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多类似小悦悦那样的实例，在不断验证着中国人的冷漠。但这种冷漠是何时形成的呢？彭宇案只是个特例。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考察如四季冰川一样的冷漠史，好像是每个孩子从一出生就开始训练的，一直在随着我党的发扬壮大而成长成熟。　

相信大家都还记得河北大学李刚案。应该说当学生们看到两个同伴飞出去的时候，还是相当热情的，他们不仅拦阻了肇事车，还记录下了李刚父子的豪言。但这段热情很快就熄灭了。其中的原因很清楚：

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女孩，很快就接到了免试保研的优厚待遇。这样一来，她也许有过的愤怒烈火，很快就替换成了感激的热情。那些校长院长教授辅导员们则层层给学生们开会讲解家丑不可外扬的优秀传统，这样多数学生们那本就不那么热的情很快也降温了。少数几个热情不减且发了帖子的学生，则不断受到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劝告或威胁，这多管齐下的冷水，只要热度没达到核弹爆炸的程度，怕很难坚持下去。

于是几天功夫过去，虽然社会上还在燃烧着李刚的烈火，而校园内的风景，则跟那个躺在地上的女孩一样，早已风平浪静，甚至是火灭灰冷了。就是那拿了赔偿的家长，也许都会忘记在女孩祭日为她点上三炷香，毕竟按传统，未成人女孩，没资格入祖坟，也没资格受供奉。以至于事情过去，都禁不住让人怀疑，这整个事件其实压根儿就没发生过，只是自己一个恍惚的梦。

你还记得那连续不断的屠童案吗？因为时间太久了，早就不再是新闻。因为次数太多了，实在不再让人兴奋。五个地方肯定是记不全了，好像有福建南平，江苏泰兴，山东某地。至于人数就更说不清了，有十几个的，有三十几个的，总数多少更不确定。关于这类事留下的记忆，也就两句话。一句是个小学生说的：“55秒，你杀了多少洁白善良的心，你要真忍不住仇恨，就去杀那些贪官，怎能杀孩子……”但这话显然没起作用，因为说过后更多孩子后继着倒下了。另一句是标语：“冤有头债有主，前面左转是政府”，这话敏感，在现场也就呆了一小时。上百条生命换来这点可怜的记忆，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其实还有一点不用怀疑，甚至完全不用实地调查就可确信。那就是所有这五个幼儿园现在运行稳定，家长们照样把孩子送来，孩子照样欢笑跳跃，在这里，不会有人会告诉他们脚下一直有几十个游荡的亡灵！在社会，这事就跟校园门卫们集体练钢叉那样只是一阵好玩儿！对百姓，这事不过是偶尔闲来没事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痕迹总归会有些吧。但这个也未必。不信你再到高铁坠落的地方看看：路基早已修复，列车照样飞奔，旅客瞬间飞过，稻田绿意盎然。除了像李承鹏那样的分子会在一周年时特意去祭奠了一下，并会被迅速劝离外，这里早就不再有任何曾经发生过灾难的蛛丝马迹。

其实，这完全可以理解。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死人的苦乐，活人无法体验。而活人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只能选择忘掉悲伤，寻找快乐，而且这种努力越快越好。

这也应该可以算作一个真理了。看襄阳的踩踏事件，就再一次被证实了：昨天踩踏的血迹是否清理完了，新闻没说。昨天挤坏的铁门是否修复好了，记者不关心。昨天死亡的孩子是否还躺在太平间里，听众没权过问。昨天受伤的孩子们，是否还在病床上呻吟，国人冷漠以对。……所有这些都可以忽略，中国之声的主持人，已经代表全国人民问了一句最希望问的话：学校开课了吗？学生们情绪如何？而现场记者也绝对给了一个让全党和全国人民完全放心的回答：老河口小学踩踏事故续，教学秩序已经恢复，学生们情绪相当稳定。

……

写到这里，忽然感到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意识到显然自己的情绪还需要修炼，或自己的热情还没完全冷漠。也许这并非是因为哀悼死了的四个孩子，而是因为昨晚饮酒过量了：几个荣获公司劳模先进的同事操持一场答谢宴会，宴会上的温度，和年前表彰会的掌声一样热烈。但坦率的说，这热也就到此为止了，那模范不过是权力分配加轮流坐庄的结果，本来就没多少热度。到如今，荣誉留下了，奖金奉献了，酒肉消化了，剩下的也就只有冷漠了。

使劲眨几下朦胧的醉眼，好像看到了美国枪击案后校园里那一片为所有死难者和那个凶手立的石碑，以及不断更换的鲜花。忽然想，这样的情景绝对不会出现在中国。李承鹏已经告诉我们高铁坠落的地方，没有石碑，没有蜡烛，除了那几十个不灭的亡灵。而你也很难想象会在河北大学的食堂门立一座死难女孩的石碑，这成何体统？更无法容忍在幼儿园的门口写上几十个鬼魂的名字，能拿到让他们去吓后来的祖国花朵？这样，也就完全理解了襄阳那个学校的宿舍楼门口绝不会修一座坟，让学生们瞻仰。所有这些，就如同立着英雄纪念碑的广场上不可能再立一座学生纪念碑一样，天经地义！绝不，绝不！

几个领导带薪休假的免职一段时间，几个临时工接受考验等待东山再起，几个家长感恩党和政府清点一摞钞票，几个学生偶尔想起几个曾经的同学.....其实不用多长时间，所有这些痛苦就都会消失，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不能怪这社会冷漠，因为这是每个孩子从小就接受的基本训练：忘记悲痛，学会鼓掌。就像真的高兴，真的幸福一样。悲痛总会化成力量，悲剧总会变成喜剧，在老师或领导的带领下，让力量变成一次热火朝天的掌声，把痛苦彻底摒除出脑海。让自己的眼睛和四肢更熟练的掌握冷静，更惯常的展现冷漠，这样你就合格了。　

于木鱼宅

2013-2-28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