一样在工厂的三点一线间来回运转。琐碎而枯燥的工作、超时而无奈的加班,让我一度的激情和梦想被碾得粉碎 。而今,一不会外语二不懂白话三无贸易公司经验的我,却顺利地就职,并受到如此的赞誉,我觉得幸运女神对我太眷顾了!
环球国际贸易有限公司,试用期底薪一千二,转正后一千五以上,八小时工作制……我所梦寐的白领生活,就这么无声的降临了,仿若做梦一般。
我咂了咂舌,翻过身。想象着都市剧里那些白领丽人的优雅和干练,以及自己无数次设想过的职场浪漫,觉得蚊子的嗡嗡声都是那么的美妙。在黑暗中,我咧开干渴的嘴唇,幸福地笑了。
“踢踏踢踏”,我隐约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在走动。想到李先生那聚光灯般的小眼睛,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上的汗毛瞬间根根倒竖起来。
我再次起身,房门依然紧锁着。窗外,远处的灯光已变得暗淡而稀疏。
时间不早了,明天第一天上班呢,得有个好状态,该入睡了。
我重新躺回床垫上,拉过毛巾被把头脚裹得严严实实。汗水立刻如潮水般漫过我全身,我抱着嗡嗡直响的脑袋,闭紧双眼:明天早点起床冲个冷水凉先!。
[2]
“呃,人手不够,你暂时顶一下。嗯,等招到人,你就回经理室工作啦……“刘主任见我的神情有些疑惑,立即放下二郎腿,摘掉叨着的牙签,身子往前一倾,脸上马上堆起了大朵和气的笑容。
“好的!”我谦恭地转过身。既然主任这么说,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再说,主任说得也没错,总共五个人的办公室,单单我一个女生,这清洁工和接线生自是由我兼并了。
“等等,”刘主任叫住我,拿出一本表单:“这是人事简历表,每人一张,每张二十元。”
“啊?”我转过头,填张简历表要二十元钱?这也太离谱了嘛。
“是报名费的啦……”见我楞着,刘主任和气的笑容有些僵硬:“见工的人多,要报个名杜绝一些低素质的人浪费我们时间和精力,同时也要控制成本的啦……”
我的大脑一时有些缺氧,呆呆地看着刘主任。随着他厚肿的嘴唇一张一合,牙缝里几根没剔净的青菜渣就有节奏地上下晃动。我觉得很滑稽,想笑,牵起嘴角又凝固住了。想到顶头上司开罪不起,只能违心地说明白了,我会做好的。
一出来李先生就来告诉我公司的位置、公交线路及行走方式等细节。没想到他在办公室的头衔居然是行政经理,他殷勤地告诉我,我在人才市场见到的那位张经理专门在各个招聘会上招工,来的人统一由刘主任面试。
这天的电话真多,但全是询问公司路线方位的。他们有的不会讲普通话,语言沟通成障碍;有的语音在阵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中模糊而嘈杂;有的说出的地名,我根本搞不懂方位。虽然我很礼貌也很耐心,却不时遭到对方莫名的辱骂。
相对来讲,接待见工的就单纯多了。查验证件,收钱,发表单,指导填写,核对资料再依次带到刘主任办公室面试。人多时,原本并不宽的前台接待处,就显得有些拥挤。嘈杂、闷热和汗臭体臭味让人喘不过气来,我还得陪着笑礼貌地疏散开大家。
我忙得手忙脚乱,唇干舌燥,心情却很愉快。这是公司对外的小窗口,却是我人生的大舞台。我可以在此接触各种人,认识更多的事,提升我的人生历练,丰富我的写作层面,我很欣慰拥有了一份这样的工作。
下班的时候,我把收到的钱清点了下,居然有四百多。我有些惊讶,想不到二十来张印刷纸,居然可以创造如此大的财富!尤其刘主任收钱时,虽然装得淡漠,脸上的肌肉却出卖了他的得意。
[3]
阿珠的到来,缓解了我对夜晚的恐惧与不安。
当一袭热裙的阿珠娉娉婷婷地出现在宿舍门口的时候,正在用餐的男职员都张大了嘴,半天咽不下一口饭,有的还吹起了口哨。阿珠只淡淡地朝饭桌的方向说了声hi,就把滚圆的肥臀进了我住的那个卧室。
我不嫉妒阿珠的美,只是有些生气,造物主怎么能如此偏心,把别人生得那么美丽动人。
这个只有中专文凭,年纪轻轻的小女生,职位却是董事长秘书。而且据她说,还是董事长亲自把她从另一家大公司的老董那儿挖来的。
