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教堂,这个世界的爱和恨,就如同阳光和阴影相伴而生。有爱就有宽恕,有恨就要复仇。爱自然多多益善,而面对恨,究竟是该宽恕还是复仇?更深切的问:什么样的恨可以宽恕?什么样的恨必须复仇?被害者真能宽恕施暴者吗?施暴者有资格接受被害者的宽恕吗?假如施暴者施暴以后仍然处于优势,那弱势的被害者的宽恕又有什么意义?复仇和宽恕,究竟是被害者和施暴者间的私事,还是社会和法律间的俗事,或者是上帝和凡人间的秘事?
这些问题涉及了人的心理,社会的公正,和宗教的安慰等一系列问题。如同天问,谁都可以提,却永远不会有标准答案。电影《密阳》就是这样,通过具体案例将所有这些问题集中提了出来,却让观众自己寻求答案。
电影讲的是一个叫女人,丈夫车祸死了,剩下个五六岁的儿子。她带着儿子来到丈夫生前的小镇密阳,希望重新开始生活。她是首尔音乐大学毕业生,打算在这里开一家钢琴培训班维持生计。开始时打算用丈夫的抚恤金租房,以后找块地皮盖一间自己的房子。很显然,这个计划很现实,很庸俗,甚至有点卑微。但就这样的愿望却也不能实现,因为命运一直在捉弄她。
这个计划在按部就班的开展,借助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帮助,她很快租好了房子,挂上了牌子,招来了学生。她对每个孩子都和蔼,对所有邻居都微笑。她积极参加社区活动,努力把自己融入新环境,同时也在积极筹划买地建房。
然而,因为她在聚会时一句买地的电话,被歹人听到了,因而被误以为是富婆,而导致了儿子被绑架。她倾家荡产交付了赎金,最后还是不得不面对儿子的尸体。
她自己的悲愤没人安抚,迎接她的是婆婆的责难和弟弟的不理解,只有那个出租车司机说了几句公道话,也招来了一场谩骂。幸运的是,案件很快告破,凶手公正伏法。然而,就算这样,就结束了吗?
她也想到过复仇,但作为弱者这可能吗?她看见了那个被警察拷着的凶手,当时她却恐惧的躲开了,然后在事后埋怨自己的怯懦。倒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出手表达了恨意。
复仇无望,自杀无益,剩下的只有煎熬自己。此时上帝来了,在药店老板怂恿下,她跟着去寻找宗教的慰籍。像教堂里那么多人一样,她也自我陶醉在唱诗的天音中。也像万能的上帝一样,她努力去尝试宽恕仇敌。她对上帝展现了一副忘记一切仇恨的笑脸,她对教友侃侃而谈自己已经宽恕的大度。照这样下去,让人看来她真会忘掉仇恨,获得幸福。
为了做一个好基督徒,她甚至做出了一个连牧师都不敢想的决定,那就是亲自去监狱传播福音,亲口告诉那个凶手她已经原谅他。于是,她带着一身的伟大,甚至带着上帝的荣耀,和一束鲜花,坐在了凶手面前。然而她看见了什么呢?在她面前,只见杀人犯平静如初,脸色红润,完全没有一点忏悔的意思,甚至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自己也信上帝,上帝早宽恕了他的杀人罪过,自己现在过的很超脱。
她恍惚了结束了会见,出来后惊讶的问自己:“我都还没说原谅他,上帝怎么能在我之前就宽恕他呢?!”然后就想究竟是这世界颠倒了,还是上帝本来就是瞎子,或者自己获得的这些安慰和快乐更是麻药?
