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春，发工资了，赶紧上去领吧！财务室快下班了。”杜三人刚接近宿舍，高亢的嗓音带着喘息已经迫不及待地先挤进了门缝。

杜三微胖，天气闷热，说几句话都有点气虚了。他刚快步从办公楼（因为少只胳膊身子不太平衡）跌跌撞撞走下来，那侧空荡荡的袖子像只被线扯着的鸟儿，随风飘舞。杜三用唯一的手臂推开宿舍门，外面的阳光热刺刺地射进屋里和潘美辰的歌声撞在一起“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杜三反手把燥热的气息关到门外。呼次呼次喘着粗气，站在扑棱棱旋转的电扇下，那只空袖筒舞动得更欢实了。

李春如泥塑般直直地盯着手里的一张照片。手机里潘美辰不厌其烦地沙哑着嗓子起劲唱：“在我疲惫的时候，我会想起它……”歌声在宿舍墙上乱撞，震得杜三心尖尖扑刺刺地难受，李春却是面无表情，呆若木鸡。

杜三听得耳膜子疼，心里叹息一声，皱皱眉头，忍不住去推李春：“我说李春，这个女人和咱残疾人不是一路的，走就走吧！还老看她相片干啥？当吃当喝？再说，长痛还不如短痛呢！早晚就是这么回事。你看哥哥我吧，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多好。哎！我刚看了工资表，在咱残疾人里，这个月还是就你工资高。赶紧上去领啊！明天歇班，我凉快会，到饭店买俩下酒菜，咱哥俩今晚好好喝两杯？一醉解千愁，中不中？”

李春抬起眼：“哥，我知道在咱残联，就你对我最贴心，但我不想喝酒，怕醉。我不许你说云儿，她是个有情义的女人，我相信这次她回家是遇到麻烦了。我也相信她还会回来。”

杜三翻翻白眼，吧嗒吧嗒嘴：“李春，你就傻吧你啊！你这是遇到放鸽子的了，知不知道啊！哥哥我快四十了，对女人还是比你了解的多。你这个从网上出来的女人，我一听说，就知道她不地道。当初劝你，你就不听。你说她四肢健全的，咋会找一个残疾人？在你家住了快一年，把你的钱折腾得差不多了吧？你还拿路费送她到车站，走了快一个月了，电话关机，音讯全无。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你还相信她？”

李春掂量着杜三的话，暗暗也倒吸了口凉气，心里不免就有点打鼓，不能说杜三的话没道理。但是……但是，云儿的眼泪；云儿对自己真情实意的流露；云儿曾经说过的话语，难道都是骗人的？从直觉上李春感觉云儿不是骗子。

二

李春因为小儿麻痹致使一条腿有点跛，但不影响生活能力。他会开车、修理简单的家用电器。在这个厂子干了五六年，人很实在也厚道，对待同事很热心肠。总体来说，中等身材的小伙子长得还算眉目端正，重要的是李春身上有一种近乎倔强的自强不息的精神，不怕吃亏的性格让他人缘很好。

在这个福利厂，李春从没把自己当做需要被救助的残疾人。他和正常人一样工作在一线参加各类（有时候车间主任会考虑他的身体情况，照顾他不需要做重体力劳动，他婉言谢绝了）劳动，甚至工作起来的劲头比正常人还要卖力、出色。李春的口头禅是：不要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我并不比正常人差。

因为脑子好使，技术方面的活，他细看几遍就会操作；体力活他一样都没落在正常人后面。（有时候还帮助体质弱或者有点懒散的人完成任务）施以援手的时候，李春从不提条件也不计报酬更不会因人而异。所以，不管是车间主任、后勤领导还是普通工人都喜欢和李春打交道。三十三岁的李春的个人问题，自然被同事和领导挂在心上了。

