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读到一篇写父亲的文章,还附有作者父亲的照片。读后我十分感动,父爱如山;看着那位父亲的照片,心一酸——我也好想有张我父亲的照片,可是我却永远不会有……
我的父亲在我九岁时就永远地离我而去了,九岁,记忆还没成熟,九岁前哪会想到父亲有一天会突然不再回家?多少年了,脑海里只有一些对父亲记忆的碎片,我多少次想把他们拼合却怎么也拼不出父亲的模样。今天我想用心和着我的思念、我的泪,在记忆的长河里小心拾取、拼装,然后小心地挂在我的心里,永远不再让他失去……
父亲的经历
父亲活着该八十四岁了,当年是村里唯一读过书的人。在我父亲八岁时奶奶就撇下父亲和两个更小的姑姑与世长辞了,听母亲说那之后父亲就被他姥姥家带走供着读书,将近一年,父亲又被爷爷叫回家放牛,此时爷爷给父亲找了继母——我后来的奶奶。这位奶奶的父亲是私塾先生,母亲是个通情理的人,两位老人不忍心叫我父亲放牛,因此我父亲又被带到新的姥姥家读书,将近一年父亲的新姥姥病故,父亲就又回家了。为此父亲一生感激奶奶,对奶奶犹如生母一样,寒来暑往,事无巨细,父亲都考虑周到。到爷爷去世后父亲把整个家的重担挑在自己肩上,就连奶奶所生的叔叔都快二十岁了父亲还舍不得让他到大井里挑水,怕有危险(那时乡村只有一口大井,冬天井周围冰山似的),怕奶奶担心。奶奶对父亲也一样,即使有了自己的儿女也把父亲视为己出。我们长大了,父亲去世后奶奶每当说到父亲总是热泪盈眶。
我的小人酥糖
俗话说小孩子记吃不记打,我真的就记住了父亲给我买好美味食品的事了。 父亲当年是村里的会计,每次去公社开会回来总要买点好吃的,有光头饼、小人酥糖,我最喜欢的就是小人酥糖,咬一口真的是香酥甜脆,至今也不忘那滋味,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的吃一点点,唯恐一下吃没了。现在的酥糖绝没有那时的好吃!
还有一样吃食就是红红的干枣。在母亲那口炕柜子里有一个小纸盒子,里面总会有些干枣,我常常是趁母亲在柜前做活计时主动到母亲身后趴在她背上,借故给母亲梳头时趁机拿几个干枣后说要上厕所便溜走了。每次都能得手,心里那份得意别提了。那时从没想过哪一天盒子里会没有枣,从没想过这盒子和父亲有什么联系。父亲去世后,柜里的盒子就不再有枣了。
我的小人书
父亲除了买吃的,还少不了一样东西,也是我的最爱——小人书。其实我还没到上学年龄,只是看那图就觉得好玩。记忆中有一本是和我们生活中的人长得不一样,图中有个长得怪怪的、胖胖的、总围着围巾的大肚子老女人,还有一个瘦小的孩子,据说好像孩子叫老女人姥姥。这本小人书颇引起我的兴趣,有几本都是那样的人物,书名叫做什么《童年》之类。直到长大后才知道,那就是高尔基的三部曲——父亲在我幼小心灵里灌注了外国文学的印象。父亲是我最好的启蒙老师!我后来的爱好文学也许和这有关系吧?一定是的!只遗憾我就是爱好而已,永远成就不了作家梦了,只好对父亲说声对不起!
