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
许多年后,当我看到那个眉眼孤清,悲欢空空的女子站在远远的高台上低唱这首《但愿人长久》时,依然会清楚的记起第一次听大堂哥读这词时的那个春天。
是阳光煦暖的午后,墙角的葡萄架上爬满了郁郁郁葱葱的绿色,深深浅浅,重重叠叠。阳光穿过来,在地上碎成一地清亮的斑澜。雀鸟在屋顶上婉转相鸣,蝴蝶蜜蜂踮着脚尖轻轻的穿过风,远远近近的兜转。表姐与我坐在大伯父的木门槛上跳手绳。屋里大堂哥用毛笔在红纸上泼墨书行。面容温暖,眼神清冽。
如今,大堂哥早已人到中年。却不知他还会否记得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会想起他在那个春天里重复轻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的样子。温柔。纯良。空气里有淡淡的墨香。而我,依然能分明记起我与表姐的手在那个下午渐渐慢下来。停驻在一首词里。
彼时年少,并不真切懂的词中的意思,但大堂哥低徊不已的样子,已让尚且懵懂的我开始在那个温暖的春天午后慢慢浸进柔软的心事。关乎想念,关乎忧伤,关乎惆怅,却是绝美柔软的,一如阳光下碧绿的葡萄叶子,也许这就是感动。后来,读过许多关于怀人的诗词篇章,而这首依然是最深的记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怀人,当在月明。当在风清。当在微醉。举一杯清酒,让疼痛变得模糊,让失意婉转天纵。年少轻别离,嘴上说再见,心里总以为会轻易再相见,却不知明日即天涯。日月弹指过,生命里曾以为会共悲欢的人却终将不见,散落在了天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同一片天,同一轮皓月,却不知远在天涯的你,这些年好不好?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你又曾否在月浓似雪的夜里,一个人举杯低语,或者侧耳静听。想起天涯外,有人唤着你的名。然后静静笑开。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由来情从景生,又由景出情。醉意渐入双眸,踉跄一回,癫狂一回又何防?仰首长啸,乘风归去,归去!却终是,却终是不能消弥肉身凡骨,你我终只是红尘世上轮回客,低低一声叹息罢了。高寒里的琼楼玉宇只是如梦幻,如泡影。唯有醉里挑灯陪君扬舞三万场,天上人间,是你,是我,是他。风无势,水无形,真真幻幻。
别离总是黯然。这样明亮这样清澈的月色,就像心里隐藏着的流水,缓缓在时光里流淌着。握一杯酒,醉里轻笑。如果你曾天涯羁旅,那么这样的月色下,一定会有一个为你无眠的人,与你咫尺天涯。月色屋里窗外,低徊缱绻。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词写到此,似乎有了些胭脂的甜媚来,若是别个词家,也许会出了绮罗团扇这等小家碧玉的句子来。而苏公却有了恰恰好的温度,来一句反咭: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不似女子柔弱,不似男子一味铿锵,却是折截的一段汪洋肆意的风韵来,让人不仅诵读不已,而个中无恨有恨,无情却有情的心思也将一路飘摇。
生命脆弱,容颜易老。如果可以,谁都会喜欢自己可以用一个恒久的姿势来固守着自己生命里最可怜取的一份东西。但这不是一场可以眯起眼来就可以刮落的风尘,因而强求不若放弃,而放弃则需要豁达。如此,一切都会禁得起长久的等待或者消磨,同样也会是自己可轻易拿拈的事。说一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长婵娟。也许浓淡里的痴狂也便成了一段可以轻易透彻的慰藉。
曾说读词当选好天,但苏公之词却可例外。因其词伤而不哀,哀而不空。读来,如入深巷,百转千折,以为势滞时,却忽然出了新清之气来,舒畅不已。春日多雨,放上一段音乐,读一阙其词。隔着亘古,便也能触摸到真实与明澈了。当一读!
本文已被编辑[寄北]于2005-2-22 0:14:5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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