她失望了或者说清醒了。她终于明白:法院的判决是骗局,上帝的安慰是骗局,自己脸上的笑也是骗局,这个世界上每个人不是被骗就是自骗。
然而清醒了又能怎么样?既然不能复仇,那就破坏吧。于是,她把布道会上的唱诗偷换成了流行歌曲,然后看着人们在“一切都是假的”的歌词中也一样的癫狂。她轻易的勾引了教会会长一起到野外苟且,看着会长的丑陋,她质问上帝“你看见了吧!”她看着那刚提起裤子的魔鬼,转过身继续一本正经的给人布道,她就用石头砸碎了这面麻木的和谐。她看着凶手未成年的女儿,正在被几个小流氓欺负而不解救甚至内心有点快慰。她在忙碌的大街上乱穿,喃喃自语着“我不相信看不见的,就是看得见的我也不会相信了。”……然而所有这一切做完了,就能重新构起她崩塌了的世界吗?显然不能,因为她已经完全疯了。
在无法相信一切后,剩下的她只有自己消灭自己了。然而当看到一身的血,她又感到了恐怖:自杀也是需要勇气的。于是在医生的帮助下,她只好再次回到这恐怖的世界遭受煎熬。
不能说世界没有一点光亮。例如那个表面上看很粗俗的出租车司机,尽管从没得到她一个好脸,却总在危难时陪伴她。当她打算用对牧师的方法撕开他的伪善时却被他一口回绝,得到的只是一句“振作起来”的劝告。还有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服装店老板,她不经意的建议被采纳,得到了一份不求回报的关怀。至于那个凶手,她是永远都不会宽恕了,甚至连带了他的女儿:这个女孩在少管所学会了理发,偏巧要给她理发。她努力闭上眼想象这女孩也许会为自己父亲的罪行流下忏悔的泪,但猛的睁开眼却只看到理发师对顾客例行公事的笑。于是她不顾刚理了一半的发愤怒的跑了。
不能复仇,无法宽恕,就是破坏也不能平息愤怒,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安排?只见她拿出一面镜子,开始自己给自己理发。此时那个司机来了,默默的帮她拿起了镜子。故事到此结束了。----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除了镜子里的自己,只有一束照亮杂乱土地的阳光,不再有仇恨也无从去宽恕。
光影过后,想到福柯的一句话:精神病人是最正常的人。这话是何等的正确!一个从没经历过内心疯狂的人,怎么能看到世界的真相?面对仇恨,你只有两种选择:清醒的对抗和麻木的逃避。像第一滴血里的特种兵那样去复仇自然痛快淋漓,然而却非你我凡人所能做到。更多的人是那样柔弱,连想都不敢。以柔弱之躯对抗命运,可以被赞为坚强,收获的只是无奈。在两者外也许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就是将一切仇恨埋在心底,继续窝囊又平淡的活着。
应该说女主人是幸运的,至少在这里法律起了作用,凶手已经伏法,她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只是很悲催的想,社会的法律和道德,其实一直都在偏袒犯错的一方,正常的老实人只能默默的承受伤害。试想,赎金已被罪犯糟蹋无法偿还。孩子已被罪犯杀害再不能回转,所谓补偿,难道只是看着罪犯心安理得的坐几年牢?而道德上的宽恕和心底里的仇恨,都是那么虚妄。至于上帝,他永远都不是律师,不会立即为你伸冤昭雪。更进一步,上帝会宽恕一切罪恶,这样的宽恕不过是罪犯为自己下次犯罪寻求的一种自我安慰的道具!
现实的想,类似甚至更恶劣的故事,就一直发生在你我的身边。那个女儿被强*自己被劳教的妈妈,该宽恕那些强*了女儿的警察吗?那个到北京看望儿子却被精神病的母亲,会宽恕这个社会的罪恶吗?那个生下来就被扔在马桶里的婴儿,会感恩那些接生自己的“白衣天使”吗?那些大头娃娃和结石宝宝们,长大了该服从那些从三鹿复出的首长们的命令吗?出来的正义尚且不再是正义,柯匡那些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怎么能轻易的被宽恕呢?
不想亵渎上帝,宁愿相信上帝真的存在也真的善良,但同时也知道上帝只在天上不在人间。那些穿着上帝外衣的人,他们只是衣服像上帝,而骨头很可能更魔鬼。这个想法同样适用于马克思:马克思本人或者真想造福人民,监理共产,而他不过是在纸面想想而已。到他的徒孙,怕连这想法都不再有,而只是把他的书当成了夺权的枪而已。列宁如此,斯大林如此,假如国父活的足够长相信也不过如此。倒是龙应台说的更文雅:理想主义者往往经不起权力的测试:他们很可能在现实里不堪一击,一下被弄权者拉下马来没机会实现理想。或者一旦掌有权力,他立即就变成了自己当初誓死反对的“邪恶”,如出一辙或变本加厉。
同样的,也愿意相信宽恕,假如你真把自己当成上帝使者的话。或者当你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软弱的话。在没有公正的社会,对不能复仇的弱者,所有仇恨只有被宽恕,因为你还要活下去。
即使这样,也要顽强的活着。毕竟在绝望的沉陷中,没准偶尔睁开眼看看,或许也会发现,恰好也有个看似粗俗实为纯情的出租车司机还在默默地关心着你,只是你一直没有发现或不肯承认罢了,这才是世界的基调。
于木鱼宅
2013-2-1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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