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在小镇
田中生
他登上去小镇的列车,目光一直望着窗外。
他思念小镇,小镇有他的父老兄弟,有他少年时的朋友,还有她。
他离开小镇已二十年有余,每次从省城回去,他都能看到他想看的亲人和朋友,只有她,一次也没有见过。 他抱怨小镇,简直成了繁华的大上海,怎么连一次巧遇的机会都没有。
他听他的朋友说,她家就住在他朋友家的后院。
他每次去朋友家,都希望能在路口或其它什么地方偶然的碰见她,能和她见上一面。有几次他甚至还早早地起来,故意徘徊在他朋友家后院的巷路上,傻乎乎地望着她家的庭院,痴呆呆不错眼珠地盯着那扇门,焦灼地等待她的出现。虽说他们这下已近在咫尺,可老天就是不作美,那扇薄薄的门又将他们隔在天涯,他们总是没有见面这个缘分,他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他生命多诗,多梦的花季曾与她一起度过。在那段艰苦的“接受再教育”的日子里他们相识了。
他记得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中午。
和煦的春风亲吻着刚刚梳理过的田垄,远远望去那黑黝黝的大地上不时升起一缕缕袅袅的热浪。那热浪像一层层透明的薄雾,弥漫在耕田的牛犁前后、弥漫在身着灰色、黄色、黑色劳作人们的身边。
突然,在弥漫的薄雾中出现了耀眼的红色;那时隐时现飘动的红色,宛如一朵盛开的芍药花……于是,在广袤的原野上,这耕种的牛犁、手持挥动鞭儿的把式、和跳动的芍药花,还有天尽头那连绵起伏的山峦和村庄,就构成一幅淡淡的乡村春耕水墨画。
当他和老户长走到歇气的地头时,他还沉浸在刚才那幅生动的水墨画中。就在老户长把他介绍给社员和集体户其他人员时,他一下子就看到人群中唯一穿红上衣的她;刚才远处飘动的那朵芍药花。
面对辛勤劳作的人们,他有些拘谨,又有些好奇的问,你们在种什么呀?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她便笑呵呵地用手背抹了抹汗津津额头,有些调皮地抢先说,种的是希望啊。
种的是希望……他重复着。
她把辛勤的劳动说成是种下了希望,好浪漫的心怀啊。
他望着她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庞,那双秀气的大眼睛,没有什么理由,也不需要什么铺垫,只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涌动地感觉,便在心里偷偷的喜欢上了她。
他喜欢她那双秀气的大眼睛。
她那双秀气的大眼睛,曾像一条欢快、清澈、透明的小溪,舒缓而甜蜜地流入他孤寂干渴的心田。面对他从未经历过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繁重农活,他默默的在心中播种着希望。正是她说过的希望,使他那段寂寞、单调的艰苦生活,变得有滋有味丰富多彩起来。
他记得,那次为队里的稻种不被雨水淋湿,他和其他社员一样忙上忙下,他逞能地一口气连扛了十多袋种子。种子没有被雨水淋湿,他却被雨水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回到户里。第二天一早,他就感觉浑身像散了架子般的酸痛,发高烧。他一个人孤单地躺在集体户的炕上。想家,想家里的亲人和朋友。
人在病中,在疾病痛苦煎熬的折磨中,曾经的顽强拼搏和意志都会急剧下降,有时甚至会跌落到固有观念支撑的底线。在这个时候,是多么的需要一些呵护和关爱啊。但细想起来,其实需要的又是那么的少,少到一杯水,一碗饭,一句关爱的话。
她,就是在他那个孤独寂寞,病疼折磨的上午走近他的生活。
她像一个懂事的大姐姐,热心地给他递药,送水,安慰他;又把他浸透汗水和雨水的衣服洗净,晾好。她的这些关爱,一下子就使他的病痛减轻了一大半。就是这简单的爱,真心的疼,温暖了他,使他感到幸福原来是如此的简单。
他生病的那个上午正好是她的饭班。那年月农民的日子很苦,集体户的日子就更可想而知。又赶上青黄不接的春季,户里连一滴油都没有。捂了的苞米面,吃了又苦又辣,就连咸菜都成了奢侈品,只有那清亮亮的咸盐水。不知她从哪弄了一些新苞米棒子搓下米粒,到磨米房磨好,又不知从哪个社员家要了些土豆。当她给他端上来那黄澄澄的大饼子,尤其靠锅底沾土豆汤的饼子还挂着亮晶晶的油珠。呦,好香的饼子,好鲜的汤。以至二十多年后他参加过很多大型工程竣工盛宴的美味佳肴,都抵不过那黄澄澄的饼子,那鲜美的汤。那饼子,那汤,至今他回味起来,都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次午餐。
呜,呜— 列车一声长鸣,徐徐地开出站台,车箱里杂乱无章的说话声、打扑克的吵闹声、孩子们童声童气的嬉笑声、还有广播里那悠扬的乐曲声,似乎干扰了他美好的思绪。他默默的走向最后一节车厢,倚着列车那橘黄色的门板向车外望去。
