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转来她父亲经国先生几篇文章让我看看,其中一篇为悼念二弟纬国而作,我看了兄弟俩的名字不免发笑,经国纬国是蒋介石二公子,前者还做了“总统”,人称“蒋总统经国先生”,其弟蒋纬国也不简单,官至一品大员,老王家居然这样攀龙附凤,幸亏文革没被整死,顺便提一下,经国先生还混进了县检察院当副检察长,山高皇帝远,毛泽东失察。
梅子直言不讳,不喜欢叔叔纬国,她抱怨纬国先生见面就训人,可敬不可亲,我突发奇想,让梅子说说她和诸位前辈见面如何打招呼,我要她先说奶奶,梅子不假思索:“我奶奶嘛,每次见我来看她,连忙让我上炕盘腿坐下,奶奶拉着我的手说:‘俺梅羔儿,最近好着吗?’我呢,挣开奶奶的手,站在炕头,唱道:‘奶奶,你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梅子接着谈到父亲经国先生,“爸爸从来不苟言笑,十分严厉,道德文章皆为我们的楷模,小时候我怕他,现在不怕了,我差不多每个星期都会去看看二老。我进门时爸爸通常在厨房炒菜,我叫了一声爸爸,他回头看我一眼,居然呼我大名,我就不高兴了,问着他:‘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外人吗?’爸爸不好意思笑笑,马上改口叫我乳名。至于妈妈,病怏怏的,一天到晚干坐着,我好心疼,又无可奈何,我们娘儿俩就是问长问短,你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她的话不多。’”
梅子说完长辈,我让说说女儿嘟嘟,提到这小兔崽子,梅子“咬牙切齿”:“她从成都回到银川,我和胖子去火车站接她,她老远就发现了我们,大喊:‘妈,我在这儿!’说着扑过来,抱我,亲我,要是旁边没别人,准会在我胸前抓一把。接着她把手搭在她爸爸肩上,给同行的同学们秀亲密:‘瞧瞧,我像不像我爸?”
梅子最后谈到丈夫胖子,胖子不喜欢在公开场合和梅子亲热,夫妻同在街上行走,梅子若挽住胖子的手臂,胖子必甩开骂人:“你犯贱啊!”在学校上班,胖子和梅子迎面走来,一般笑笑点点头,然后快速通过,但在家里就不同了,胖子往往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梅子招架不住。胖子有一次在卫生间大喊:“老王,过来给我搓搓澡,我的手够不着!”梅子答道:“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身上还没干净,你不许——”“讲啥价钱,叫你来你就来,你找死啊!”梅子对我用一口宁夏方言转述胖子的原话,笑得我稀里哗啦。
好一个假小子嘟嘟
我先得向梅子表示歉意,我写文章拿她说事,有意无意暴露了她一些隐私,这些隐私嘴里说说也就罢了,写成文章实在不雅不妥,但梅子知道我是“作家”,文章只在几十个人的小部落流传,所以给了我特许,今儿我又说一件梅子的隐私。
梅子和女儿的关系在女儿读大学后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换言之,从前是梅子性急躁,老是凶嘟嘟,嘟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自从嘟嘟成为有学问的大学生,也许要从她进入高中算起,梅子吃不消了,如今梅子要看嘟嘟的脸色行事。嘟嘟和爸爸一个臭脾气,不把妈妈放在眼里,妈妈能不能高兴,一半攥在爸爸手里,一半攥在嘟嘟手里,他们想高兴,妈妈才能跟着高兴高兴。
前天我又拍到嘟嘟袭击妈妈的过程。梅子正与我聊着,嘟嘟从后面出现,扑向妈妈,一只手搂着妈妈的脖子——妈妈仰面咬紧牙关,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仿佛遭遇一个男人*暴,另一只手在妈妈胸前抓了一把,妈妈哎哟一声,嘟嘟赶紧转身躲开——
类似的事情发生多次,我亲眼目睹,我的感受乃是,她们不是母女,而是姐妹或闺中密友。俩闺中密友尚未婚配,怕是还没有男朋友,对男女亲热充满好奇,于是一个最淘气的冷不丁抓了另一个胸前一把。
这才是亲密无间的母女情,不要批评嘟嘟以下犯上,也不要说一个大姑娘没正形,要那么正形干吗,在自己家里,没有外人,闹闹何妨?嘟嘟生性活泼,为人行事,从来像个假小子,面对年轻漂亮的妈妈,不免居心不良,女孩反串男孩,只好委屈一下妈妈,不可以吗?
嘟嘟返回往梅子嘴里塞了一块蛋糕,然后嘻嘻哈哈消失了,我问梅子:“你不会也抓她一把吗?”梅子掩嘴笑:“抓了,但抓不过她,她力气大!”我又问:“如果让胖子看到你们这么闹会不会骂人?”“不知道,”梅子拢拢、压压头发,“但可以肯定,他不喜欢,他连我们娘儿俩互相拍几张摆pose的照片也看不惯,他太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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