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年，才有了那么个小不点，我对儿子的疼爱之心自不必说了。为了这小不点，我花了许多心血，他母亲也因怀孕时打安胎药，腿头化脓，开了两次刀，吃尽了苦头。

儿子出世了，他禀承了我的隐性基因，十分淘气，有一股犟劲，才八个月就想站起来，但屡站屡倒，可又屡倒屡站，还炫耀似的“嗯嗯”使劲，偶尔让他站起来了，可样子怪可笑的：弓着马步，屁股长长的，两只小手颤悠悠地晃着，只一眨眼工夫就顿坐在地上。

儿子还有一个不大可爱的特点，就是每天晚上都尿床，而且每夜两三次，弄得我和他妈无处栖身，只好到地上睡。

他母亲说：“你得想方设法买些山货，如鹧鸪、山羊肉之类，好让他助助力，也热热身子，听说小孩吃了山货很有力，又不尿床。”

于是，我时常留意着，在往常，这南田还是常见猎人挑着鹧鸪等走过的，只可惜那天猎人挑的那两只是别人要的。

早上，林校长风尘仆仆的，他对我说，他大哥在笔架山下打了一只一百八十斤重的大山羊，他带些羊肉来，要割点送我。我想：那次就因为推辞不坚决，错接了他的十块钱，欠了他的人情债而过得窝窝囊囊的，有时有气也不好发作。这次决不可造次。我说：“我儿子没吃肉的习惯，就别了。”

上课时，他又到教室前对我说，他忙着建房屋，请我代他上一个星期，羊肉，他已放在我宿舍的桌子上了。难道这又是一次交易？又要我领他的人情。我可还不起啊！我撒谎：我连自家杀的鸡鸭都没让儿子吃，羊肉还是不要了吧。他又说：半岭有许多人抢着买都买不到，这还是他特意留下的，千载难逢啊！那么大的山羊，那角都有两尺长呢。这东西对小孩确实是很好的，不要了不是很可惜吗？他终于不再说什么就走了。

他才走，我就开始后悔了，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我看到他到我的宿舍里把羊肉拿到吴老师的宿舍里，我更加后悔了。如果是出钱买，一斤五十块我也舍得买。可……

我想到傻儿子那倔强的熊样，想到他每次顿坐地上的狼狈相，想到每天晚上他所睡的湿床，想到他站不稳时，那双颤悠悠的小手，想到雨天时满院的湿裤子无处晾着的窘境，想到自己每天隔窗怅望公路，等待猎户的那一次次的失望的情景。我真想狠狠地打自己的耳光，我真想跑过去对校长说……

可“宁愿独善其身，也不靠别人施舍”的我还是没有去了。我盼望校长回心转意，又把那块羊肉放在我的桌上，可是，他已坐车回家去了。　

下课后，我到宿舍一看：我的桌上是空空的，那块山羊肉已经稳当地躺在吴老师的桌子上。瞧，那块肉发出诱人的光，散发出诱人的膻味，似乎在证明它的确包蕴着笔架山的灵气与精华，它的滋补功效是最好的。可它已不再是我的，留给我的是无尽的后悔与自责。

这一夜，我失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