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来

花落花又开

冥冥之中谁安排　

一切改变在她十岁那年。

那天，她像以往一样蜷缩在小镇肮脏的街角，睁大眼睛望着来往的路人。他们走得很匆忙。偶尔会有人停下来扔给她几枚硬币，她就冲那人感激地一笑。笑容疲惫而苍白。

他忽然就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看着她。沉默。对视。

你，什么名字？他开口了。

安。

你父母呢？

我妈被我爸勒死了。

那你爸呢？

被正法了。她眼都不眨一下。

他的心却猛跳了一下。

他拉她起来。走。到我家去。

一切都改变在这一瞬间。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那街头的小女孩带回家。只是，只是，在看到那女孩眼睛的一刹那，他嗅出了死亡的味道，从她的眼里。他知道，他在注视着死亡。所以如此决绝而惨烈。他不能让她这样。他要救她。尽管在他九岁时拼命想救活的小鸟在他掌心死掉。不能再这样。

他家。激烈的争吵。他知道母亲一定会反对。可是他坚持。母亲打了他一耳光，又向她扔东西。他固执的挡在她面前，额角渗出了血，猩红的液体滑下，又被他擦掉，掌心一片粘稠。她惊叫。而母亲最终妥协，每次都胜利，这次也一样。

她有家了。但她不叫他哥哥，也不叫他的母亲妈。尽管她很感激他。可他知道，他的处境也不比她好。她很少同他说话，他也是。两人都是安静的孩子。只有一次，他同她说话，整整一夜。那一晚，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开口的是她。她问他：“你父亲呢？”他沉默。眼里有了伤痛。“我十岁那年，他丢下我和我妈跟别的女人跑了。电视里常有的情节，很可笑对不对？”她摇头，安静地听着。“我妈一直无法接受，常常对着镜子发呆。后来，她开始憎恶我，狠命的打我，跟疯了似的，嘴里骂的却是我爸的名字。她还说总有一天我也会像我爸那样抛下她不管的……他有时却又对我极好，什么都依着我，说只要我不离开她……我们吵架，赌咒，漫骂。但我知道她其实是爱我的……她很可怜。尽管有时我会恨它，可我更恨我爸……于是我一次次的离家出走又一次次地回来。然后又争吵，于离开。反反复复……我常常会觉得非常疲惫，恨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世上。可我没有选择，你知道，我们都是不自由的……你还小，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这些。可我觉得，其实你比我更可怜。”

“我们都一样。”她说。

我们都一样。他听到这句话时就知道自己一定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守护她。

两个安静而内敛的孩子在沉默的相依中悄悄长大了。或者说我们的心在岁月的摩挲中渐渐老去。而他的母亲，终于离开。

他埋葬好母亲对她说：“我们自由了。”“不。”她轻轻笑了，“我们都是不自由的，一直都是，你知道。”

他带她离开了那个小镇。

她读书。他替她打工挣学费。假期的时候，她到一家公司上班，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和他住在一起。像以前一样。

她很漂亮。他说的。于是她信了。

她有时会在黑暗中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赤luo的身体，如婴儿般干净而美好，可心已如枯叶般苍老，而灵魂在此刻如蝴蝶般翩然飞舞。

再黑暗里，才有直视一切的勇气，灯光总是让人感到羞耻而怯懦。

两人在一起很努力地生活着。虽然艰苦，心却是有依靠的。于是无怨无悔。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没回来。

仓皇的人群，猩红的液体，他躺在路中央，面无血色，手中有一束白色的百合。洁白的花瓣挂满了血珠，狰狞。那花，原是要送她的，却成了他永久的陪葬。

而她正站在路的另一旁。原是要等他回家，却成了一生一世的等待。

只是隔着一条街，却是横着生与死的距离。到此岸到彼岸无法逾越。

而那辆造成这次事故的黑色小车却像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仓皇逃离。可她记住了车牌号，然而那又有什么用呢？她被那人很随便地用钱打发走了。有钱和有权的人，便是这城市的主宰。在那人眼中，他的命不过是路边的一粒草芥，而她，不过是个任性的孩子罢了。

梦中，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他说带她回家，随之而来的是一大堆一大堆带着血珠的百合，向她狰狞地笑。她惊叫着从梦魇中醒来，告诉自己，不可以再睡了，必须为他做些什么。

其实她很清楚即使找到那个人也不能怎么样，人和人，生来就不平等。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一点了。所以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惟独这一次。她不能让他再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她记得他说过她很漂亮。于是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又去找了那个人。这次，带着一把匕首。

还是猩红的液体，这次，是粘在了她手上，衣服上，纯白的棉布裙立即漾开一大朵血色玫瑰。

她对着倒在血泊中的那人微笑，然后跑掉。像一只火焰中翩然的白蝴蝶，明知已不能生还，所以决绝。

郊外

她躺下身来，长长的黑褐色铁轨上便有了一片摆，鹅绒似的，白得扎眼，碎碎的石子，冰凉的铁轨烙着她的肌肤，背上一片痛楚。她侧过脸，望者向远方无限延伸的铁轨，轻轻地告诉自己，一会儿就过去了。

一会儿就过去了，她轻轻合上眼。听到火车轰然而至的声音，那一刻心中变得安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