写春联
我对父亲最美好的记忆就是每逢过年时的热闹情景。小孩子盼年,觉得大人总是说快了可总也等不到年来。直到看见父亲写对联时才知道“年”真的快来了。小孩子过年就是图个热闹,我家与众不同的是父亲要为村里家家户户写对联,所以觉得我家过年要比别人家热闹许多。父亲是村里唯一一个有文化并会编、写对联的人。记得那时家里吃完早饭炕上就铺开裁好的大红纸,大哥或二哥把墨盘儿拿来放点水,拿一墨块在水里研着,哥哥们不愿干的时候我就乐颠颠地凑上去帮着磨墨。我最喜欢帮父亲把写好的对联小心翼翼地从炕桌上挪到炕上,等墨迹干了再卷起来,我总是很认真的。为自己也能做事心里美滋滋的,总希望得到父亲的夸奖,父亲是否夸我了却没记住。后来村里有了些读书的后生,但是大家还是习惯找父亲写对联,也从没见他烦过。后来父亲去世了,大姐和妈妈忙家务,两个哥哥就接过这项任务,大哥会编,二哥会写,二哥是父亲最好的继承人,不仅有文采,字写得也漂亮。再后来我长大了,由于耳濡目染,我也喜欢帮着邹几幅对联,再后来也参与写过。这件事影响我们一生。多少年了,每到春节都会把写春联当做大事去做,也许是为了纪念父亲回味有父亲的生活吧?尽管我们姐弟七人没成什么大器,但是都没太让父亲失望,读书都很用心。父亲用来研磨的墨盘至今被我们珍藏着——那是父亲留给我们的唯一遗物。
那天,苍天泣泪
我对父亲印象最深刻,终生不忘的就是那一天的事情,那天中午父亲和我们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
那是农历七月十二日,天空晴朗,父亲说要到碾房推谷子(那时农村是用大碾子磨谷物),谷子是在炕席底下铺着(为了炕干好推,也多出米,总是把湿谷子铺到席子底下一段时间以此烘干),所以我们要早早起来,揭开炕席把谷子收起来装到袋子里。当时最小的五弟才三岁,平时就爱哭,这一大早的折腾他哪里能干?就哭个不停,记得父亲很生气的骂了几句。那天早晨家里几乎是乌烟瘴气。谷子收好后大姐打扫房间,一切恢复正常。当时才十二岁的二哥随父亲一起推碾子去了。
中午父亲和二哥轮换吃午饭,母亲在家对面不远的滴水湖里洗衣服没回家吃饭,想不到却成了母亲永远的遗憾。(后来听大人说午饭时大姐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父亲告诉她说:“不是喊你,快吃饭。”)据说父亲趁中午吃完饭的功夫还整理一下财会账目。父亲去世后账目清楚明白,没有一项模糊账,人们都说这是怪事,不觉得叫人恐怖。现在想想我觉得父亲尽职尽责。
这天下午太阳偏西时,父亲把磨好的小米扛回了家。累得有些踉跄了,人没歇一歇就返回碾房收拾糠去了。父亲走后不久,原本晴朗的天空似乎很快就阴沉下来,随即就是电闪雷鸣,那雷声炸响叫人胆颤心惊,接着大雨倾盆。奶奶和妈妈担心着父亲,怕他还在路上挨浇。我们几个吓得躲到母亲身边,五弟又是哭闹。那情形至今还觉得颤栗。这时突然闯进一个人,被雨淋成典型的落汤鸡,上气不接下气的地告诉母亲,说父亲倒在碾坊里起不来了,奶奶和母亲一齐奔向雨中……
家里只留下我领着两个弟弟。倒了?起不来了?意味着什么?我懵懵懂懂但仍能感觉到事不好,也大哭起来。雷声闪电吓得我不敢动,老天黑得吓人,似乎想把我们姐弟三人吞噬掉,我们三个蜷缩在角落,哭声淹没在雷声里……
不知多久,一大群人把父亲抬回家,放到炕上,正在大队卫生上班的大姐也被叫回来了,还带回来当时最好的医生——从吉林下放来的医生,给父亲做人工呼吸,但终于没能救活父亲……我们姐弟六人趴在父亲身上摇晃着,哭喊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惊雷炸响,苍天泣泪,仿佛悲恸父亲英年早逝,也许哀伤孤儿寡母今后的人生。那一天是我一生中永不会醒来的噩梦。我的命运从那天起逆转!从那时起我害怕打雷下雨,直到多少年来都是。
人常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我不足九岁的夏天里,父亲就这样倒地再也没起来……留下了怀揣六甲的母亲和我们姐弟六人。后来听说父亲是回去收糠时突然倒地,随即被才十二岁的二哥一下扶着坐起来,但却没能说一句话……
父亲去世后陆续有许多陌生人来家里问候,母亲大多不认识,人们赞美着,叹息着,一次次勾起母亲那永远流不完的泪。人们提到父亲很多助人为乐的事。后来听家人说,由于父亲是生产队里的领头人,又是刚直不阿的性格,所以得罪人。文革时父亲遭诬陷,后又被平反,因挨批斗窝火得病,身上几乎扒了一层皮。家人常说父亲当年如果不是挨批斗,身体也不至于那样不好,心脏病不至于严重到时常复发,不至于……但人心自有公道,据说父亲即使被批斗的日子里,乡亲们依然依靠他,信任他,“二哥”就是父亲的第二个名字。人们总是亲切的称呼他。那时的社会状况我不想多评论,只是从单纯的记忆力极力地搜寻着父亲的影子。
可惜社会生活条件限制,那时人们很难得有张照片,父亲曾有过一张全公社会计的合影不知为什么没存住,还记得有过两张合影,后来也许因为几次搬家弄丢了,到了我想要看看父亲的时候照片已经不在了。我心里怪家人为什么不好好保存,让我们几个小的孩子长大后好好看看父亲,不至于现在记忆里只是模糊的影子。三个更小的弟弟连我这点记忆都不存在。
今天我终于在记忆的海洋里拾几朵浪花,拾起对父亲记忆的碎片,拼出这样一张模糊的父亲的影子。
我好想有一张父亲的清晰的照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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