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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车站,我四下张望,不远,只见一个电话厅,里面有一半老徐娘,玻璃柜几乎站了半边,柜上放着四部电话,红色的。柜里香烟,饮料,还有副食。我拿起电话筒,拨通老板手机。动身前,小姨子要我去北京打工,说到后有人来接。没想到我到后,老板要我打的。老板是我连襟,也是我老婆妹夫。老板通过哥哥关系,(他哥在北京军区当官), 在弯直路口经营一家酒店。
初来北京,应该高兴,可连襟要我打的,打消我观赏京城的兴致。我向前走,眼前停着一些的士,便靠近一辆,问价格,司机说四十。我说贵了。我转向另一边的士。司机说二十元。于是便钻进车。车向前开动。我两眼朝向窗外,打量这个都市:街宽,人广,车多。大多是轿车,车速时快时缓,连成几条长龙。 街道整洁,靓丽,交通标志醒目,两旁楼层高耸,中西合璧,富丽堂皇,更有甚者,一些古老建筑,飞檐翘角,画栋雕梁,美观极了。远望,这里那儿,绿化优美,让人养眼。毕竟是首都。
的士到酒店停下。酒店外观俗气,简易平房,像临时建筑。大门上方,一块金字招牌写著:湘鄂甲鱼大酒店。我有些不解,北京这世界名城,还有这样矮小的平房。然而进里面一看,大厅装潢设施都不错,让人耳目一新。里面绿树鲜花,小姐红西服,发型整齐,个子高挑,面目姣好。我打听服务小姐,老板在哪儿。小姐见我穿着整洁,嫣然微笑,把我引到老板门前,敲门,随后返回大厅。
我走进老板卧室。老板还在床上。连襟来了,也不起床,只是说了声你来了。我打开包裹,递上一条芙蓉王烟。连襟不冷不热,说他多的是烟,我带烟做什么。我听后很不舒服。我老远从家乡来,你就这么个态度。我忍气吞声,从包裹里拿出腊肉,板鸭。随后,连襟叫我休息一天,逛逛京城。说着拨通手机,叫来一男人,比他大点,三十五岁吧。听他俩说话,我便知道是表亲。我跟着男人走到职工宿舍。院子里很脏,同大厅两个天地,到处垃圾,刺鼻难闻。宿舍阴暗,气味浓,床叠床,床上躺着一些男人,有的打着鼾。衣物随放,乱摆,就像我以前住过的大寝室。男人指着空铺,说我就睡这,委屈一下。
放好行李,洗过手脸,然后走出酒店。一来就受到冷遇,我感到蹊跷。以前在家里,连襟待我不是这样。肯定是我下岗了,又成了落魄文人,如今在他门下讨饭吃,不冷淡我才怪哩。来之前,小姨子对我说去做大堂经理,到京城开开眼界。不惑年了,还未来北京。这次来北京做事,我兴奋了几个夜晚。人地不熟,又是一人出门,故而不想走远。走出里弄,街面变宽,一路记着标志,生怕回来迷路。街上人密。春节刚过,家家门上还挂着对联。正逢两会召开,又是新世纪头一年,所以城内管理很严。我西装革履,头发经过整形,戴着眼镜,看去怎么也不像流浪人。
我踏进一家早餐馆,点了一碗麦面,就着一瓶燕京啤酒慢喝。吃完早餐,心里有了一点底气,身子也暖和了。街上空气干燥,清冷,夹着些微风沙,不像我们江南天气,尽管乍暖还寒,但空气清新。行人一半身着棉衣,一半夹克,有的还穿着风衣,街上的树粗壮,叶茂,看上去有些年份。我横过马路,走在地下通道。通道人少,气温比街上暖和。有几个长发男人演奏乐器。我看见一个长发男人,手操萨克斯,口含顶端,脖子鼓胀,像饱满的篮球。他吹着《回家》。家里的时候,我就喜欢听萨克斯,经常在晚饭时,一面喝酒,一面聆听。尤其凯丽金的《瞬间》,曲悲壮,美酒一样,把我带回往日。这刻,听他的《回家》,好像遇到故人。我不由靠近,倾听。乐曲抒情浓,调子高亢,节奏明快,好像有条河在哗哗流淌。几个路人停下,掏钱,一元两元不等。我搜了下口袋,递上五元,随后与他搭讪。就这样那人讲起自己的故事。
“我生在江西。七七年下乡,七九年招工到某市制革厂。九八年该厂破产。厂长暗渡陈仓,空手套白狼,把国有资产占位己有。当时,工人反对,要求上班。然而,厂长强硬,态度坚决。就这样让工人买断。二十多年工龄,几千元买断款,工人们不答应。于是我带头,请愿。我们几百人在市政府静坐,可是几天过去,没有回答。不久有人告状,说我带头闹事,得罪法人,要开除我。开除后,我生活艰难,打短工,干零活,吃尽苦头。一天回家,我听到萨克斯旋律,止步外望,门前堤上,一女孩在吹《茉莉花》,听上去芬芳怡人,美妙不断。我步出家门,向女孩靠近,招呼:吹的不错,请问,萨克斯多少钱?
