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姨夫
爸爸的声音遥遥飘来:你三姨夫去世了。我愕然。再看,窗外日光依旧婆娑刺眼。
2月13号晨,姨夫开车替人送葬。中午做两桌菜陪客。醉了上床睡觉。傍晚,120去了。姨夫再也没醒来。
爸爸俞发阴郁,抽了一地烟。他老哥两儿相好10多年,关系最铁,他比姨夫还大10岁。
他们和地球上大多数男人一样,平凡,卑微。他们不是人中之龙,没有凌云壮志,不会叱咤风云。只求一室安身,只图小康温饱。他们不够儒雅,不懂浪漫,或许连感情都粗糙的,但却本分,实在,顾家,让女人有依靠感。他们首先是个父亲,丈夫,然后才是个男人。
我常年不在家,和姨夫其实不太熟。印象中他干瘦,矮小,爽朗,很慈祥的老顽童。姨夫是公路局的司机,手脚麻利,出名的老好人。亲友有甚帮忙的事,他总是打先锋,押后阵。姨夫比三姨小8岁。当时姨夫还是小伙,三姨是再婚。三姨因病切除了子[gong]。多年后,他们抱养个女婴,取名‘静云’。姨夫自己用旧手机,把新的留给三姨,家里稍重点的活,从不让三姨插手。
-----姨夫自豪的说:静云会训我啦,嫌我满嘴酒气了。
-----姨夫一脸讪笑的听三姨骂他,‘累死你,活该’!
很多时候,所谓幸福,犹如一层薄薄的雾,风一吹,便散了。
岁月岿然不动,任三姨撕心裂肺的抚尸恸哭。冷静地收纳了人世间的生离死别。
姨夫人缘极佳,葬礼上一片蹉叹惋惜。
姨夫79岁的老父亲捶胸礅足:该死的不死!
外号‘毛张飞’,染着一头黄毛的桂荣姨更是大马金刀,忘形的悲。
表妹妞妞从小父母离异,跟妈妈过。妞妞是粘在姨夫膝盖上长大的,妞妞把姨夫家当自己家,总是没大没小的同姨夫打闹。妞妞叫他‘金来爸’。看着平静得似乎睡着的金来爸,19岁的妞妞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浮浮沉沉,牵牵绊绊。在经历了奢靡,飢苦,情仇,背叛后,寻常的悲欢离合早激不我半滴眼泪。在一片凄迷泪眼中,我呆若木雕。
无泪可飚,无话可说的我,只能用这支笨拙的笔,挑灯夜书,记下烛光中姨夫暖暖的笑容。
-----姨夫总是叫她女儿一样叫我‘小乖’。我说,姨夫,静云长得越来越像你了。他眼睛弯成月牙,真的吗?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的挤,黑黑的脸绽成一朵波斯菊来。
-----那次下雨,我在楼上弹古筝,姨夫敲门。他粗糙的手摸摸琴:听到琴声就上来了。我问,弹的怎样?他笨拙的赞:小乖,你手真巧。
-----姨夫不厌其烦的揪着我耳朵念叨:那孩子现在武汉,开公司的,本科30岁,听说也挑。你姨夫没本事,身边条件最好的只这个了。考虑下不?
-----上次帮我家安装管线,他杵在板凳上,伸脖拈脚滑稽若唐老鸭,仍不忘打趣:你姨夫不是没有你舅的傲人海拔嘛,瞧斯大林!浓缩才是精华!
匆匆的,许多的日子永不复返了。
昨天,姨夫还笑眯眯的:小乖。派你个任务。啥时把我女婿领回来给我看啊?
今天,姨夫却孤独的躺在冰冷漆黑的棺椁,任我把他平凡的人生搬到电脑屏幕。
突想起一部催人泪下的香港电影:-----《岁月神偷》。
原来,最残酷无情是时间。在幻变的生命里,岁月,原是最高明的小偷。
姨夫的梦想很简单:-----再撑几年,把女儿带大。招个好女婿,妻贤女孝,弄孙为乐,岂不自在逍遥?