厂里未婚的残疾女子不多，在李春三十岁那年，厂里倒是来了几个未婚的残疾女子。一个个年轻、漂亮。领导和好友帮李春物色了二十四岁的未婚女孩子——小然。在几个女孩子中，小然有种鹤立鸡群的超然。表面看：小然穿戴整洁、时髦。波浪似的长发染成让人很舒心的栗色，闪耀着灿烂的光芒；双眼皮、大眼睛，睫毛长的像个洋娃娃；直挺的鼻梁，樱桃似的小嘴，脸颊白皙光洁红润如桃花，白嫩的玉手涂抹着猩红的丹蔻指甲，让人不由心生怜爱，揣测这个女孩子很懂得保养、爱护展现自己。虽然一只手臂和腿部也是因为小儿麻痹有些弯曲，但整体形象不错。

大家对李春说：“就她吧！瘸子里挑将军，她的残疾程度也不是很严重，你就大胆追求吧！”李春也思忖着，是啊！自己毕竟也老大不小了，瓦房上的草还想接个籽留个秧，何况自己是个人？留个后代，也算不枉此生了。

李春不会甜言蜜语，但他会默默地帮小然打水、洗衣、拖地。像打饭、洗碗更不用提。搞卫生的残疾人满勤的情况下，工资是八百元，（李春每个月的收入是两千元左右。）接触一个月，俩人温度急切上升，小然提出到外面开房。开始李春以为是自己的魅力征服了小然，心里很喜欢。但随着接触增多，发现小然在光鲜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龌龊——小然喜欢逛街；喜欢买化妆品；喜欢做出租车；喜欢玩；喜欢让男人给她打电话、工作不认真而且每个月的二十二天满勤她也保证不了。这些毛病李春还能忍受，毕竟是女孩子嘛！玩心大些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最要命的是，小然还喜欢抽烟喝酒，要求开房后，问李春要钱。小然说：“没有钱，我和你耍什么朋友？以前的男人睡过后，都主动给我钱。”

李春不是小气的男人，但李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对小然说：“你的以前我不管，既然咱俩处对象，我觉得你不应该把咱俩的关系定性成嫖娼，有些坏毛病你得改改。咱们身体残疾了但心灵不能残疾。”

小然涂着丹蔻的兰花指优雅地夹着香烟，从嘴里吐出袅袅地圈圈烟雾很是不以为然：“和你睡了，我就得嫁给你？你也忒老土了吧！我就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

小然一边和李春亲热一边和别的男人暧昧。厂里警告经常旷工的小然，不遵守厂规就解除雇佣合同，小然依旧我行我素。李春毅然地和小然分了手。李春说，心理残疾比身体残疾更让人害怕。从此李春一心扑在工作上，把对自己追求的爱人埋在心底。下班闲来无事，李春申请了qq，为自己起了网名：想有个家。

三

工厂附近有个网吧，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因为喜欢牵红线，所以为网吧起了红娘的名字。她叫红玉，经营的是电信局充话费的一个站点。里间屋子有六台电脑提供给周围的成年人上网聊天及视频。因为热心和爱好，她在自己的电脑上免费为大龄青年注册了红娘专线，为每一个她认为优秀的男孩子认真地设计音乐背景，上传资料和照片，弄得跟非诚勿扰上的生活记录片似的。

李春没事的时候也喜欢上网。他的情况，红玉从充话费的领导和职工口中已尽获悉，领导和同事的极力推荐让她对李春的婚事很上心。她详细地问了李春的年龄，把李春不同侧面的照片配上精心设计的文字和音乐做了个征婚网页。第二天就有个内蒙的离异女子过来问李春的情况，她的网名叫：我想有个家。

红玉是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她并没有急切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春，生活经验告诉红玉，很多离异女人背后都有故事，而且现在的骗子骗术高明，让人防不胜防。红玉对那个我想有个家的女人说，李春是个身残志坚的男人，但某些方面确实不能和正常人相提并论。你是个健全的女人，为什么要找残疾人结婚？

我想有个家的女人说：“我想和他单独聊聊，看他是不是像你资料显示的那样出色。如果是，我觉得，嫁给这样有责任有能力的男人安心；我的前夫长得一表人才，因为相貌出众，我嫁给了他。结果，好吃懒做还招蜂引蝶，没钱心情不好还使用家庭暴力。这样的健全男人还健全么？所以我纠正一下你所说的话，爱情是需要找感觉的，不是别人以为的合不合适。而且婚姻是穿鞋子的个人感觉，希望你能给我也给他机会。”

