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她喜欢一个人来这里，情绪可以尽情地放松，感觉好像走近另一个时空，不管过去的，昨天的，还是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可以暂时抛开，她是个有轻度自闭症的女孩，她总想远离身边的世界，对周遭的一切她都非常地抗拒。

天色渐暗，夕阳里，他们的背影像一对情人，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有点远。

突然传来一片欢呼声，襄儿转过头。

烟花！

她心头一阵突如其来的喜悦难得的笑容出现在她那表情贪乏的脸庞，那么灿烂，那么清朗可爱。望着那烟花炫目的海岸，一脸的向往与期许，那一刻起，她对自己说，如果有一天，一个男孩能为我在海边放烟花，我一定嫁给他！

襄儿怀里抱着一摞刚刚缩印好的漫画稿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漫画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她一直活在自己构置的世界里，她觉得那样快乐一点。路上行人都行色匆匆，面部表情麻木单一，纵使目光交错，传递的也尽是冷漠的、空洞的、无意义的。外面的世界对于她来说是无关的、一片空白的、没有声响的，至少是无视的。

一辆轿车从身边急驰而过，差点碰到她，她惊叫一声，画稿落了满地，还有一部分被车卷走。

襄儿急忙去拾，那些画稿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没来得及全部拾起来，又一辆车开过，几百页的画稿飞得漫天遍地，有的落在大街中央被风带去，有的被辗得很脏，她顾不得危险冲过去过拾，一个急刹车的声音使她惊醒，她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怀里的画，她以为那个司机一定会大骂她几句，然后和别的车主一样从她身边擦身而过。车门开了，车主下来，那个人来到她面前，那是一双男人的皮鞋，他蹲下来帮她拾起一些轻轻放在她手中。她抬起头看那个人，虽然他没有笑，可是也不严肃得令人生畏，虽然他很高，可是并不是高不可攀，那双亲切的眼睛让她感觉很温暖。

“琦少，要迟到了。”里面的司机提醒道。

康琦重新回到车上，襄儿站起来让开，看着那辆车远去。

她是相信缘份的女孩，也许是他们的缘份真的到了，她去应聘的公司的少东竟是康琦，接受她面试的正是他，她一眼认出了这个男孩，她喜不自胜地说，“是你！你还记得我吗？那次在街上，我的漫画……”她说着发现在场的人都怔怔地看着她，她的勇气退去了，“算了，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她低声地说着。康琦笑了，他的眼神是善良的，“我记得你。”他说。

她的面试成功了。

康琦下班后看到襄儿一个人走在路上，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他悄悄地跟了上去，尽量不让她发现，他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对她有点好奇，他还那么年轻，还像个贪玩的孩子。

襄儿走着走着忽然回头，她可是个很敏感的女生，可是康琦立即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襄儿转身继续向前走，不再回头，看他能跟多久，这时，康琦忽然跳到她面前，“嗨！”

襄儿一惊，瞪着他。

康琦坏坏地笑着，“就爱看你受惊的样子。”

襄儿只说了一句，“送我回家。”

康琦都意外了，换成别的女孩一定会骂他是神经病，可她却还要他送他回家。

“不回家可以吗？”康琦却反问。

“可以。”襄儿想也没想就回答，更让康琦意外了，本来想给她惊吓的，没想到她却让他受惊了。

“那跟我走！”康琦说。

康琦的眼睛灵活地转动了一下，他忽然向前方跑起来，襄儿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立即追上去。迎风奔跑，自由是方向，他们忽然感觉那么痛快淋漓，好久没有过的放松，所有的烦躁都随风而逝，有种想高声呐喊的冲动，有种想大声笑骂的冲动。

康琦终于停下来，回头看她，她已跟了上来，停在康琦身边喘息着，二人互相看着，一边喘着。

“你还真能跑啊！”康琦说。

“我曾经是短跑冠军。”

“什么时候？”

“十年前，刚上初中的时候。”她竟说。

康琦笑了。

附近的喷泉喷出水来，像音乐一样有节奏，水珠晶莹剔透，溅在身上凉爽爽的，很舒服。

襄儿望着那里，似乎被吸引了，康琦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她的眼中总是有另一个新世界，让他好奇地想同她一起闯进去。她忽然向那喷泉奔过去，踏上台阶，细碎的水珠喷溅在她的脸上，淋湿了她的衣服，她笑起来，声音清脆，完全陶醉在自己构置的美丽世界里，在这里，她可以很快乐。