‘几千元,想买?’
想买,请问贵姓。
‘姓胡,名雪,您呢?’
龚文。
早晨,熟悉的音乐传来,宛转悠扬,流水潺潺。我走出户外。河堤上,只见胡雪操作钢管,熟练自如。‘真好听,能不能教我?’‘可以,萨克斯难学啊,要有音乐天赋,会五线谱。’‘我会笛子,想不想听?’‘想啊。’
随后我拿出笛子,两手开始摆弄,嘴对准笛孔吹:1234567。
‘还行,吹首歌听听。’
我开始吹《红梅赞》,随着曲调,胡雪启开嘴唇。听她伴唱,便知她的艺术天赋,歌喉真棒,天籁之音。
‘吹得不错,跟谁学的?’
‘自学的,初中时,音乐教师吹拉弹唱,样样都会。当时学校搞又红又专,我们是文艺专业班。班主任要同学们学吹笛子,先学1234567,然后学吹《东方红》。我家穷,买不起笛子,我就借同学的,在自家竹园砍断一根新竹,开始仿做。第一次没做好,第二次按比例,细心凿孔,随后将一头堵塞。就这样,一支笛子做成了。说来凑巧,有天,我在街上捡到一块钱,我到书店买了本书,《笛子独奏法》,薄薄的。我开始练习,半个月后,笛子有了起色,会吹《毕业歌》了。高中时,我的笛子有了技巧,指颤音、滑音、历音、花舌、单吐、双吐等,经常参加演奏,于是,熟能生巧,我渐渐吹会了《牧民新歌》、《扬鞭催马送粮忙》。’
我开始同胡雪恋爱,渐渐晓得了她的身份——中学音乐教师,可是好景不长。我妻子得知此事后,同我大闹,一气之下回娘家。妻走后,我心情大变,触景生情,心里益发难受。不久,我去找妻子和好,妻不答应,说分手吧。当时我俩的孩子十岁。妻带着孩子不知去向。妻走后,我觉得天崩了下来,胡雪也不理我了,听说傍了一个大款。我南下打工,可是心里不安,晚上失眠。一月后,我回到老家,寻找妻子。想不到,妻子却成了那位厂长的情妇,过上了好日子。我当时气愤。原来我在厂里的时候,厂长就和我妻子有染。不光我妻子,厂里很多漂亮女人都与他有染。我怒火中烧,手拿菜刀,跑到厂部,径直闯到厂长室,举起菜刀,向那坏蛋砍去。那坏蛋很机灵,躲过一刀,立刻保安冲来,把我一顿痛打。事后,我怨恨那坏蛋,就他空手套白狼,把国有资产占为己有一事,告到省里。可是两个月过去,没回音,就这样我来到北京,我发誓一定要把那厂子告倒。”
2
九点上班,我走到大堂经理面前,按他的吩咐,提着几捆蔬菜走进厨房。随后,开始择菜。采样好,又新鲜,所以择起来轻松。厨房不是很大,二十平米,里面炒菜蒸饭,形成一个整体,旁边一台案板,碗柜,瓷砖墙面,看去有些痕迹。还有一些物什,杂七杂八。我洗菜时,听到脚步声。我看见一个厨师,年轻,面嫩,一身白厨装,头上的白纸帽特别显眼,看去有些滑稽,像文革时期走资派的高帽。我朝他笑笑。他叫我一声老师傅,还问我是哪里人。我才四十,怎么就老了呢?再说,我这张娃娃脸,怎么瞧也不像老头子。可能是近来我脸上罩了些阴云。我一面回话,一面看他拿两把菜刀,在砧板上剁肉。接着,又来了一个师傅,也穿着厨装,戴高帽子,二十几岁年纪,脸上有一字胡,风度翩翩。我与他打招呼。他在锅里下面。面好后,他呼呼啦啦地吃,和我说话。他说一口东北话,抑扬顿挫,听起来亲切。我想他可能是大师傅。洗完菜,我看见一个小老头,五十来岁,从脸上看,我就晓得一个大概。这是一个酒鬼,面红,眼瞳大面积泛黄,而且鼓起。他说话随便,待我老熟人似的。一来就说我老板的亲戚吧。我说是老乡。来之前,小姨子交代,不能对店员透露自己是老板的亲戚。片刻过后,我看他在四方形蒸笼里放着饭钵,然后依次在钵中放米,开始蒸饭。一刻钟后,厨房里响起鼓风机,那个长胡须的师傅,把切好的菜放进锅,手持锅铲,来回炒菜,呼呼啦啦的响声,火热极了。看那师傅炒菜,真叫人羡慕。只一瞬间,一盘菜炒熟,菜里冒着热气,香气扑来,很想尝尝。