红玉明显感觉电脑对面的女子口才了得，要是个骗子？红玉不敢想象后果。在了解过程中，红玉知道，这个女子三十岁，婚后有一女儿跟了前夫。没有亲妈（亲妈去世了）的娘家，和父亲、弟弟、弟媳住在一起不是个事。她希望找个有情有义有能力的男人终身为伴。她的网名和李春恰巧相同，这个难道不是一种缘分么？

红玉还是不敢肯定，这么老远的，难道这么纯粹？真的像她说的，爱情没有距离？有缘千里网线牵？红玉把这些顾虑跟厂子里关心李春又德高望重的老领导念叨了念叨，上年纪的领导还是睿智、开明地表态：“其实这种事吧！在现代社会，也不稀奇。事情可以一分为二看待——也许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就想找个终身伴侣；也许，可能......但我觉得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尝试一下。就像那个女子说的，给彼此一个机会。反正主动权在李春那，只要有慧心、慧眼，相信也希望李春能找到自己称心的伴侣。”

就这样，红玉经过掂量，给李春特意交代：“qq号给你，一切主意靠你拿，把钱袋子捂紧了，骗子最终的目的就是钱。别让她掌握你的经济大权。我只能这么给你提个醒，红娘的义务就是把线头交给你，至于其他的，只能靠自己了。”

李春点点头，脸颊微红，泛出渴望爱情渴望家庭的羞涩笑容。对于红玉的热忱，李春是感激的，况且一个身体健康的女子表示对自己感兴趣，这个意义本身就让李春很是欢欣鼓舞。在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标准的爱人就是个健康人，只有承受过身体缺陷的人才会懂得，一个健康的身体对于一个残疾人的重要性。他用对生活感恩的心态对红玉道谢：“谢谢姐，我懂。不管结果怎样，还是从心眼里感谢姐的。”

红玉浅笑着，心想，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就是形容现代红娘的吧！她带李春找了个靠窗的电脑坐下，又细细交代了一番，才去忙自己的工作了。不到半个月，李春告诉她，俩人视频过，彼此都很满意。李春幸福地说：“姐，我没有瞒她，实话实说自己的情况。她叫姜云，提出这几日就过来，让我接她。”李春哼哼唧唧地又说：“她想直接到我家，不想让你们见她。她说，婚姻是俩人是事情，要信任她，就别让别人参和。”

红玉有些吃惊，这么快啊！而且？她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觉得有必要给李春泼点冷水：“李春，别让表面的幸福冲昏头脑，她想要避开一切人？你，你要小心啊！”

“姐放心，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叫云的女人，就是我想要找的爱人。”李春脸上那种期待爱情的红光又在闪耀。红玉能感受一个被爱情遗忘的人的心情，好似无意被生活的大浪推到海滩的那尾干渴的鱼，冲击沙滩的点点浪花都能让它有回归大海的激动不已。

红玉不禁开了玩笑：“等你的喜糖啊！可惜，你有了爱人就不能照顾我这小本生意了。”李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傻笑。

四

好似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当这个叫姜云的女人站在面前，李春就一个字——呆！女人长得不算漂亮，但很顺看，衣着得体，干净利索。那双眼睛很是温柔妥帖，没有狡诈的成分。“李春，我们回家吧！”自称姜云的女人微笑着过来拉李春的手，自然得像是邻居小妹或者生活多年的夫妻。

李春恍惚感觉像是在梦里，悄悄掐了一下，才回过神。招手叫了辆出租，上了车，只会傻笑了。女人说：“看了你的资料，我就爱上你了。那个红娘把你介绍得很感人；和你视频聊天，感觉你很实诚，是个过日子的好料；今天见了你，感觉很真实，是个能依靠的人。”

女人的大方倒让李春有些忸怩了。听着手机里潘美辰深情地低声沙哑：我想有个家…..只要心中充满爱，就会被关怀…….李春不敢看姜云，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有点自卑：“我是个残疾人……”