车外那清新的空气不断地向他扑来,使人格外沁人肺腑。一声,又一声车轮有节奏敲打路轨的声音,声声入耳。他很有兴致地注视着,在阳光照耀下那两条闪闪发光的路轨,瞧,它们相邻得多么亲密呀!一条延伸到哪里,另一条也锲而不舍地跟着延伸到哪里,无限延长,无限奔向远方。他喜欢那两条自由自在闪闪发光的路轨,它能把人们送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但他知道,它们永远都不会走到一起,那是两条永远等距离的平行线……
列车在隆隆作响,呼啸着奔向前方。绿树,蓝天,白云,田野村庄都在缓缓地后退。
小镇近了,越来越近了。
家乡那条永远都流不完的小河,像一条玉带从天边飘逸下来。他贪婪的望着车外,望着那撒满碎银波光粼粼的河面,他的耳边似乎听到那潺潺的流水声。
他深情地注视着这条曾见证他们青春岁月的滚滚河流,望着河边那条长长的堤坝,那堤坝宛如一条绿色的巨龙安静的盘踞在河边,默默地守护千百万晌良田。
望着这堤坝他记忆缠绵漫长,恍然如梦……
他想起,当年修筑这堤坝他们曾流过那么多的汗水和泪水。那时他们每天天刚蒙蒙亮便爬起来,挑起百余斤装满土的筐子,趔趔趄趄地登上堤坝。她那稚嫩的肩膀艰难地挑着沉重的土筐,每天都难以完成当天规定的土方量。他总是利用休息时间偷偷地帮她。
那天晌午,也许是他太累了,连那碗清亮亮的白菜汤还没喝完,躺在这堤坝上就睡着了。
微风吹来,吹开他那汗渍渍的褂子,她看见他那红肿的双肩,心痛地流着泪……她那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他黝黑的脸上。
他醒来,望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顺手揪起一棵野草放在嘴里嚼着,喃喃地说,这堤坝有过我们的汗水和泪水,不然,这野草不会这般苦涩……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他激动的心情难以释怀,他为他们曾年轻的生命是那么的坚韧与活力而自豪。他知道,怀旧并不是因为那个年代有多么的美好;而是那个年代他们是那么的年轻。
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他们播种着希望,靠着相互支撑,相亲相爱好过五年,五年哪!他曾对他的朋友们说,他初恋的情感,在那个难忘的岁月里消耗了许多,许多…… 他常感叹,难忘啊,初恋的情人。
工作忙,家务忙,他没有时间去想她。
可梦里却见到她。
天很蓝,云很白,风很轻,是放秋垅的季节。他知道她离他五根垄,他飞快地铲着,远远地甩开她和其他户员,悄悄地穿过青纱帐,查好五根垄,拼命地干起来……汗水从他那黑黝黝的脸上滚下来。
“哎,累了吧。看你那汗淌的。”她疼爱的拿出手绢。
他望着她那张俊俏秀丽的脸庞,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憨厚地笑了,用袖子抹了一把汗说:“不累。咱有都是劲儿,不用回家取。”
她也笑了,笑得很甜,很甜。
她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他从没和她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以至于她那富有弹性的胸脯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她的呼吸声,她手绢上的香脂味,还有他说不清的诱人气息,使他沉醉,使他眩晕,他梦幻般地感到,世界顷刻变得如此温馨,如此美丽。他有些颤簌起来,想让时间静止,想伸手抓住这一切……
“嚓嚓”地铲地声,和说话声在他们身后响起,他知道后面铲地的户员跟上来了,他赶紧回到自己的垄上,澎湃的心潮仍难以平静。虽说刚才那一刻是那么的暂短,瞬间就消逝了;像一阵风,像一场梦;可仅仅是一阵风也罢了,偏偏是这样的永恒,仅仅是一场梦也罢了,偏偏是这样如此的真实。他使劲地挥动着锄把,心中像盛满蜜水,连身边哪一缕一缕的微风都是那么的甜蜜。
不知什么时候,那湛蓝色的天空又飘来几朵铅灰色云朵,不一会儿,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他知道那天是她被招工回城的日子,户友们都没有上工为她送行。他不忍看她离去的情景。偷偷地跑到田地间。他站在护青窝棚外,仰望着天空,任凭那灰蒙蒙的雨丝无情的浇打着他的头发和衣服。
“沙沙沙”地脚步声在田间的小路上响起。他听出那是他熟悉的脚步声。他知道是她来了。他慌乱地抹了一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脸,强装笑脸地迎上去。
“你为什么不送送我?”
