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婚姻是鞋子，那幸福就是内裤了。这玩意太私密，很少有人公开展览，展览了的也就不再是原来的幸福了。婚礼上的新娘，自然很幸福，可她表现出来的却是羞涩。雷政福和红霞小姐的运动时刻也很幸福，可他一定不愿将这幸福拍下来公开。设想这样一个场景，某人高举着内裤展现上面的精斑说自己很幸福，你就知道这人并非幸福而是变态。

有人对这种偷偷的幸福理解更深刻，甚至艺术化到拍成了电影。这就是罗马尼亚电影《无声的婚礼》。看完电影，才知道原来罗马尼亚人，除了战争和革命，居然也有和常人差不多的结婚和幸福。

故事还要从头说起：这是一个童话般的小村庄，里面生活着一群贫穷却快乐的人民。尤其是其中一对男女真心相爱，他们总是不停地做爱。看广袤的麦田里一个赤luo男子慢慢的站起来，衬托着宏伟的落日，那雄性的美实在让人惊艳。而当男人告诉女人他们要结婚时，俩人又迫不及待的躲进谷房做爱。横躺的女子在往复运动中逐渐被稻谷掩埋，慢慢只剩下两个鼻孔。然后她突然坐起来为降临的高[chao]欢呼，这女性的呐喊实在动人心魄。我相信，这份艺术化了的返璞归真的幸福，纵然是和尚尼姑看了都会动容。

当然，他们的爱也是有缺陷，因为他们并没结婚，也不被承认。为此，女方的父亲为名誉差点和男方的父亲打起来。但还是被俩人的爱感动，一起允诺了这份婚姻。这个村子当然并非只有这对男女和这对父亲，影片里还有田野、醉汉、顽童、蠢夫、侏儒、啤酒、威士忌、科学怪人、狂欢和马戏团，更有那个让人期待的即将到来的婚礼。把这一切元素加起来，可以说这里就是一座世外桃源。把这一切快乐集合起来，可以说这会是个太幸福的故事！...

然而，现实是这片桃园并非真的在世外。

预定的大喜日子是1953年3月9日，客人通知了，酒肉备妥了，场地预定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时刻一到欢乐上场了。蹊跷的是，恰恰在这一天斯大林死了，党国要举行七天国丧。于是一个从未露面的一脸严肃的政治指导员来了要求立即取消婚礼。面对领袖和钢枪，村民不得不低下头。

可指导员很快离开了。两家人望着陆续到来的客人和一堆就要腐烂的食品，实在不忍心让大家扫兴。三个臭皮匠也是诸葛亮，商量的结果是要开一场前所未有的无声婚礼：

只见摆满食品和烧酒的长桌上，人们用手指取代了刀叉以防发出声音，男女用手语比划代替了嘴巴发声以防被外界听到，窗户用厚重的布帘遮住了以防残余的声音外泄。……这样一来，百十号客人的婚礼，居然真做到了鸦雀无声。客人们挤眉弄眼的给新人送上祝福，新人们扭捏作态的用哑语给客人答谢，整个现场满是笑容的脸，慢是无声的快乐，这份偷偷的幸福，反更让人动容。如果婚礼就这样进行下去，没准真会成为全村人共同的幸福记忆，真的创造一次伟大的奇迹。

然而，事故还是发生了，所有人虽然能管住嘴巴不发生，却有一人没管住肛门不放屁。在万籁俱静中突然就爆发了一声响亮的屁。这尖锐的啸叫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刻意的宁静，也打碎了梦寐的幸福。

紧跟着那声啸叫，一脸严肃的指导员来了，全副武装的警察来了。再接下来，这片无声的欢乐，被几声刺耳的子弹声打碎了。一村呆萌而幸福的村民，不再沉默立即成了不畏牺牲的斗士。……而最后的结果，不用想就知道了。

而你想不到的是，这个村子从此开始真的变成寂静之村了：在所有男人都被抓走失踪后的几十年里，村子里的女人们不仅真的成了哑巴，且听力也消失了。别说人，就是那条总在吠叫的狗也不再吠叫，那群总在喳喳的鹅也悄悄的，连夏天的知了和秋天的蟋蟀,都遵守着村子的规矩不产生任何声响。对此，你不能说她们不幸福，因为她们的生命一直停留在那次无声却快乐的幸福婚礼里，在偷偷的品味那偷偷的幸福呢。

不知道剧本是虚构还是有其事。不过，作为后缀，类似的默片，却并非只是卓别林的杰作，也并非罗马尼亚的圣迹，而是就发生你我身边，就发生在光天化日下，且一直在不间断的演出。如果你不知道，那也只因这样的演出没有导演敢导，没有摄影师敢拍罢了。

不说别的，就说李承鹏《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几次签售现场，每一次都是一部绝无仅有的默片演出：

你看：现场台子上早准备好的条幅上“演讲”二字被精心遮起来了。主持人的话筒被一只手拿走不见了。流沙河于建嵘冉云飞等一列嘉宾尴尬露脸后无奈退场了。主人公的表现就更突出，他戴了一副黑色大口罩，完全屏蔽了嘴巴的存在，整个人只有那双大眼能证明他是谁。

而这一切的起因，据他的微博说是：“深夜接到有人匆忙传达的上峰死命令”：不准说话；不准致开场白；连“新年好谢谢你们”也不准说；不准介绍嘉宾名字；不准读者提问，也不准回答读者提问；……概括一句话就是:不许有一点声音。

当然，正如一个屁搅黄了一场婚礼一样，这里也有意外。据说八十多岁的流沙河被强行扯走前对李承鹏说：“文人，写下去即是胜利”，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表达的，大概是耳语或腹语，反正李承鹏听完潸然泪下。

再有大眼在坐下签字前默默的展开了内衣，所有人都看见了白色t恤上的四个大字——“我爱你们”，紧接着一片掌声打破了浓重的沉默。

值得庆幸的是，尽管有这些意外，却并没发生在罗马尼亚电影那样的情节。据说各个角落都蹲守着威风凛凛的国保，毕竟命令和枪声并没来到。接下来的整个过程，很快恢复沉默，甚至连一声快门声都没有，连一把菜刀都没见。看见的只是长长的队伍静静的前移，一切按部就班到绝对合情合理合法。

正如罗马尼亚电影那样，这个演出也有一个闪光的亮点：一读者学着大眼也戴了一个黑口罩，且上面多了三个字“避言套”。而李承鹏居然最后与这个人合了一张影，从而诞生了一幅写实派的现代艺术。看这张照片，分不清眼神传达的是愤怒还是感恩，我倒宁愿相信那里都是无言的幸福，毕竟他们没受到任何干涉！

从1953年到2013年，六十年过去，斯大林早已走下神坛，默片早已成了古董。虽然警察还在四周，枪支还在被控，而枪声却消失在了历史的空气里。不说53年罗马尼亚的枪声，就是89广场上的炮声也早不见了余波。推测一下电影里罗马尼亚的寡妇村也许早成了共产主义的天堂，而伟大的中国人民，也代替他们完成了他们未完成的事业：成功的演绎了一场无声的幸福！

抚今追昔，一场普通的婚礼消灭了半个村子，一本常识的科普重温了默片时代，不得不承认，时代的确在进步。如果把这段情节在再版中作为序或跋补录进去，把这张合影作为插图加进去，也许会再吸引一个导演拍一部《无声婚礼》续集，也算为文化中国的建设做了一份贡献。

但愿这事不要再等六十年，拍出来的也不再是默片，人们有幸也不再偷着福。

于木鱼宅

2013-3-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