“有些表面健康的人，心理却是扭曲残缺的；以后我不允许你再提这个，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做残疾人。”女人很激动，说得很真情，没有表演的成分。李春觉得她是在和前夫比较自己，眼角就有点润润的了。女人伸手过来，轻轻覆盖着李春的手背，从手掌传送过来的温暖，一直侵润到李春的心里。

小村庄热闹了，一拨一拨的人跑来看李春带回的女人。有掩嘴笑的、有呆呆看的，更多的人是好奇的。女人大方又得体，很随意地让大家进屋，像是刚出了远门回家的媳妇。村子里的人问话，女人是不多说的，只是笑，但随和的微笑让大家感觉，感觉有点怪怪的。这个女人看着也不缺心眼，咋舍得背井离乡？女人只是微笑，并不理会大家的疑惑，开始动手拾掇有点凌乱的屋子。

她问李春：“你经常吃什么饭？”李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经常是我一个人，上班就在食堂吃了，几乎就不在家住。但我会做饭。”女人笑了：“看样子，就知道家里没有一点人气，快发霉的味道。”女人浓重的地方话，好像只有李春能听懂，俩人有说有笑的忙活，倒让村里人不好意思了。

有邻居大妈悄悄拉过李春：“孩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有个媳妇，我也高兴。如今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得提醒你，就是你得多长个心眼，要是实心实意给你过日子，就得给你生个小孩，这女人呐！有个孩子才能拴住心。”

李春点点头说：“大妈，我知道您的好意。现在还早，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跟我过，等有好消息，我一定告诉您。”

有女人的家才像家，看着拾掇的清清爽爽的屋子，李春心里跟喝了蜜似的。工作的劲头更足了，每天骑着代步车，下班还知道收集那些工友们随手扔掉的饮料瓶子，说是拿回家卖给收购站。大家就取笑他，李春，有个老婆就是不一样啊！大钱小钱一起抓，知道过日子了啊！李春就憨憨地笑，眼睛里全是满足的笑意。

发工资了，李春留下一百多元的生活费，其余的交给姜云。姜云一惊：“你不怕我拿钱跑了啊？”李春憨憨地笑：“你不嫌弃我，和我住一块，我就很满足了。这点钱，不多，但这是我的心意。在我们这里，男人赚钱交给自己的女人，天经地义。”

姜云愣了一下，抿了下嘴唇，捏钱的手有点抖。其实自己刚来的那会，李春给自己买衣服，已经花了一千多元了。她没想到，李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放心把工资交给自己保管。李春说：“云儿，等下个月发工资，你去到城里买根项链吧！我们这的新媳妇都有金项链的。”

姜云张张了口，咽了口唾液，还是困难地说：“李春，要是我，我爸，他过来问我要钱？咋办？你，你会感觉我是骗子吗？”

李春也是愣了一下，想起那几日，姜云告诉自己的事情，姜云说，前夫是个无赖。为了摆脱那段婚姻，姜云从父亲那借了八千多，帮她请律师打官司，耗了几年才把婚理了，女儿的抚养权非但没争取过来，反而被前夫讹诈去了一千多元，总共欠父亲一万块元。父亲听说她找了人家，一直打电话催要这笔钱。当时李春心里也是一咯噔，这不是红玉姐给自己讲解的骗术之一么？但姜云的另番话又打消了他的疑虑。姜云说，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是实诚人。我要是个骗子，等过了三五个月，和你熟悉了，让你感觉离不开我、信任我了，才告诉你。那样你就不会怀疑。你说呢？

李春还是留了心眼的，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六万元，存在一张银行卡里，密码自己知道。家里放了几千元，以备不时之需。李春当时是这么跟姜云说的：“厂里给我交五金，我一个人过惯了，每个月的工资，我花得也剩不下几个了。家里就几千元，要是你爸不嫌少，让他过来拿好了。毕竟这是女儿的家，让他老人家过来认认门也好。”