他低下头,不敢正视她那火辣辣的目光。蹲下来,不断用手中的镰刀刨着垄台,低声地说:“我正在默默地为你祝福。”
沉默了一会儿,他像是很疲倦地说:“你这一走,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饭了。”说着他的嘴唇竟有些抖动起来。
“你也会回城的,我等你。还会吃……”
“等我?”
他无奈地打断她的话,十分苦楚的说:“你们都可以回城。可我,可我的骨头也许会埋在这里。”
他不愿说那些见不得人的家事。一个出身不好,还是摘帽右派的儿子还能回城吗?他知道,为了她今后的前途和幸福,他没有资格向她要求什么?说些什么?
她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大声地对他说:“我会等你的……”
我会等你的!这声音不大,穿过千万条细细地雨丝,像一声惊天动地的春雷,在他沉寂的心中炸响,震撼着他年轻的生命……他不愿,也不敢面对现实,似乎未来对他是那样的虚无缥缈和无奈。
雨,似乎越下越大。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低声地说:“我要走了,今后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他打了一个冷颤,望着被雨水淋湿的她,他身上的热血在慢慢升腾着,升腾着,他真想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用他的身子温暖一下她……
醒来,只有淡淡的月光洒在床前。满心的惆怅和忧伤,使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身边的妻子被他的翻身声弄醒。
他对妻子很忠诚。他们初恋时就提过她。
他记得当时他用极深沉,极动情的语调说:“我很富有情感。如果我能忘记过去, 也能忘记现在。”
窗外细碎如水的月光,恬淡的透过柔和的春柳,将婆娑的树影悄悄地倾进静静的小屋。
小屋在静谧如银的月色中显得十分祥和,十分温馨。只是偶尔听到小女儿甜甜的梦呓声。他给熟睡的女儿掖了掖被子。
妻子看了看他 ,轻声地说:“又失眠了。”
他很坦诚的讲了刚才的梦。
妻子矜持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他忙辩解:“不 。工作这么忙,我真的没有想过她。梦,终归是梦。过去了,会过去的。今后不会再做这样的梦……” 不知怎么了,他竟说了些连自己都信不着的话。
妻子淡淡地一笑。
“梦,还能限制得住吗?这些年来,你们也没有见过面,感情积压得太多会生病的。去吧,去小镇,去看看她。”妻子的话柔情似水。
“你……”
他极为动情地握着妻子那双温柔的手,从未感到妻这般的豁达,这般善解人意。
可他缺少去小镇看望她的勇气。
每次他徘徊在她住所的庭院前,他都会想起大诗人陆游的那首《钗头凤》中“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特别是陆游和表妹唐琬的合诗中“人成各,今非昨”。
人成各,今非昨,他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那栋房子里,算是什么角色?他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偷偷的看她一眼罢了。也许有一天,她患了病,患了很重很重的病,谁都能理解的病,他会大模大样地站在她的床前……他一直把这份感情深深地保存在心中。
然而没有想到几天前,他接到一个使他极为震惊的电话。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在断断续续的语音里,他一下子便听出是她,是她的声音。 他震惊得有些发呆,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听出,她象他思念她一样思念他,想见到他。可偌大的省城到哪去找啊……
她求在通讯部门工作的弟妹费尽心思, 她终于找到了他。
他们相约在今天,在家乡的小镇。
二十多年的沧桑岁月,他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她呢?……他不愿看到他们渐已苍老的面容。 他想借月光重温他们旧时的梦。