客人一拨拨进来。大厅、包厢,两三人一桌,七八人一桌,小姐忙活开来,应酬。有时客人一多,厨房忙不过来,我就帮着递菜。我换上雨靴,靠近洗碗池,见一小姐在池里洗拖把,不禁蹊跷:洗碗池怎么能洗拖把呢?我对小姐说,不能在洗碗池洗拖把。她说不要紧,过后用消毒剂一冲,就干净了。真缺德,这社会真的乱套了,再怎么搞也不能在洗碗池洗拖把。我开始洗碗,看见盘里的大半剩菜,以及整盘的菜,不由一番感慨,北京的饭店也这样啊。这么好吃的菜,几千元一桌,客人就吃那么一点,唉,倒掉真可惜。一开始洗碗,有些笨。那烧饭师傅看我这样,就走过来示范。只见他左手拿着盘子,右手用抹布绕着盘转了两下,盘就干净了。他动作麻利,我不禁感叹,洗碗都要技巧。午后十四点,客人已散。店里的职员午餐。大家围成三桌,一桌女服务员,一桌男职员,还有一桌另餐,周围坐着大师傅、二师傅,还有大唐经理,桌上加了一个火锅——甲鱼杂,味道飘香,就像小时候母亲做的甲鱼一样。我就同男职员一桌。烧饭师傅面前,摆着一瓶红星二锅头。他问我要不要来一杯。我说感谢。来之前,小姨子交代,不能喝酒,况且我也答应她了。
饭后,就洗碗池洗拖把一事,我向大堂经理反映。经理听后,不动声色,无动于衷。我说宿舍前面有龙头,拖把可以在那儿洗。他说那儿太远,跑来跑去耽误时间。我就说可以修一个洗拖把的池子。他笑了一下,说我可以向老板反映。我回到厨房,见碗堆成山,心都凉了。大厅二十桌,不算包厢,所有碗盘,一个人洗,要是客人多,一下午都洗不完。好在头天顾客不多,洗到下午四点,才告一段落。我走进宿舍,里面阴暗,但有节能灯照着,烟气熏人,只见几个男人叼着香烟,在灯下斗地主(扑克牌的一种打法)。职员不多,可是来自各地。好在如今外出的人,都说普通话。我躺在床上,没心情看书。睡上一小时,起床时,宿舍无人,职员们干活去了。晚上客人多,我一人洗碗,直到夜半。
第一天就这么累,这么下去,能坚持一月么?说真的,至从下岗后,我的运气下跌,工作难找,又没有一技之长。好在洗碗只限一个月,之后,我就是大堂经理了。
洗了几天玩,我感觉,这不是人干的活。一天干十二小时,才五百多元月薪,可谓倒霉透顶了。夜晚的时候,厨房没了一个人。我看着堆成山的碗盘,顿感孤独。我开始调整心态,一个人哼歌,加快洗碗速度。腰痛了,便换一种姿势,像乡下女人插秧一样,把碗洗出节奏,在心理上减少疲劳,在技巧上减轻劳动强度。几天后,腰不痛了,动作也麻利了。
一天午餐,老板露了面,与我们一起吃饭。饭后,当着职工的面,点名批评,说我上午择菜出了差错。客人发脾气,说在菜里吃出一根草。还说他当场给客人赔不是,一桌菜免费。“不是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菜都择不好,搞事这么马虎,怎么搞的?你晓不晓得客人当众说我,我多没面子,给在座的每人一包王烟,赔笑脸,低声下气解释。你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像小孩一样呢?我是给你开了工资的,不是要你来做客的。”连襟一顿批评,弄得我怪难堪,面色通红。我恨不得朝地下钻去。几天择菜,都没出问题,偏偏今天就出了问题呢?就是出了问题,作为连襟,你也不该当众这么多人的面训我,你怎么就不能在一边说呢?