姜云当时好像皱了皱眉头说：“其实我挺讨厌他的，我们关系一直不好。先拖着吧！等攒够这笔钱，再说。”

李春也没再吱声。现在姜云又提起话题，李春想了想，像是下了决心，从隐秘的地方取出六千元，递给姜云说：“云儿，我觉得你不像骗子。你爸的事，你自己决定吧。”

姜云手抖得更厉害了，鼻子一酸，泪掉下来了：“李春，不要这么信任我，毕竟我才来了一个多月。我的以前，我的以前你是不知道的。”

李春抱着姜云说：“云儿，我们虽然没有办手续，但我已经把你当做妻子了，我是你的丈夫，就是你的依靠。以前已经过去了，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姜云哭了，哭得一塌糊涂。

五

姜云很体贴李春。洗衣、做饭，做家务样样能干，而且从不让李春插手。还学会了在院子里种些青菜，喂了小鸡。李春回到家，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是甜腻腻的，小鸡叽叽喳喳叫的很是生动，让家里充满多年未有的生气盎然。姜云总是听到摩托车响，就出来迎接李春。李春家的门每天都是很欢快地吱吱响动，连邻居大妈也夸李春有福气了。李春很陶醉，原来幸福就是这个模样。

一日下班，姜云羞答答地掩上门，把李春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春，你快做爸爸了。”李春又惊又喜：“真的？多长时间了？我怎么不知道？”“傻瓜。快俩个月了，你是男人，你当然不懂了，我也是今天才确定的。”李春幸福的想把姜云抱起来，姜云麻利地躲了，咯咯咯……的笑声把院子里的小鸡吓得四散逃去。

姜云的父亲还是来了。李春下班后，感觉院子里的空气充满了烦躁的火药味，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窒息。姜云没有迎接李春，满脸怒容站在屋门前，一手扶着腰，身子好像在发抖。快七个月的身孕，看起来很笨重。李春下了助力车，从口袋里掏出专业为了应酬的好烟，递给那个当爹的人。那个男人没有接烟，看起来很是气恼，也没有理会李春，用浓重的家乡话咕哩呱啦地说着，李春大致能听懂是指责姜云不给钱。

李春回屋，搬出一个凳子给男人，回头对姜云：“咱爸来了，咱先做饭吧！咋能见面就吵？”姜云气呼呼地说：“上个月就给他寄回去八千元，说好这两千，再等几个月就给他寄回去，他非过来亲自拿，还要加利息。不给他，就要我跟他回去。”李春看看满脸怒容的俩人对姜云说：“别气坏身子了，不就是两千块钱，我出去一趟。”姜云忽然就拉住李春了。小声但坚决说：“你别管了，他贪心着呢！我这里放有两千，他要就拿走，我要他打条子，两不相欠。”李春笑了说：“我出去到饭店买几个菜，我陪你爸喝两杯。”

李春拎着菜回家的时候，口袋里揣着从邻居家借的两千元钱。那个男人看起来也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吃饭还在嘟嘟囔囔地说钱的事情。吃过饭，姜云铁青着脸，甩出两千元，非要男人写字据。男人贪婪地数着钱说：“我就不认识字，你让我写啥？你就不管你的女儿？”

姜云一惊：“我女儿怎么了？人得凭良心。”

男人把钱装到口袋，用一只手捂着，生怕谁抢了去，慢条斯理地说：“你女儿的爸爸不要她了，现在是我在替你养着。你就不拿点生活费？再说，我还年轻，怎么着也得找个老伴吧！你再给我拿一万，我管你女儿，咱俩两清。”

“我女儿不用你管，过几个月，我就把她接过来。你的事，我管不着。”姜云冷冷言道。

男人面容僵硬了一下，忽地站起来，深深地看了姜云一眼：“翅膀硬了啊！别忘了，你的证件还在我那，什么时候回去取，你自己看着办。”说完，也不等李春、姜云答言，掉头就走了，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李春站起来想要送客人，姜云拉着李春，不让他出去。李春看姜云吃的很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李春觉得那个男人很是怪异，要是父女关系，咋看不出一点亲情？李春把二千元钱给了姜云，嘱托她，村里有超市，想吃啥就买，别亏了身子。姜云说：“春，你就不问问我，给钱的来龙去脉？”李春笑了：“我相信你，就像你觉得我并不比正常人差一样。而且我在乎的是你的人。”姜云感动的又一次掉泪了。