他很有情趣,也很浪漫,他请求相约在月光下,在二十年前他们常常漫步的铁道南路,那棵丁香树下。并一再瞩咐她,一定要穿上在集体户时他最爱欢看的那种芍药花样的红上衣。
呜,呜呜— 列车在薄暮中缓缓地开进家乡的小镇。他看了一下表,有足够的时间走到那棵丁香树下。
他走在二十年前他们常常漫步的铁道南路。柔和的春柳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一轮金黄色的圆月已挂在枝头。他深深地吸着故乡小镇那清新略带潮湿的空气,仿佛又回到那远去的从前。
他知道再走几步,就是铁道南路那片郁郁葱葱的丁香林了。最大的那一棵,每到春季都开满了紫盈盈,笑迷迷的丁香花,几十米外都能闻到它那独特的清香。
他记得那年她过生日,他没有钱给她买一件象样的生日礼物,便攀上那高高的枝头,给她采了一大束丁香花,祝她生日快乐。而她却调皮地摘了一片墨绿的丁香叶说:“这花这么香,叶子也一定很香甜。” 说着塞到他的口中。他嚼了一下,皱着眉头吐了出来,那叶子又苦又涩。他扬起手臂,她咯咯地笑着,围着那棵丁香树跑了一圈又一圈……
也是在那棵丁香树下,不甘寂寞的他为上学读书到北京上访,临行前他依着那棵丁香树,摘下手表让她替他保管,并深情与她话别,那情景真有些生离死别,使他至今仍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他记得当时还塞给她一张纸条,并一再嘱咐她,等他上车以后再看。条子上的话,现在他还能记得:
“小雪:
我走了。
在我看来,我去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不敢把到北京上访高教部的实情告诉她,怕她阻拦去不成,故用6个小点点隐去。接着,他又这样写到:
“我很穷,唯一的财产就是这块手表,还有集体户那些不值钱的日记和几本没用的破书,请你替我照管。
这次出门也许会有一定风险。我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家人。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当然不能瞒着你。也许,我很快就会回来,如果……请你将这些东西转交给我的父母。”
他不愿意把不吉利的话写在纸上,又一次用6个小点点隐去……
事情的变化总是让人难以预料,他没有想到,后来他求学的梦想真的如愿以偿,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令人羡慕的单位。
一股沁人肺腑的丁香花清香,伴着潮湿的晚风迎面扑来。远远望去二十年前那片丁香树林早已枝繁叶茂,蔚然成荫。那棵曾见证他们情感的丁香树已鹤立鸡群高于群树一头,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光亮,不断送来独特的阵阵清香。
哦,变了。就连脚下原来这段坑坑洼洼的小路,如今也铺上了彩色水泥方砖,十分平坦整洁。间隔不远就有一丛玉兰灯,投下柔柔的灯光。
那经过整修的棠杞树,像一排排硕大的松塔,傲然耸立在小路的两旁,像一个各身披盔甲的武士,夹道欢迎他的到来。
小路的南侧的垃圾场不知什么时候也建起了一幢幢高高矗立的楼房。从那闪烁万家灯火的窗子里,时时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和悠扬的歌曲声。
啊,变了,小镇的确是变了许多许多。他似乎已认不出从前的模样。
是呀,毕竟二十多年过去了,怎么能没有变化哪?!当年那个默默无闻小知青的他,如今不也成为省城一名很有成就的工程师了吗?听说她的变化也不小,自己承包了个企业,每年那可观的收入,足使他这名堂堂的工程师深感汗颜。
在似是而非,不知不觉中,他慢慢地放慢了脚步。上车前那种强烈期待重逢的冲动,突然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所搅乱。
是躁动,还是不安,抑或两者都不是。
他突然向自己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来见她呢?这对今天已改变的生活和他们身边各自的亲人有什么现实意义吗?难道仅仅是为寻求他们彼此间过去了的那份深深思念吗?