上午八时,我起床,漱口洗脸,走出寝室。阳光正浓,形同秋橘。走向过道,忽然,看见两人争执,烧饭师傅拉着马脸,同一女人对峙。女人是他傍傍,三十左右,同他一样,湖北仙桃人。烧饭师傅面白,皱纹不多,远看像教授。來店不久,找了一个情妇。因酒店不能男女同居,只得隔三岔五找旅店寻欢。某天夜晚,烧饭师傅拨通情妇电话,双双找一家旅店偷欢,不巧被公安抓住。后来通过表弟才出来。烧饭师傅长相风流,待人厚道。出来后,他请我喝酒。
——我晓得你能喝酒。
——为什么?
——瞧你眼神就能看出,我们半斤八两,都是酒鬼。
你说的没错,我是酒鬼,哎哎,这世上,只要是健康的男人,有几个不喝酒呢?酒是上帝,是检验身体的仪器。古时候,大凡文人都能喝酒,不说李白、欧阳修,就说曹操、阮籍。曹操煮酒论英雄,阮籍酒后发癫,痛哭。酒能解愁,给人欢乐,也给人灵感。尤内斯库说。
——其实你一来,我就看出你是酒鬼,日本人写过一本书,《一眼看透你》,我看过,里面一些说法师从《易经》。你开始洗碗,笨头笨老,看上去大智若愚。你戴几百度眼镜?
——三百度
——你随身带书,能否拿出给我看一下?
我从口袋拿出一本随笔给他。
——这不是一般人看的,你在搞写作?
——没有。
——你瞒不过我。我以前写过诗,喜欢看书,只是稿子发出去石沉大海,如今我不写诗了。那是吃力不讨好。不过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故事,很值得写,你如有兴趣我现在就将给你听。
——什么好的故事,我听听。
——我们那地方丘陵地带,地地道道的山村。村民饿不死,但也没几个有钱的。近几年,农民工进城,村里的年轻人南下,留在家里的,基本老弱病残,不过,还有些结了婚的女人。我家就在一个山岗上,独门独户,几代人都没有出几个当官的。九十年代,我当过乡村教师,小学五年级班主任。那时,学校有一名语文教师,叫毛水仙,是村支书的外甥女。那时候,我爱好文学,经常写些诗歌,有几首诗上了市日报。毛水仙得知我发表了诗歌,主动与我接近,说要跟我学写诗。我正当中年,虽为人夫,但看到这么一位年轻女孩像我求教,自然不能拒绝。于是放学后,我回家少了。妻子问我,我撒谎说在写一篇小说。一天夜晚,水仙来到我宿舍,把自己写好的两首诗给我看。我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诗。我在上面修改,很快诗就改好了。水仙看着修改的诗,眼睁得老大,激动得抱着我的脖子。我当然激动,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就这样开始了我的婚外恋。可是没到两个月,村支书知道了。不久,我被联校开除。之所以被开除,全是村支书一手操纵。开除后,我情绪低落,经常同妻子口角。小学校长是一个女的,是村支书的情妇。村支书四十老几,五大三粗,说话强势,可谓地方一霸。他在村里开了一家米厂,这几年发了财,做了四间四层楼房。村支书发财不是个例。我发现我们那里很多村支书都发了财。前年,村支书买了台越野车。村支书寻花问柳,只要漂亮女人,他都诱惑,将其诱奸。去年夏天,我一个同学北上,家有妻儿,还有老娘。一天晚上,村支书闯到同学家(当时同学母亲外出),与同学妻子调情。你想一个已婚少妇,男人不在家,怎能经得起别人勾引?开始女人半推半就,随后村支书许诺:只要和他好,他可以包养,不干一天活。女人受不住诱惑,当晚就奉献了身子。几月后,同学回来,十月国庆节,同学千里迢迢回家,不见自己婆娘,只见母亲流泪说媳妇根村支书跑了。我那同学七窍生烟。他平时性情刚烈,哪里承受得了。于是闯进村支书家,打断支书的腿,把自家女人打得半死,随后出逃,到现在不知去向。
3
