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剪头从来不上理发店,都是爸爸亲自给我剪的,爸爸心灵手巧,遗传到我这却干什么都是笨手笨脚的,上中专那会,我在日记里写道“我能感觉到自己头发的重量!”可见我的头发有多长,平生第一次上理发店,虽然感觉到有些别扭,但到了后来却也习以为常了。以后每年年节时才回家,总会略带点调皮地说:“爸爸,你给我剪头吧!嘿嘿,给你留着呢!”爸爸总会二话不说,拿起电推子亲自上阵,虽然比起理发店的师傅没有那么新潮的发型,但是爸爸心安理得的为我剪发。
又是一年不见,爸爸鬓边已经冒出零星的白发。我心里羁绊着一句话“爸爸,你不要老啊!”但是我始终没有说出来。
一晃爸爸退休了,我是爸爸唯一的儿子,我知道这么多年最让爸爸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工作,爸爸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没给自己儿子安排好工作,那一年人事局核编,我一下子变成了临时工,后来才知道我的编制被别人顶掉了,再想亡羊补牢已经为时太晚了。十年啊!这个包袱我和爸爸一起背了了十年。好在去年卫生口重新招收一批卫生人员,这就是我心情里说的那次性命攸关的考试,爸爸上下找人来打通关节,可是这年头就是这么回事,比你门子硬的人有都是,他们都是表情一致手一摊的的说:“无能为力!”爸爸眼睛里满是惭愧,不敢迎视我的眼睛。我说:“没什么的,考一把试试,考不上大不了原地不动!”我还算给爸爸争气,硬是凭着自己的努力,拿下来了,要知道30几岁的年龄忘性大着呢!书前前后后不知看了多少遍,看了忘,忘了再看。笔试过关,爸爸电话里仍然不无担忧地说:“小伟,我知道你说话办事的能力不如那些人圆滑!可是爸爸又帮不上你什么忙!找一些面试的书看看。”我是硬着头皮上的考场,事后才知道对手和我一样紧张,我以笔试领先8分面试领先0.8分的微弱优势胜出。那天我打电话告诉爸爸时,话筒那头他的声音是呜咽的,我知道其实他比我还高兴。我们一道苦了这么多年。
现在苦尽甘来,人生也开始柳暗花明,可是就在这年关将近的档口,爸爸却被无情的病魔击倒了。爸爸退休后的工作是给木材加工厂拉下来的木头检尺记账,那么冷的天气在外面站了一上午,下午回家又拎了六桶水,租的房子没有自来水打水要到十几米远的洋井处。然后就感觉到胸口剧烈的令人窒息的疼痛,好在爸爸还保持着清醒,自己打电话找来的车,上车的时候人已经几乎不行了。那天我正在自己的天地里构思那首《与钱书》,不是都说父子连心嘛!我怎么会没有一丝感觉呢!
还是我妻子的大哥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没头没脑的一句“我周叔得心梗了!你赶紧去吉林!”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懵了。我惶急的打爸爸的手机,接电话的是妈妈,我问“我爸怎么样了,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让我爸接电话!“妈妈哽咽着说“你爸正等着做手术呢!医生不让说话!”听筒那端传来爸爸微弱的声音“我没事,做手术就好了!”声音有气无力地,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衣服也没换,匆忙带着些钱,一边出去找车一边把工作交代好,两百多里的路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路上我不断地打爸爸的电话,妈妈说在重症监护室,手术顺利。这时候我才放下心来,车里那么温暖的暖风吹着,我却感觉手脚冰凉,手脚都是木木的,原来我一直紧张地攥紧着拳头。
通化中心医院的介入科和重症监护室在新门诊楼的后面,很蹩脚,脚下因为要新盖楼显得坑坑洼洼,刚下过几场雪,路面更加显得泥泞不堪,这几步生命的路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推着爸爸走过来的,我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天边不知何时又飘起细如杨絮的雪花!我坐在电梯里,电梯在顶楼停下来,我擦干眼睛,我要保持着宁静平和的心态去看爸爸,心梗的病人最怕受到刺激了。我想我现在才真切体会到当年西子在大上海,清辉在省城的心情了,外面已经是万家灯火,处处灯火闪亮,电梯里的灯光晦暗不明。