过去的记忆不是很美好吗?!虽然过去的岁月曾给他们年轻的生命留下很多的磨难,但并没有扼杀他们全部的生命。相反,那段苦难的岁月,曾像一笔积蓄雄厚的财富,为他们日后顽强地同命运抗挣、拼搏、奠定了结实的基础;他们正是在苦难中不断的播种着希望,才有了今天的改变。
那么,他还来寻求什么呢?寻求人生的完美?补偿失去的缺憾?
他一位很有文化的朋友说过:“世上没有完美,只有残缺的美。”他想人生也本应该如此吧。
于是,他徘徊,他踌躇……理性的波涛,不断地拍打着他感情的堤岸。他知道,现在是决定他感情走向的关键时刻了……事到临头,他才发觉自己对这次相约的真正内涵缺少一个准确的把握。
不,不应该破坏珍藏在心中多年的美好记忆!保存那份残缺的美吧!
他终于改变了主意。他看了一下表,如果现在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因极其特殊的情况,不能与她赴约请她谅解,还来得及。
他急忙去掏衣兜里的手机,可翻遍了所有的口袋,也没有找到。这时他才想起,为这次相约他想得很周到,惟恐联系出现差错,特意换了块手机新电池,而那手机正在家中充电那!因来的心切,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只得到车站去给她打公用电话了。
他匆匆地向小镇的火车站走去。在候车室问事处的电话机旁,他平静了一下心情,无意瞥了一下眼前的留言板,只见几行娟秀的笔迹闯入他的眼帘,是她,是她的笔迹,烧成灰他都会认出。他有些激动地扯下纸条,只见纸条上面写的仍是他们在集体户之间的爱称,文字是这样写的:
傻牛:
不知什么原因,你的手机一直在关机。我想你一定会来到这里。
其实,我提前很长时间就在这里等待你乘的那班列车,等着你的归来。
可是,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见为好。
我们有过难忘的过去,不论那过去是快乐幸福,还是悲伤和痛苦,都已
成为美好的回忆。我们曾为爱得执著而幸福;也为爱得执著而痛苦;不如
学着一笑置之。其实,我们曾共同度过的那段艰苦岁月,就是不再提起,
也永远不会忘记;让它深深地珍藏在心中不是很美好吗!人生就是一个遗
憾的过程,正因有了无数个遗憾,才使我们的生命变得如此精彩,如此美
丽。让我们用充沛的精力去面对现实,面对现实吧。别怪我不辞而别,别
忘了好好照顾自己。
小雪
他激动地捧着这张纸条,心里也在说,是啊,他们曾共同度过的那段难忘岁月,从来就不需要提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永远?永远有多远?他的心情像起伏的潮水难以平静。直到今天,他才感悟到,他们年轻时曾以为放弃的那一段感情,其实那是一生。这就像每个人都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歌,不是因为这首歌的旋律有多么动听,也不是因为歌词写得有多么动人,而是这首歌是在唱着自己的故事。
他默默地站在留言板前,望着窗外灯火辉煌闪烁不息的霓虹灯,望着那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面,还有与他擦肩而过南来北往匆匆的过客,他深深的感叹红尘滚滚,岁月悠悠。在岁月的长河中,他们曾用年轻的生命浇灌今生最美丽的回忆……那么现在的她又是什么样子哪?他忽然设想着她和他同样站在这里的情景。按照她现在这个年龄,也许现在她体态雍容华贵了许多了吧?可又一想,不对。她经营那么大个企业,肯定劳心费力,也许会比以前消瘦得许多。可不管她现在是什么样子?留在他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那双秀气的大眼睛,永远闪烁着扑不灭的光芒……
他把这张纸条小心地揣在内衣口袋里,就像把他的记忆揣在心中,他没有感到什么失望,反而心中轻松了许多,踏实了许多。
他站在小镇的月台上,静静地等待着归去的列车。
不知什么时候,那轮金黄色的圆月已挂入中天。微微的晚风,飘荡起丁香花那阵阵的清香。小镇在如水的月光下,显得分外朦胧,分外迷人。
他知道,小镇与省城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程。如果,在车上感到寂寞,他还可以重温一下过去的梦……
电子邮箱:tianzhongsheng2000@163.com
通讯地址:田中生 长春市普阳街512号省建筑设计院宿舍中门503室(商品楼)邮编130062 手机13944946593 电话 043185517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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