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的冷,和笼罩天上的霾,将身躯牢牢而长久的锁在一座逼仄的房子里。听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总觉得它们是在嘲笑自己不如一只笼子里的鸟。所幸冬天终于过去,雾霾终于散去,这只鸟儿终于可以从笼子里跑出来,尝试着练习一下久违了的翅膀了。
这翅膀,不是别的,就是那辆公路自行车。小心擦拭一番,打气润滑后,在小区里试骑几圈,感觉和以前一样顺溜溜,似乎仍保留这以往的圆滑轻快。自己也知道如果一定要说不同的话,其实只是这双腿,这玩意大概无法也用这样简单的擦拭打气润滑,就能恢复以往的强健。
且不管这些,反正不打算百公里往返,五十还是没问题的。甚至五十公里都未必,只要找一处躲开人流自享清净之处就好。例如暂定目的地就是城外那片晚秋曾拜访过的麦田。
出的城来,感到对面有一阵阵的风吹过。冷到颤抖倒还不至于,但脚下加力是必须的了。前面是一片不算广阔的水面,严格说是冰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冰面危险,请勿垂钓。可是很显然,这条幅没起到一点作用,就如同我党三令五申的防腐令没起作用一样:但见那冰面上的人群,如同一群黑色的鸭子,黑压压的一片。相隔着几十米看不清他们到底有多少收获,可以推断的是,他们也都是和自己一样长时间锁在笼子里的鸟,此刻正在这里放风呢。且这放风的快意,一定远远超过了冰面破裂所隐含的危险。
不过,对自己来说,对他们勇敢的敬佩,倒还在其次,投身在这一群鸭子中间,不管是垂钓还是旁观,都难以找到那份对初春的感觉。
于是,驻足几分钟后,接着上路。拐过一个弯,对头的风变成了侧风,让你有力气和心情,可以抬头看看风景了。这时才看见路边的行道树,的确有了一些异样:城市街道两边拄着双拐、挂着吊瓶的银杏,早已消失。此刻的路边,只是一排普通的柳树。可这普通的柳树,却也不再是晚秋那样像一群一身风尘的怨妇,也不再是冬天那样是一排干瘪赤luo的老太,而多少有了些闺阁少女卖弄风*的妩媚:
只见那细细的枝条随风摇曳,远远看,草色还不见踪影的地方,却明显有了几许鹅黄嫩绿的新意。尽管边沟的背阴里仍有片片残雪,可这春的信息,却已经不经意的挂在少女的眉梢了。
在一个没人没车的地方下来,方感到严密包装的冬装里已是一层细微的汗意。望着这片似有似无的嫩芽,弯腰做几次深呼吸,忽然感到了一身的轻松。好像那沉积了整个冬天的晦气一下子都被喘了出去。小心的折下一段枝条,仔细的拧松皮干,就得到了一段圆管,用牙齿咂出一点簧片,有点青草的涩。尝试几次后,这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就成了柳笛。闭上眼,运一口刚进入肺腑的初春的空气,周边就响起了一声嘹亮的笛声。等再次骑车上路,这高低错落抑扬有致的笛声,就成了独行者最亲密的陪伴。
再次拐了个弯,别说那生活了多年的城市街道、楼房、市声渐渐远去,就是连绵不断的乡村街道和袅袅炊烟都不见了踪影。前面越来越清晰的是一片桃林,还完全没有一点桃花的迹象。之所以确定是桃林,是因为想起几年前一家三口曾在这里义务帮过工。那次半天时间和主人一起摘了一大车桃子。当然,帮工也并非完全义务,因为顺便尝到了最好的桃子。
有诗说人面桃花,想来再过几个月,这里的桃花依旧,而一家三口摘桃品桃的景象,怕是很难重现了。
干瘪的桃林和无法重现的劳动,都随着车轮再次的转动,而很快成了过往。再往前,是一片不高的山坡,山坡上有一片疏密不一的杂树,围绕着一片不大不小的麦田。这些都是平常的景色,一点不会让人惊奇。而让人惊奇的是,这片麦田里的雪,和别处不一样。别处很难见到成片的残雪,而这里的雪却并未完全消融。田陌纵横的麦田,被残雪分隔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图案,黑色和白色规律的交叠,恰似一张不经意写就的写意山水,或一幅没人能解的毕加索的印象派。
走近了,仔细看,麦苗依然枯萎,残雪也很坚硬。走的时候可以清晰听到雪团在脚下“咯嚓咯嚓”的破碎声。回头身后一行或深或浅的脚印,完全不知道它们代表了什么?是人对麦苗的践踏?还是人帮残雪消融的助力?抑或只是一个路人对一幅画无意却必然的解构诠释?
找一片平坦的雪层较厚的地方,四脚八叉的躺下来,并尽量伸展开躯体。一下子感到天是如此高远、云是如此散淡、光是如此柔和。让双手和残雪做一次亲密接触,让肺腑和大地来一次互通有无,仿佛那雪团的凉意伴着土地的芳香,和初春的躁动一起,沿着身体的每个毛孔,开始汨汨的交流,并很快融合在了一起。随手抓一把残雪放在嘴里,有一点土的味道。闭上眼做一次深呼吸,有一股麦苗的气息。慢慢调整呼吸,气沉丹田,想象自己不再挣扎,不再煎熬,此时此刻只有快乐的放松、放松、放松、放松、放松。于是,风没了,天没了,头没了,骨没了,四肢没了,色香声味触都没了,连躯体也没了,整个人变成了画布上的一滴墨!
直到脸上传来一阵热辣辣的舔舐,猛睁眼才看见是一个羊倌赶着一群羊走过。不得已回答问询,然后站起来讪讪的离开。老远了,还看见一个大大的“人”字,仍清晰的留在那里!就像是一具丢掉了*体的魂灵!
如今两天过去了,不知道那个麦田残雪上的“人”是否还在,但有一点确定,就是当时的感觉真的还在。也许只是为了这份感觉,也会在不远的未来再次拜访这片麦田。到那时,人字也许不会再有,取而代之的则是海子说的:面朝麦田,春暖花开……
而你照样可以融化在这片麦田的花海里。
于木鱼宅
2013-3-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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