“康琦，快过来呀！”她喊道，向她招着手。

康琦第一次看到襄儿那么快乐，那么幸福地笑着，他不知为什么也那么激动。

襄儿跳下来，来到子聪面前，“过来呀！快点！”她拉起他的手臂，他真怀疑面前这个女孩到底是不是那个自闭症的襄儿。

康琦忽然拉过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吻了她的唇，很轻很轻。

她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有来得及明白刚才发生的事，他的眼神却难得地认真。

“你笑起来很可爱，你的唇也很漂亮，为什么不多笑笑呢？我喜欢看你笑。”康琦说。

襄儿轻轻挣脱他的手，眼神变回忧怨，独自向前方走去，康琦有点后悔了，不是后悔那个轻轻的吻，只是后悔破坏了刚才那么好的气氛，破坏了襄儿内心最纯洁的世界。

康琦看着她的背影，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好，他掌握不住她哪一刻突然开心，又在哪一刻忽然不开心了，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否一时冲动，她是那么单薄脆弱，经不起一点伤害，他究竟该如何对她？

次日早，襄儿赶上电梯，见里面只有康琦一个人，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厉害。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康琦今天有点怪，失去了往日里灿若星辰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襄儿对他的冷漠感到诧异，她看着他，很不解，她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的漠然让她无所适从。

到了，他先走出去，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她一眼，像对一个陌生人。她慢慢走出去，看了看他的背影，显得那么陌生，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那天晚上，喷泉边的事还历历在目，也许对于他来说，那根本不算什么，或者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可那一刻她的感觉他知道吗？那一秒钟怦然心动的感觉仍那么清晰，可他，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甚至包括她这个人，他都不记得了。康琦，你到底在想什么？

下班时，襄儿来到康琦这边。

“下班了，你有事吗？”康琦还是那样异常地冷漠。

“我找你。”襄儿看着他，“为什么还是这样对我？”

康琦怔了一下，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我——怎样对你了？你不会想说，一时冲动吻了你一下就要负责任吧？别开玩笑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襄儿并没有生气，只是用一种惯有的忧怨眼神看他，只是此时不再平静如水，而是激动不已，好像立即就要涌出泪水，他知道，只要他再多说一句，她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的女秘书走过来，他搂过秘书的肩，那女子倒也配合，依偎在他的怀里，好像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动作。

襄儿只是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像是在旁观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他们正要一起离开，襄儿没等他们走，先从他们身边走过，离开了，她的泪水始终没有掉下来。

外面下着雨，襄儿一个人慢慢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也不明白康琦怎么会这样，昨天的他和今天的他完全是两个人。她蹲在路边，将头埋进臂弯里，任雨水淋浇。她想起海边的烟花，那幸福的感觉离她那么远，她只是个对幸福无能为力的孩子，往事的苦涩，今朝的困惑，未来的执著……幸福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康琦走到她面前，蹲在她的面前，他也没撑伞。

如果不能为你撑把伞，就让我陪你被雨淋。

“傻丫头，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他痛心地问。

襄儿抬起头，满面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嘶哑的嗓音说了一句，“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康琦看着她的脸，“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如果那个男人不爱你，说明他不值得你爱。”

“谁值得我爱？你告诉我！”襄儿的泪水不停地流着，“你告诉我啊！我该不该爱你？我算什么？你不喜欢我又何必招惹我？是不是我自作多情？我错了吗？为什么不说话？我喜欢你，康琦，我喜欢你……”

康琦被襄儿感化了，他没想到，平时那么安静甚至自闭的女孩竟然一瞬间变得这么疯狂。他扶起她，自己却毅然转身，无情地走开。

襄儿病了，三天没有上班，见不到她，康琦的心里觉得很空很空，可是他这个对爱情毫无信心的男孩，根本不敢接受她的爱。

这天他回到住处，却看到襄儿就等在他的门口。

“你闹够了没有？”他问。

“我想你，我想见你。”她站起来，声音极低微、极脆弱。

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他于心不忍了，他想狠心地拒绝，可他做不到，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他并不是不爱她，只是不敢去爱。