姜云说，女儿今年十三岁。从小得过一场大病，因为当地医疗条件差，也没有钱，就没有根治。孩子隔段时间，就会犯病。到大医院才诊断出：羊羔疯。医生说不及时治疗的话，这种病越犯越严重，甚至会危及生命。

“我想等孩子出生后，把我女儿接过来，你看成吗？”姜云问。

“行啊！要不，现在我请假，咱俩回去把孩子带回来？”李春跟姜云商量。

“别，你就别去了，我们那远，一个人来回路费就得一两千，你上班吧！等孩子出生满月后我就回去，把女儿带过来，安安稳稳跟你过日子。”

再有一个月孩子就该出生了，姜云的手机日日响，接听电话的姜云很烦躁。那晚，姜云忍不住哭了，抽抽噎噎地对李春说：“我必须回去一趟，孩子犯病住院了，好像又添了其他病，我得回去看看。”

李春不放心，姜云说：“放心吧！我在家心也不静，回去看看，顺便把事情解决一下。十天半月就回来，不碍事的。再说，我从小也是在农村长大的，体质也很好，知道轻重。”

李春把信用卡塞给姜云：“穷家富路的，这是六万元，密码是我生日，出门别心疼钱，把自己照顾好了。还有，孩子住院需要的钱，你尽管用，听说羊羔疯病症来得急去得快，等孩子病情稳定住，你就带她回来吧！咱家虽然穷，但还是能养活起你们娘俩。”姜云推辞了几次，说几千块钱就够用了。李春说：“这是备用的钱，可用可不用。你是我妻子，孩子的娘，我信任你。”

姜云感动得再次泪下说：“放心吧春，这辈子，就你这句信任，我跟定你了。”

然而，李春只是在姜云到家的时候，接过平安到家的短信，再打电话，就是关机了。不得已，李春找到红玉，红玉也是吃了一惊，说报案吧！

李春说：“姐，别忙着报案。我问过律师，像我这种情况，是赠与。人家没强要，姜云快该生了，我只是担心她是不是出了意外，我联系不上她了，我想请你在qq上和她联系。我相信她，也相信你，才把这事告诉你，所以请你为我保存秘密。”

红玉看李春这么痴情，说话都颠三倒四的，有点哭笑不得地说：“那好吧！估计我也联系不上，尽量试试给她留言吧！”

日月如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过去三个月了，算来，孩子应该双满月了吧！红玉按照李春的意思每日在我想有个家的qq上留言，说李春的近况，对姜云的思念。我想有个家的头像一直灰暗。

这一日，红玉照例上qq留言，却发现自己有个邮件未打开，是我想有个家的：　红玉姐，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你是我的红娘，从心里感激你。是你的热心，让我认识了李春，很多话，我在随后解释。现在求姐姐一件事，我和李春的孩子被人拐卖，已被追回。现在在你们居住城市的一个叫《家》的小旅馆里，你和李春过来把孩子接回去吧！

红玉高兴得像中了大奖，抄起电话就把李春叫过来了。俩人兴冲冲地直奔那个有点偏僻的旅馆，服务员带他们到了指定的房间，一个钟点工模样的女人正抱着孩子玩耍。看到红玉和李春，阿姨对照了一下手机上的照片，上下打量了李春：“嗯！你叫李春吧！孩子的妈妈说，今天他爸爸来接他。给你的宝宝，长得好可爱哦！”

红玉问：“他妈妈呢？”阿姨到走廊瞧了瞧：“哎！刚才还在呢！说是等你们呢。这会上哪了呢？”红玉想了想对阿姨说：“我们到服务台问问吧！我们来的时候，还没开口，服务员就说有客人约我们。服务台应该知道情况。”