可惜,岁月偷走了姨夫的生命,偷走了最爱的静云,偷走了相濡相沫的三姨,偷走了他的一切。
他才41岁。静云还不满4岁。孩子也许会惊讶,爸爸怎老睡觉呀?爸爸怎不搭理我了?爸爸怎不回来了?小孩子嘛,闹几天,自有新的玩耍,很快便忘记了。
亡者已矣,日子按步照班的过。
静云将来会上学,结婚,生子。也许某天,她翻开一本发黄的像册,才能模糊认出他来。曾经,有那样一位没血缘关系的老男人,比亲生父亲还疼爱她:
-----他掐着表,成夜不休息,每3个小时按时给她喂婴儿奶粉,直到她学会吃饭。
-----他纠正她发音不清的小舌头,幸福得手舞足蹈,向全世界宣布,我女儿会喊爸爸了。
-----这头起早贪黑的老驴,拼命的拉货揽私活,甚至帮人做零工。只为多挣两毛,为她买点玩具衣服;
-----看她把残茶剩饭满桌扒拉,整天吆喝再不听话我就扁你,但巴掌永远悬在半空,不舍得落下。
-----因旧年琐事太多,无暇带她去‘漂亮宝贝’摄影室照生日相,而酒后内疚,一遍遍逢人唠叨。
岁月若静云的名字般,静水深流,只留下了云朵般的变幻莫测-----遥不可触,回不了头。
岁月轻狂,傲睨自若的把玩红尘。
生活是残酷的。活着,才有梦想。
很多时候,伤感的并非是过去的悲喜,而是岁月荏苒,昔日已逝。
等老到连对手都没时,便听到独孤求败的叹息声了。所以,很多生死冤家,最后都一笑泯恩仇。
宽容是种气度。我开始重新审视生命。毕竟,世上真正爱你的人很少。
-----我惭愧:我和妈妈同在一个屋檐下竟一个多月没搭腔了。
-----我惭愧:那个执着的在英国做外贸的碎嘴男人。他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他只是向我表达友好而已。
葬礼中,忽有喜报传来,我鸿军舅的儿子呱呱坠地了。
世界时刻上演着荒谬错位。东方发大水,西方闹旱灾;这个等手术抢救,那个却闹着跳楼;他在减肥,她忙增肥;他死去了,他出生了。
人之所以哭着降生,是因知来受苦的。所谓轮回:你降生时,大家围着你笑。你死亡时,大家围着你哭。
能把生命偷走的是岁月神偷,能把生活守住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谋生不易,活着太难。人人都需为未来打拼,以逝去的流金岁月,换取一种经历和感悟,这就是人生。
冷某向来不喜暗幽颓废的情调,总偏爱雄奇轩昂的风骨。人不能阻挡时间,只能去适应。要么平静的走,要么激情的超。世界是由人创造的,不然就会你就被遗忘。努力做,遗憾便少许多。
人在旅途,自觉主宰着光阴。暮然回首,却发现自己早被岁月侵蚀了。再挣扎,依旧体无完肤。
每个人都有一场被岁月偷走的记忆。某些烙印烙在心口,早已整装待发,只等时光催化。
在此,向偷窥我几年的人说, 如果你还爱我,请偷来时光与我重逢......若不然,请别打扰我。
自谓我心似铁。却总有东西针尖般,亦梦亦幻,直戳我灵魂深处。
静云送她爸爸下棺,认真的烧了几片纸。回家后,静云又满地打滚,追着大人要手机,想给爸爸打电话。
我该怎样安慰这个小女孩那?就让这纸轻飘飘的文字密码,替我捎去飘向天堂的淡淡问候吧!
国人总坚信,上代之牺牲将换来下代的幸福,然结局总啼笑皆非。
静云在姨夫的世界才是唯一。三姨也很善良,再宠爱静云,毕竟她还有自己儿孙。再说,三姨身体不好,早提前退休了。她那点退休金,养静云也艰难的。我想,静云的人生恐怕要改写了。
姨夫躺在山花烂漫处,陪他母亲长眠了。
岁月的魔爪下,熟悉的脸,熟悉的街道,许多熟悉的事物消失,仿佛瞬间的事。听说,我家也要拆迁了。
初春的苍茫夜色中,我分明看到,迷失在历史的风烟里喃喃诉说的萧红,看到《乌兰河传》小城里那弯幽黄的月亮。
惊叹萧红的从容淡然。死亡在她笔下像吃饭喝水般简单。许是萧红的阅历,才让她平静看待生死。乱世,活着就不错了。
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凄凉的夜?
人懒笔怯的冷逸轩,首次开始研究手中这支笔的何去何从。有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可笑冲动。
萧红写鲁迅,‘鲁迅先生就象他平日一样,工作完了,他休息了’。
我想,我姨夫也累了,休息了吧。
-全文完-
▷ 进入冷逸轩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