“跟我进来！”他说着拉起她冰冷的手。

襄儿跟他走进里面。

“襄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在你眼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问。

“对我来说，今天才是最重要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的明天，我懒得去理。”

“那我呢？在你的未来里，把所有的东西，包括我在内，都被你抛得一干二净了是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爱情是不可靠的，我父母的婚姻这样告诫我的！你已经不在我的梦里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你明白吗？”康琦说完转身要走。

“你这样算什么啊？”襄儿大声问，他停下，两人背对背地站在那里。

“我们从来也没什么。”康琦轻描淡写地说。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吗？”襄儿回头看着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犹豫了一下，说，“有，但只是从前的事。”他回头正视着她。

“从前？多久？”她心痛地问。

他冷笑道，“我的恋爱保鲜期通常只有一夜，可是我们连一夜都没有，我只是在那一瞬间被你感动了，我觉得不现实，这样正常的爱情不适合我。你明白了，现在，我对你没感觉了。”

她听着他所说的，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根根针在刺着她的心，“可是我对你有感觉，我还爱你……我爱你……康琦……”她一直盯着他，泪水盈满眼眶，声音颤抖令人心酸，她忍住了泪，埋住了哭，她不想用眼泪去感动他，那样的爱只是感动而已。

康琦转身与萧襄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你爱我是吗？”他问。

“是！”她很肯定地回答。

“证明给我看！”他提出很无理的要求。

“证明？”襄儿茫然地望着他。

“你不懂吗？”康琦讽刺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女人？”

襄儿怔了一下，还来不及伤心，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康琦轻挑地说，“我教你好了。”然后将一双魔爪伸向她，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帮她脱下大衣，缓缓解开她的小衫衣扣，第一个、第二个，襄儿不敢正视他的脸，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她紧张地要命，像个受惊的小兽，她狠狠地闭上眼睛，咬紧下唇，泪水流淌下来……

当他解到第四个扣子，他停下来，回过来将每个扣子好好地系上，然后双手按在她不住颤抖的肩头，“我怎么忍心伤害你？”

康琦几天没来上班，襄儿听同事说康琦要去国外继续学习，是今天是班机。襄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决定为爱做最后一次争取。

当她赶到机场，飞机还没有起飞，她疯狂地寻找着，终于找到了她想见的人，他看到她，怔在那里，眼中有惊讶、有感动。

“你有话对我说是吗？”康琦看着襄儿。

“我不想挽留你，你有你的方向，我不阻止你去找自己的梦。”她说，“我不知道两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两年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会不会改变，谁都无法去保证这一切，我不给你害怕的压力，没有承诺的爱情最轻松，像你我一样。”襄儿看着他说，“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我不管，我只想做现在想做的事！”她说着迈进一步吻了康琦的脸庞，康琦怔住了，他从没想到襄儿会如此地大胆，如此地旁若无人，她比他爱得勇敢。

“再见！”襄儿向后慢慢地退去，转身离开，慢慢消失在人群之中，他望着那背影，他忽然感觉，自己是那么怕失去她。

他抬起手想留住她，可是他却始终叫不出那个名字。

夜晚，寒星点点，襄儿倚在窗前望着夜空。

“襄儿，你在看什么？”室友问。

“天空，康琦飞走的方向。”襄儿幽幽道，泪水无声地流下。

“他会回来的，那也是他飞回来的方向。”

襄儿无法从那伤感中挣脱出来，她的视线一直停在那里，久久不肯移开。

“再见，子聪……”

一年过去了，法国，康琦的学校。

襄儿等在校门口，她不知道这一次是否会有什么结果，但是她不再像从前一样茫然不知所措，她的目光坚定，无论什么样的结局，她都准备好接受。

学生们纷纷出来了，她站在不是很显著的位置，她知道，就算是在茫茫人海，他们也可以看得到彼此。

康琦终于出现了，确切地说，是他和两个外国女郎同时出现的，他们左拥右抱，很亲密的样子。

他就是这样寂寞难耐，她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任何感觉，那样的动作又能代表什么？更何况这是在法国。

