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读过一则对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这是清代名臣左宗棠新婚时的自勉联，这是一片丹心照汗青的真实写照，这是左宗棠的座右铭，此联让左公受用终身。30年后，左公在福州寓所为其儿女写家训时也以此联馈赠，父子互勉。

我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一路沿着滚滚的湘江水，匆匆地来到了湖南省湘阴县樟树镇的柳家冲拜谒了左宗堂的故居----柳庄。

柳庄，湘江附近的一个仿古庭院，左宗棠早年半耕半读的地方。清代的湘阴县，走出来了两个大人物，一个是郭嵩焘，一个就是左宗棠，他们都是晚清的重丞，威名远震海内外。

远处山野滴翠，草木葱茏，眼前碧柳银塘，庭院深深。一座院子面东北而矗立，院墙门楣处大书“柳庄”二字，工整的行楷，遒劲有力，这是左公的“真迹”，但楹联是“参差杨柳，丰富农庄”却是丰满繁体，富态雍容的隶书。青戴色的燕子瓦屋顶，粉白墙面，镂空红窗，古意盎然。据悉，柳庄是根据清道光23年（公元1843年）的原貌仿古修复，2004年3月才对外开放。岁月匆匆流逝，百余年后，重游柳庄，怎么也感受不到时光在柳庄留下的剥蚀痕迹。

左宗棠，字季高，一字朴存，号湘上农人。柳庄是左宗棠出仕前的旧居所在，既为农夫，且“半耕半读”，原本无可厚非。然而，我想说的是，左公对柳树确情有独钟，何以见得？他的正堂大厅内悬有一副对联：“士运穷时弥见节，柳枝到处可成阴”，就是例证。柳树的生命力极强，成活率极高，柳枝随处可插，到处可活，处处成荫。难怪俗语中有：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句子。由此可见，左公钟情于柳，柳树在他心中不仅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寄托。

确切地说，柳庄内并没有多少柳树，后山上更多的是苍劲有节的南竹。漫步柳庄内，仔细搜寻，仅存两株，大抵都是后人所值。紧靠柳树的院墙长廊内，各种农耕器具，倒是应有尽有，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农具“博物馆”：墙上挂着犁耙、蓑衣、斗笠，地上有风车、水车、石磨、木桶……我仿佛感受到左公就在身边，一个依稀模糊的健壮男儿的身影仍然在躬耕陇亩，种植稻秧。

左公是一介书生，但是，读书时时运不济。他生于清嘉庆17年（公元1812年），生性聪颖，少年就有雄心壮志。4岁时，随祖父在家中梧塘书塾读书，6岁开始熟读儒家经典，9岁学作“八股文”。道光6年（公元1826年）15岁时，他参加湘阴县试，独占鳌头，名列第一。次年，应长沙府试，高中第二名。道光12年，左公以监生身份参加湖南乡试，名列第十八名。之后六年，三次赴京会试，却名落孙山，一蹶不振。三次不中，就等于今天的学子没有拿到高等学历文凭。可是，左宗棠怀着一颗拳拳报国之心，博览群书，不仅温习了儒家经典，更多的是涉猎了有关中国历史、地理、军事、经济、水利等丰富内容的书籍----所谓“经世济用”之杂学著作。学以致用，格物致知，这些成为他今后领兵作战，施政理财的重要理论依据。

左公尽管在科场失意，却一直怀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拿云之志，充满对未来的希望，耕读在柳庄14年整，他自知“读书当为经世之才”，蓄势待发，等待着机遇。1857年，左宗棠迁居长沙，时年45岁。在左公的人生行旅与生涯中，柳庄只是他出仕起点，一直都期盼着雄鹰展翅，报效家国。

1849年，时年64岁的林则徐途经长沙，点名要见隐居于柳庄的左宗棠，于是，怀着诚惶诚恐的心，左公会晤了民族英雄林则徐，平生所学，毕生之志尽付于彻夜长谈。林则徐赞许了他，“将来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君莫属”！　当即将自己在新疆整理的资料和绘制的地图悉数赠与。这足见一代名将林则徐对左宗棠不但激励赞赏，而且给予了殷切期望，临别时，还将自己的座右铭书赠：“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次年，林则徐在病危之际，以遗书一封向咸丰皇帝力荐了左宗棠，称之为“人才难得”。布衣之身的左宗棠以落魄的身份接受重托，受宠若惊，因此，在湘阴县内遗留下“左林会晤”的一段佳话。及至后来，1876年，左公受命于危难之中，以老迈之身，终不负林则徐之嘱托，率领数万湖湘子弟兵，金戈铁马，浴血奋战收复新疆全境，从此，左宗棠威名远震华夏，成为一代枭雄。

柳庄，不是左宗棠的出生地，而是他梦想成真的地方。踱步在左公的书房内，看着这极其简陋，破旧的木柜蜷缩在墙角，柳木制作的桌椅板凳，桌子上的马灯，墨砚、笔架，都有着左公用过的痕迹。谁曾料想，一代民族英雄林则徐在弥留之际，都不曾忘记左公，甚至说“一见倾倒，诧为绝世奇才！”谁曾料想，左公曾在烽火连天的日子里，使得太平军围攻长沙三月不入。谁曾料想，左公佐幕湘军，初露峥嵘，引起朝野关注，世人评曰：“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我抬眼望着遗留在左公书房内不多的书法作品，无论是摘抄的诗句，还是原创诗作，仿佛蕴藏着一种博大、深邃的儒家思想和报国情怀。其中一联，不仅字迹俊秀潇洒，语句含蓄：“能当大事时同仰，自极清修古与齐。”诗以言志，歌以咏言，谁能说一个布衣士子出身的左宗棠没有胸怀祖国，志存高远的赤胆忠心？

离开柳庄，我不禁想起了当今长沙县左公墓地的联语：“汉业唐规西陲永固，秦川陇道塞柳长青。”品读着后人对左公的赞誉，我仿佛感受到了“塞柳长青”的生机勃勃的景象，这自然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据悉，左公的故友杨昌浚即兴赋诗云：“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弟子满天山。新栽红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这首诗深情地赞赏了左公的伟大功绩。左公已经离我们远去了，但是，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精神与世长存！

柳庄里，“左公柳”依旧是岁岁长青，寂然鹤立，我仿佛看到了一位笑容可掬，穿着青衫，头戴斗笠，紧披蓑衣的书生，在田间耕作，在书房里泼墨抒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