我盘膝坐在床垫上,看阿珠一边优雅地摘博士伦一边高傲地炫耀她的白领史,羡慕与嫉妒在我心里交替冲撞。她的影子,被日光灯缩短了投在地上,在地板与床垫间被锯成了不规则的两段,形成一幅搞笑的画面。
跟我一样,阿珠也暂时性的在前台做接待。只是刘主任让我把收钱的工作移给了她。我本来对钱就有种烫手的感觉,这下倒乐得自在。
来面试的人比头天多。刘主任忙不过来,又增加了一位贾经理面试。
公司招聘的职位面真广,上至总监经理,下至清洁工,最多的是业务员。中介公司推荐的,人才市场招来的,看到招工启示找上门来的。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男女老少,流水样变换着面孔在前台接待处来来去去。
他们有的有高校文凭拿着烫金的大红高校毕业证书,捧出大堆职称证书,有的只有小学学历捏着一张薄薄的身份证;有的打着领带头发梳得油亮,有的衣冠不整满面尘灰;有的自负狂傲有的胆心怯懦;有的简历表上洋洋洒洒,有的却连字都不会写。
对于报名费,也有人表示抗拒说是不正当行为。但大多的人都认为工作难找,愿意遵从公司规定,花点小钱买个机会,希望能进到这家宣传有高工资好福利升职空间大的新筹办的国际化公司上班。再说有我和阿珠推波助澜的引导,大家也就默认了这种行为。
但面试的时间都不长,一个个排了半天队,憋足了劲,进去几分钟就出来了。从见工人员的交谈中得知,他们全通过了面试,需要回家等通知。有些人眉开眼笑地说终于找到工作了,回家好好休息下准备上班;有些人一脸忧戚,等的这些天到哪里吃饭睡觉哇。
有份工作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闹钟一样绷着转动,没了工作又得挨饿受冻。打工难,难到不如回家去种田,可是家有老母妻儿待养,贫寒老屋需修缮,只有咬紧了牙在外苦捱,还得在家书中轻松地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很庆幸自己是个幸运儿,找到份如意的工作不用露宿街头。但随后发生的事却触痛了我。
一个黑瘦的小男孩,拿着一张皱巴巴的临时身份证,要面试业务员。还有一张浸了汗水的小纸条,是我们公司的《面试通知书》。而他的年龄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六岁。
按国家规定,用人单位是不得招聘十六岁以下的未成年人的。我不明白张经理是看花了眼还是动了怜悯之心。看着这个比我还矮了半个头的小男孩,我想他工作一定找得很艰辛。罩在他身上的宽大旧t恤已脏得辨不出颜色,湿哒哒的头发油腻腻地粘在额头上,只留下了一双焦渴的眼睛在转动。脖子上喉结还没突出,粗大的汗圈却很张扬地爬在颈子上。
我告诉他不符合用工条件,他很焦急,苦苦哀求给他个机会。说他什么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工资多少都无所谓,只要有个地方吃饭睡觉就行。
我很同情小男孩,也很想帮助他,但我只是个刚到公司的打工者,我自己也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找到这份工作。我只有拒绝。小男孩很固执,坚持张经理通知他面试,他就可以见工。
我们僵持起来。
阿珠不愧做过秘书。她在众多男生贪婪的目光中,晃动着袒露了半个胸脯的吊带裙,一步三扭地进了刘主任办公室,回来告诉我刘主任同意给小男孩先填个表。刘主任居然违背法规让小男孩填表面试,看来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之前对他的成见一下子烟消云散。
但交钱的时候,小男孩却象便秘一样憋红了脸,手伸进裤袋半天也不肯出来。阿珠等得不耐烦问怎么了,他说身上钱不多,交了就没钱吃晚饭了,今天还没吃过一餐饭呢。阿珠斜睨了小男孩一眼,嘟噜着说没钱还来见什么工,一幅不屑的样子。
我似乎明白了刘主任的真正意图。这两天公司招了上百人,都是回去等通知,却没人来办入职手续。不知道有几人会被公司录取,但交的钱却成了公司的财产。象小男孩这样的,无学历无工作经验的童工,公司真会给他机会吗?还是,想骗取那点报名费?