他还是看到她了，只要他没有从她身边无视地走过，她已经很开心了。

他停下来，惊讶的眼神带着笑意。

那两个俏丽女郎与子聪吻别，康琦微笑着看着襄儿，襄儿也微笑。

“意外吗？”她问。

“很意外。”

“我想你，所以我来了。”

他们是那么自然而然，没有激动，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更没有抱头痛哭，只是轻轻地问候、淡淡的温暖和那么一点点地惊喜而已。

康琦看着她风尘赴赴的样子有些心疼，接过她手中的行囊，两人一起向前面走去。

襄儿真的累了，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她看到外面的阳光，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

康琦敲了敲门，“襄儿，你醒了吗？”

好熟悉的声音，好亲切的声音，她的心弦随之震颤，并涌起阵阵温暖，她奔到门口，停下来，回头将外衣套上。

“早上好！”

“早上好！”

“昨晚睡得好吗？”

“昨晚——好像很长。”

“你睡了很久。出来，尝尝我的手艺，我在这里学会了很多东西。”

襄儿随子聪出来。

“你来得真巧，是不是知道我放假？”康琦问。

“放假？那正好陪我逛逛——如果你有空的话。”

康琦点点头，“我陪你！”

这一天，他们游览了许多地方，他们都感觉很轻松，没有任何包袱。康琦好久没有看到襄儿这样的笑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

“玩了一天，累了吧！”

“有一点。康琦，我们做个游戏，测试一下我们的缘份。”襄儿提议。

“现在我们就分开，你走这边，我走那边，半个小时后，如果我们还能见面，无论在哪，我们就重新在一起，如果，不能见到彼此……”

“我明白。”

“不管你认不认真，我真的想测试一下。”

“好啊！”康琦这几天显得格外地迁就。

襄儿没有一刻的犹豫，转过身。

“不要走太远，你对这里还不熟。”康琦嘱咐道。

“我不会走出你的世界，除非……”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襄儿义无返顾地向前走去。

康琦望着他的背影，好久好久。

襄儿凭着感觉向前任意地走，她从来不会记路，而且经常迷路，走到哪里算哪里了，反正只是个游戏，此刻，她对这个游戏的态度并不认真。

康琦呢？他也一样，游戏终归是游戏。

他们都不会太认真，因为他们的骨子里都太自由了。

她早就忘了时间，一小时后，她竟能绕回原地，她感觉到这里有点熟悉。

康琦还站在前方，他回过头看到她。

她走过去，微笑着。

“你没有走？”她问。

“我怕你迷路，所以我没走。”

“我知道时间过了，可是我的表在半小时前就停了，所以不管多久，它都停留在我们分开后的半小时内。我不管那么多，缘份掌握在我们手里！”

康琦也笑了，他伸出手，说，“我的表也停了。”

襄儿待了一星期，这段时间在这里她很快乐，已经够她回忆了。

晚上，他们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灯火阑珊，她问，“康琦，有没有喜欢过我？”她没有看他，他也没有看他，他们的眼神都在前方。

“喜欢。”他回答。

“现在呢？”

康琦欲言又止，他还是不敢回答。

“现在呢？”她重复着。

他看着她，“我喜欢你，可是现在不能在一起，你太认真了，所以我也必须对你认真，可是我现在无法给一个女孩幸福，不能给所爱的人幸福就不要去爱，可感情的事我又那么控制不住。”

“你想得太多了，也许是出于责任感，谢谢你能这样认真地对我讲这些。我——会等你！”她看着他说。

“一年后我毕业，如果我们都没有变就在一起。”他说。

不知不觉到了天亮，康琦起来后，发现厅里的桌子上摆放好了早餐，是襄儿做的。

他敲了敲了襄儿的门，里面没有动静，他推推门，门没有锁，开了，里面空无一人，床上有一张字条。

“康琦：

我回家了，记得我们昨晚说过的，一年后，如果我们都没有变就在一起，我等你！

襄儿”

又一年后。

海之夜，夜之海。

谁能抵挡那深刻的温柔？

烟花，升在海岸，没有比烟花寂寞的女子，只有比烟花灿烂的笑脸，那笑里还有泪。

“如果有个男孩为我在海边放烟花，我就嫁给他！”——

有个女孩曾在海边说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