到了服务台，服务台的服务生说：“李春先生，姜云女士让我们把小孩的衣服和这些物品交给你，她今天一早就结账了。”红玉看到一个大封封，顺手就抽出了信件，那张信用卡也被带出来，掉在地板上。红玉捡起来，大致看了一下说：“李春，咱坐出租先回吧！姜云配合公安部门抓坏人呢。”

做在车里，李春紧紧地抱着儿子，看看儿子睡得甜蜜，李春傻呵呵地笑一阵子，发呆一阵子，好似梦境一般，幸亏有红玉姐陪同。红玉展开信纸说，李春，我告诉你姜云的真相吧！

六

姜云是个单亲家庭的女孩子，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整天和奶奶住一块，初中没毕业，就混入社会了，整日泡网吧，刚注册的qq网名就是我想有个家。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夏风的网友，俩人一见如故，网友邀请她到深圳打工，说自己也在那里，工作很轻松。姜云和奶奶打了招呼，拿着身份证就跑深圳投奔网友了。夏风对姜云很热情，很快就介绍她进厂工作，俩人就成了同居的男女朋友，等到姜云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才知道二十五岁的夏风是个已婚的男人，想做掉吧！即怕疼，还怕有什么后遗症。

夏风说，这样，我把你送到我一个远亲表哥家里，你生下孩子，再出来工作。无依无靠的姜云只能听夏风摆布。到了那个男人家，姜云看到家里只有一个老男人，屋子破旧不堪，里面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还没等姜云来及后悔，夏风已经扬长而去。那晚老男人就强行糟蹋了姜云说，姜云是他花了一万元买下的，什么亲戚？这个家伙就是倒卖人口的人。

姜云欲哭无泪，老男人寸步不离看护得紧。等姜云生下女儿后，老男人又气又恼，说白花了一万元，买了破烂货。对姜云不打就骂，那年姜云才十八，正是如花的年龄。

老男人不知从哪又想了一个骗钱的招数。开始带着姜云和孩子专找没老婆的残疾人放鸽子。称自己是姜云的父亲。残疾人是弱势群体，有钱的不多，再加上老男人也不敢到大地方行骗。山区、偏僻农村是他的首选。每到一个家庭，骗吃骗喝的，也就三五个月，最多能骗三两千就算大买卖了。

随着孩子年龄增大，经常颠沛流离再加上生病，花销就大了。有的残疾人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别说几张嘴了。老男人改变策略，在旧货市场买了台电脑，在网络里物色有点能力的残疾人，然后让姜云自己出去，过俩仨月，他就以父亲的名义找到那家。他不怕姜云不听话，姜云的身份证在他手里，女儿他带着，再怎么着，她也是母亲。

随着残疾人的警惕性提高，生意也是越来越难做了。李春是姜云亲自挑的，也是姜云遇到的第九个残疾人。姜云都麻木了，那些残疾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共同的毛病就是——脏！看到李春的征婚广告，姜云心里一动，有这样身残志坚的残疾人么？聊过之后，姜云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还有那种谈恋爱的心动。老男人催着姜云见面，姜云也暗自下决心，要是李春真的像征婚广告说的那样，自己就停下了，实实在在的跟他过日子。

特别是李春告诉她，我相信你。让姜云感动。李春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姜云告诉李春还钱的事，一是试探李春的经济能力；再就是给他提个醒；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累了，想拿一笔钱，和老男人来个了断。没想到老男人不依不饶，贪心不足。

等姜云回到那个所谓的“家”看到十三岁的女儿脏兮兮地依偎在潮湿的墙角，女人天生的母爱让她没有办法不管有病的女儿，虽然这个女儿让她想起了耻辱的过去。姜云的手机被老男人搜去了。姜云怕老男人对自己怀孕的事耿耿于怀，也不敢大胆反抗。但是很奇怪，老男人笑脸对待，还出去买了肉、鸡蛋、新鲜蔬菜……说是怀孕了要增加营养。姜云烧了水说：“你先出去，我给女儿洗洗澡。”等她脱光女儿身体的时候，发现女儿的小腹鼓鼓的，明显是怀孕的迹象。姜云满眼喷火，心里咬牙：这个老畜生。