“那你就不要填表了嘛,我们这儿面试了要好几天才有结果,不如去找家大点的工厂做普工。”我赶紧接过话,想暗示小男孩放弃。
“那不行,好多厂都不要我。我花钱到人才市场,只有你们公司要我,我不能丢了这个机会。我在这边又没亲人,再找不到工作就要饿肚子了。”小男孩眼睛里泪花闪闪,但很倔犟地咬了咬牙,吃力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钱来。小心地一张张展开了数点着,除了一张十元的,其实都是一元两元的零钞,总共有二十柒元五角。他把剩下的钱叠整齐了小心地放回裤兜,谦恭地把二十元散钞双手递给阿珠,又不舍地看着阿珠不高兴地把钱放进抽屉。
接下来的两天,终于有三两人来办入职手续,都是面试时各方面比较优秀的。我期待着小男孩的身影,哪怕是普工,清洁工。
晚上,躺在热气腾腾的地坂床上,我的眼前不断闪现着小男孩那张稚嫩的脸。小男孩现在怎么样了?有找到工作吗?有吃有住吗?
“阿珠,我们到底要招多少人?招够了没有哇?”
“不知道,够了肯定就不招了呗”
“那么多人面试,怎么没见几个人来报道啊?”
“哦……是啊。可能要慢慢筛选吧。”
“我觉得见个工要二十元报名费,好离谱哦!”
“管那么多干嘛,公司怎么定我们怎么做不好啦……”
[4]
阿珠天天晚上都要说起莫董,如何的英俊潇洒,如何的年少有为,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那天吃晚饭时李先生通知晚上全体开会。围着会议桌,总共十一二人。新进人员都拘谨地攀谈寒暄,新奇地东张西望。他们跟我一样,对公司充满了好奇。李先生在内的几位老职员只是闲散地坐着,不时用警惕的眼光扫视我们。
“莫董来了!”阿珠用手肘碰了下我,语气里难掩的喜悦和亢奋。我眼角的余光,甚至看到了她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的红晕。
莫董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典型的南方男人模样。但温文儒雅,跟臃肿的刘主任走在一起,显得刘主任猥琐而粗俗。
莫董先让大家做自我介绍,在座的老职员都是公司各部门首要,新来的不过是些相对来讲的小职员。
莫董说我们环球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从事的是进口保健品代理销售。总部在香港,这里是在大陆设立的华南地区总代理处。公司代理的产品包括美国、日本、瑞士、韩国、新加坡等全球知名品牌。产品囊括保健美容领域的各个方面,如健脑健体、滋阴养肾、补气活血、美容养颜等等。公司将以商场、美容院、学校、医院、高档会所、酒店、零售商以及机关团体为对象,通过电话、传真、走访、设展、网页以及电视电台报刊杂志广告投放等营销方式将产品推向市场。同时大力发展下级经销商,计划在未来的几年里,把产品推向国内各个大中小城市……总之,公司的蓝图是宏伟的,前景是灿烂的。
莫董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鼓动得在座人员都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在李先生的带头下,掌声一阵比一阵热烈。
接着,莫董让刘主任去他办公室拿了几件样品。有盒装的,瓶装的,袋装的;有颗粒状的,液体的,胶囊的……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盒上,歪歪扭扭的印着各种看不懂的文字。我拿起一瓶据说是美国知名品牌的减肥产品,在包装盒上密密麻麻的字母中,想看看外国的保健品是否也有生产批号,却在盒子底部看到一行小小的made in china字样。
我有些不解,在美国生产的产品怎么印“中国生产”的字样呢?大家也都一脸茫然,我想到那些简历表都不会填的见工者。如果就职,他们具有国际知名品牌代理的素质吗?怎么去认识这些之于他们跟天书一样的产品,又怎么去推销?