酒店老板,白天很少露面,即使露面,也不过陪陪贵客。因为酒店顾客,大半都是熟人,也就是军界要人。老板对贵客点头哈腰,特别恭敬。可是对职工相反,语气生硬,严厉,有时还嘲讽。老板每天的事情,不外乎是睡觉、喝酒、赌博、玩小姐,典型的夜猫子。老板三十开外,身材高大,长相年轻。老板有拜把兄弟三个,茶楼老板、军界要人的公子,还有一个在社会上混。如果有人看上店里的小姐,那么饭后,酒店安排小姐到茶楼,接待要人。每到夜晚,老板总是在兄弟的茶楼赌博,有时也玩小姐。自己店里的小姐,除那个收银员外,都不染指。对于酒店,老板让自己表弟管理,不是重要事情,很少插足。这样,店里的日常事务,大堂经理说了算。大堂经理,尽管来自农村,但处事精明,说话慢条斯理。他有一个情人,酒店领班。领班身材好,说一口普通话,可能是北京人,二十多岁,未婚。大堂经理在乡下有老婆,有孩子。同老板一样,他也住单间。晚上,他公开同情人睡觉,无人干涉。老板看在眼里,不闻不问。厨房大师傅,也有一情人,在餐厅跑腿。那女孩山东人,皮肤白嫩,看去像门板大姐。大师傅说话风趣,手中夹着香烟,有时把烟含在嘴里,转来转去,样子像周润发。烧饭师傅直言快语,有时酒后得意忘言,说些酒店的轶事。一天酒后,烧饭师傅说他要结婚了。老婆死后,儿子不理他。他与清洁工相好一年多,在旅店偷欢不是办法,应该有个结果,不然被人指背。烧饭师傅找到老板,说店里有间废弃的澡堂,是否给他住。老板当场拒绝。烧饭师傅没地方居住,外面的房租不起,于是一气之下辞职,同那女人回到老家。烧饭师傅走后,我倍感孤独,店里的年轻人,不愿同我来往,特别是吃饭时,我夹在年轻人中间,沉默不语,一个人喝闷酒,一点情趣也没有。一天上午,二师傅找老板加工资,说自己都二十六岁了,來店一年多,怎么不加工资?老板当场发火,没门,不愿意做工可以走人。老板还放风说,他最不喜欢河南人,河南人手脚不干净。话传到二师傅那里,第二天二师傅就辞工了。新来的烧饭师傅是一女的,河北人,说话大大咧咧,模样周正,只是看去土气。来后头天,她就主动与我搭讪。
“我丈夫是个写手,喜欢喝酒,爱看王小波的小说,现在一家报社当编辑。”
“丈夫的作品你爱看吗?”
“我爱看,我是他的第一读者。想听我们的故事吗?”
“当然想听。”
“那时候我读高一,和丈夫同校。他高三,喜欢打篮球,像王小波一样高大,像兔子一样敏捷。我是他的第一粉丝,经常看他比赛。一次全市中学运动会。河北的秋天清爽,适合开运动会。当时,我请了假,去省里观看他比赛。赛场上,他个高,很显目,他是中锋,像风一样奔跑,接球,传球,指点,有时拍着球,逗弄对手,一个转身起跳,两眼瞄准篮圈,两手抛球,真准啊。他是学校闻名的远射手。很多女孩崇拜他,可他不动心。为什么呢?想继续听吗?”
“当然。”
“我和他是老表,初二时,我母亲离世,父亲不知去向。母亲弥留时对我小姨说了遗言。当时我痛哭流涕,没听清楚母亲的话。事后,我就住在表哥家。一天暑假,我记得是上午,表哥一人在家。表哥约我去游泳,我们来到河坡,坡上满是青草,坡下有成片白杨,高高的,树叶翠绿。我们穿过白杨林,靠近水岸,河水温暖,安恬。表哥脱去衬衫,随后脱掉长裤,露出强健的肌肉。周围无人,昆虫鸣叫。我褪去连衣裙,跟着表哥跳进河水。表哥游得快,两下就游到中央。表哥仰着脖子叫我,我有些担心,叫他不要游远。表哥不在乎,一个猛子下去。不远处传来汽笛声,我正担忧。忽然,一只手挨着我的胸。表哥冒出头,对我喷水,然后抱住我。第一次与男人肌肤相亲,我不禁激动,心里频频蹦跳。从那以后,我情窦初开,爱上表哥,成绩开始下降,尽管后来勉强考取高中。读高中时,我们因为早恋,成绩滑坡,唉唉,是我害了表哥,他本来可以上大学的,哪晓得我拖了他的后腿。高中毕业后,表哥回到乡下,开始文学创作。不久,表哥把我俩的爱情写成一篇小说,在省刊物上发表。后来,表哥被一家报社看上,当了编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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