姜云还是忍耐了，想到他骗自己说，孩子添了另外的病，想必他已经做了防范。反正这次回来，自己是想和和气气地全身而退。既然事实已经造成，姜云恨恨地吐口唾液，还是想办法解决吧。

姜云语气尽量平和地对老男人说，孩子怀孕了，她太小而且还有病，你让我回来，是要我照顾她做掉吧。老男人嘿嘿地笑，说我一个人孤单，就，就那啥了。姜云说，你把身份证还给我，这个孩子我带走，说吧！再给你几千？才肯放过我？老男人说，啥话啊！一日夫妻百日恩那。咱俩都这么多年的情分了，说钱就生分了。你既然下了决心要走，我也拦不住，不过，你还能回到瘸子那吗？你回家不联系，他肯定疑心了。要不这样？你再陪我这俩月，带着你女儿做个引产手术。等你生了孩子，我伺候你，算是赔罪。咱俩好合好散，我再不勉强你了，成不？

姜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自己硬逼着拿身份证，带女儿，也可能会成功。但女儿这个样子，回头没办法给李春交代啊！想想，姜云先带女儿到附近的小诊所做了人流，孩子哇哇地哭叫，让姜云对老男人的兽性更加恨之入骨。晚上上qq，看到留言，姜云装作毫不动心，因为老男人就在旁边坐着看自己。

生病的女孩子，头脑还有点迷糊，正睡觉，就跳起来，尖叫、乱跑、砸东西。没办法，姜云用针给她打点镇静剂类的药物，让她安静。看她犯病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姜云只能流泪叹息，让她慢慢靠床躺下休息。

转眼孩子生了，看了一眼，就看清太像李春的模样了。老男人照顾得还算周到，他看着有病的女儿不让靠近。快满月的时候，姜云盘算着，终于可以回去找自己的家了，给老男人留点钱吧！毕竟他照顾了孩子这么多年。

那一日，姜云不知吃了什么，眼皮困得睁不开，睡了整整一天，醒来，老男人、女儿和孩子都不见了。姜云才明白上了老男人当了，孩子肯定被他拐卖了，跌跌撞撞跑到派出所报了案。

当地公安部门很重视，经过蹲点守候，抓住了老男人，有病的女儿让他以伍佰元的价格卖给邻村的老光棍。那晚老光棍糟蹋女孩子的时候，女孩子恰巧脑子正混沌着，尖叫着赤身luo体跑出家门，老光棍拎根棍子就追，失手把女孩子打死了。公安部门把老光棍抓了起来，移送到了法院。

婴儿的去向费了周折，老男人以两万元的价格卖给一户姓张的人家，但这只是个中转站，孩子已经出省了，公安部门又和兄弟单位联系，跨省解救，时间就延长了一个月了。等到姜云从女警员手里接过孩子的时候，已是泣不成声……姜云想想自己的经历，全是拜人贩子所赐。对人贩子的愤恨，让她决定配合公安部门一定要抓住夏风。

七

在内心深处，姜云不知道，李春是不是能原谅接受自己。她在最后写到：“春，我不知道还配不配这么叫你。如果你还能接受我，请在晚上的qq留言里，发三个笑脸的图像；如果你觉得我心理残疾了，那么，那么你发三个咒骂的图像。不管怎样，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终于把狡猾的夏风绳之以法，姜云料理了女儿的后事，沉重心情也放松了。在一网吧，她打开电脑，静等李春的宣判。李春的qq头像闪动，上面没有笑脸的图标，只有无数感叹号。姜云心里一沉，但下面的文字让姜云顿时泪流满面了。

云儿，傻瓜，爱情不是左和右，没有笑脸更没有诅咒；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因为年轻，我们都曾经不懂爱情，那些过去只是成长的一个过程；向前看，我每天都是憨厚的笑容，回家吧！我的云儿……

不知什么时候，李春为姜云点的歌曲在网吧缓缓流淌：我好羡慕她，受伤后可以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