最后,莫总宣布说,涉及产品面广专业知识性强,从明天晚上开始免费加班进行培训和交流。我心里掠过一丝隐隐的不快,我的“八小时”难道要成泡沫了吗?
但是第二天晚饭后,阿珠却通知我不要去,说莫董只叫公司高层出席会议。
接下来,公司一如既往的大量招工,却没什么人来报道。
阿珠虽然依然跟我一起工作,但大多的时间都在董事长办公室。除了收费,其它的事都甩给我一个人孤军奋战。晚饭后,就匆匆冲过凉穿得花枝招展地扭着腰出去了,说是开公司高层会议,很晚才回宿舍。
我爬在床垫上,摊开笔记本,却双手撑着下颌对着斑驳的墙壁发呆——那些朴实的面孔、焦虑的眼神、疲惫的身影和made in china的字样,在我脑海交错闪现。我想写点什么,却无从落笔。
我翻过身平躺着,一只肥大的蚊子嗡嗡叫嚣着冲我扑来。我挥手在空中一舞,欣喜地张开手指,蚊子却从手指缝仓皇出逃。又示威地在我耳边张牙舞爪,其它蚊子也在各个角落助阵,一屋子都是嗡嗡的聒噪声。我心里异常烦燥,抹了把汗水,起身走到窗口。虽然离海不远,但南方的夏夜却没有一丝风,如病猫样怏怏地蜷伏着。只有方形建筑里次第亮起的灯光,和汽车不遗余力地嘶鸣,在竭力的讨好着这座沿海的小城镇。
入职时的激情被越来越多的疑惑与不安刷新着,这是家怎样的公司?我在做些什么?我所做的,是我想要的吗?我不禁限入深深的沉思中……
[5]
不管阿珠与老董是否有暧昧关系,但我却做不了阿珠。我没法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工作,没法象阿珠一样理直气壮地劝人交钱报名。我的内心时常处于矛盾与挣扎中,我想离开这里,又舍不得高薪的诱惑,毕竟在这里比工厂的工资高了好几百。
是一个不一般的电话让我迷失的心让到了方向。
那天,阿珠上洗手间的时候我接到一个找莫董的电话。莫董不在,对方很急,说是有一批包装盒的印字需要尽快确认。
我觉和很奇怪,公司做的是进口产品代理,应该是包装好的成品,怎么还自己印刷包装盒?made in china又跳入我的脑海,联想起招工的不正当,我愈发感觉公司有问题。
我开始留意公司的动向。
莫董很少到办公室,听阿珠说是在外面办大事;面试工作基本是贾经理全权处理了;刘主任不是拎着公文包外出,就是在办公室打电话,还时常往一楼的仓库跑;办公室很少看到李先生闲散的身影了,但经常拿着些盒子瓶子包装纸什么的进出莫董和刘主任的办公室;高层会议依然每晚都在开,天天都在招工,却很少有人来报道。宿舍来了两三个新面孔却没见面试过,跟李先生很熟的样子,听阿珠说是莫董的老乡。
那几个人都在仓库上班。仓库平时关着门,只在有货车进出时才打开。我看到有时货车运来一些用胶框和纸箱装着的东西,看他们卸货的样子,应该重量不算太轻。有时又从仓库拉走纸箱装着的东西,公司进入了运行阶段。
但仓库却是个神圣的地方。“仓库重地,闲人免进”!八个血红油漆大字把守在铁门上,我只能在仓库外看一看想一想了。
阿珠比我知道得多,她是莫董的得力助手,跟公司高层走得很近,但她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挖空了心思,终于逮到一个机会。
那天下午一客户找刘主任,我知道他在仓库,本来可以告诉对方打大哥大,我却大胆地去仓库找刘主任接电话。当我推开仓库门,转过一个拐角,看到李先生几人正围在一张大工作台前。台上堆满了各种东西:药丸、铝箔纸、塑料盒,包装纸袋、封口机,以及一些不认识的东西和小型设备……完全一个包装的现场。
刘主任一惯的和气笑容消失了,暴突着双眼,扯着厚嘴唇,象只猪头一样大骂我“猪头”。
黑心的老板啊,你把地下小作坊的伪劣产品,换个包装冒充进口产品高价销售;以招工为名骗取我们这些弱势群体的钱财。你的不法行为,不知要危害多少同胞的健康和生命。你们利欲熏心,终究会饮鸩止渴的。
第二天下午,我向刘主任申请辞职,刘主任却以工作不足半个月辞职不计工资为由拒绝付资。我很愤怒,曾经许诺的高薪,不过是骗人的幌子。他们不仅骗取他人的钱财,还要榨取别人的劳动成果。而在这陌生的城市,我一个小小的外来工,却只能任由自己的血汗被人侵吞而无能为力。
黄昏,我趁阿珠她们开会去了,收拾好简单的行李,逃离了那幢民房。我快步走过街道,感觉李先生刘主任一干人正在追截着我。他们张牙舞爪,面目狰狞,随时要扑过来把我生吞活剥。
直到走出那条街道,我才停下脚步。回头去看环球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办公楼,却被林立的高楼阻挡了视线。只看见被骄阳蹂躏了一天的城市疲惫不堪地喘着粗气,商铺和酒楼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扑朔迷离。小贩们却赤了膀子卯足劲吆喝着买卖,马路上汽车扬起的尘土,时不时扑上他们刚刚拭过汗水的黑红脸膛。三三两两的行人,都迈着大步走向街道的深处……
我在心里狠狠地说:等着吧,黑了心的老板,我会让你们受到法律的制裁!
[6]
两个月后,我压制不住好奇心,打通了环球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电话。
“嘟……嘟……嘟”的盲音过后,响起清脆的女中音:“对不起,你拔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犹豫了片刻,拨了96688。几分钟后,电话响起,店主问“刚刚谁打的传呼啊?”
“我,我是阿湘。”我的心情有些莫名的激动。
“哦……“,顿了几秒钟,阿珠象是才想起来:”阿湘啊,你现在在哪里?怎么走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哇?”
“我,我觉得自己在那里不太适应……你们现在还好吧?”
“好什么了啦,公司都倒闭了。”
我隐隐感到这是自己的杰作,心里一阵畅快。但还是忍不住多余的问:“为什么啊?”
“哎,不知是谁告了公司,半个月前公司被查封了,派出所还抓走了莫董和刘主任,我们的工资都没领到……”阿珠的语气有种低落,“你在哪里上班啊?”
“哦,我现在在厚街一家港资厂做人事文员……”
放下话筒,我久久地凝视着恒达电子厂大门口身着工衣进进出出的工友,鼻子莫名地酸涩。是的,我们只是普通的打工仔。我们离乡背井,廉价地出卖自己的体力和智慧,卑微地换取一点可怜的报酬,或成全自己的梦想或养活家里的亲人。我们为这座城市的成长挥洒着自己的青春与激情,为那些老板腰包的膨胀加班加点,却得不到城市的认可,得不到老板甚至社会的尊重。我们活得累,活得自卑,活得机械,但却不能没有骨气,丢了良知。
“靓女,你是恒达厂写字楼的啊?”老板娘从柜台后探出一张肿胖的柿饼脸,挤出一脸深深的谄媚。然后从柜台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盒阿胶口服液,“买盒这个回去吧!健脑养颜的,最适合坐办公室的人啦……”
我看到包装盒下方赫然印着香港###有限公司制造,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老板娘,别卖这个了,这是假的。”
“痴线!香港的还有假?买不起就别买,不要在这儿乱说。”老板娘的脸一下变成了猪肝色。
“咩事?”老板也从里屋钻出了半个肥胖的身子。
我赶紧甩下一块钱,逃一样的离开了小店。
夕阳的余光照在恒达厂的大门上,“恒达”两个字金光闪闪。我听到车间加班的铃声正急促地响起,滞后的工友加大了脚步往车间赶去。
我把手伸进工衣口袋,摸到刚领到的上个月工资,几张薄薄的老人头。心想,今晚加班,得快点把上个月全厂各部门的加班时间统计出来,明天一早交给主管审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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