我推开监护室的门,爸爸在六床,一台心脏监护仪嘀嘀的响着,上面的生命指标不时变换着数值,我略看了一眼心跳,血压,脉搏,呼吸,血氧各项指标都在正常数值上。爸爸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神色显得憔悴,面容发灰,插着氧气喉,四肢拴着各种输液,人是清醒的,看见我来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着爸爸,爸爸的鬓角又多了几丝白发,我紧紧攥着爸爸的手,就是这双骨节宽大的手掌牵着我的走过我童年的岁月,就是这样一双眼窝深陷的眼睛目送我走过少年青葱的岁月。如今却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妈妈说做完心脏搭桥手术,人总算从鬼门关前抢回来了,真是好悬呐!我双手和什默默地祈祷上苍感谢上天又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么说上天还是厚待于我!又还给我一个爸爸,让我在为时未晚的时候还有一次床头尽孝的机会。没有让我生出来不及的感慨。
那晚上我几乎一眼未阖,监护仪上的数值几乎成为我的晴雨表,每一次变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根据同室病友的经验,手术的第二天可以进一些流食和清淡的蔬菜如土豆丝什么的,爸爸看起来还是很难受,每一样都只吃了一点,为了怕我们难受支撑着喝下一小碗米粥。在医院旁边的小吃部,我强迫自己吞咽着能量,我必须有足够的体力和坚持,因为这个时候我不能倒下去。妈妈一辈子依赖惯了爸爸,就是在家乡的小县城也会迷路,而且有高血压冠心病,我们换班照看着爸爸,但是大多数时候我都保持着清醒,。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又在紧张和焦虑中度过了,爸爸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开始谈笑风生,久违的笑声又重新回荡在我们脸上。下午介入科的主任深色凝重的把妈妈叫出去,一会儿妈妈忧心忡忡的走回来说“主任刚才说你爸还有一个侧枝的冠状动脉血管需要搭桥,虽然可以择期手术,但是硬化和狭窄的趋势难保有一天不会再次形成梗阻!”
爸爸不以为然的笑笑说“医生就是愿意把病情夸大好挣我们患者的钱!我自己感觉很好,跟没事人一样,如果不是这些瓶瓶罐罐拴着我一早就下地溜达了!”我和妈妈低声商议了一下,我出去打了个电话,让三舅为我筹钱,冠脉狭窄不通就像身体里绑定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就这样子出院谁能放心得下。一会儿三舅回电话了手术的四万块钱有着落了,下午准时送到,我心头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马上就要再次进入手术室了,我的心绷得紧紧的,我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值一如往常没有一丝变化,看起来爸爸比我们还要镇定。
爸爸被推进手术室,一扇铅制的大门在我们面前重重阖上,此刻的心情我发觉清辉已经描述得很好了“任何一种等待都是漫长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和不安同样浸蚀着我们,如同日月的昏暗无光。亦如同绿色田园里的荒草,毫无顾忌的,肆意的疯长。”
真的,我会时常午夜梦回,脑海里会回想起那难忘的八天八夜,比起清辉我是幸运的,我可以弥补下这些年成家立业以后不能和爸妈朝夕相对的缺憾。那几天我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总觉得像有一睡不醒的感觉。现在我听着爸爸慢性支气管炎的咳嗽声可以酣然入睡。这也是一种幸福!
手术完了爸爸坚持自己走出来,我眼睛里不知不觉晶莹着泪珠。许是升压药多巴胺和间羟胺的副作用,爸爸前列腺的老毛病又犯了,每次小便都很痛苦,每天夜里都要起夜十数回,不过看着我熟睡时总不忍心叫醒我,我历来觉就轻,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清醒。爸爸眼睛里含着歉然的泪花。“这些天难为你了!”
爸爸有时候像个小孩子,最后在观察室的几天,升压和用于治疗休克的药物需要慢慢撤掉,因为在重症监控室里一直靠药物维持着,必须慢慢撤退使机体的动脉失去依赖性慢慢恢复自主能力,我们都很着急,因为一天血压不稳定就一天不可以出院。有时候爸爸会趁我和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捏动量血压的袖带,看着数值升高就会情不自禁的笑出来。不过这些小“伎俩”都被我看在眼里,一准被我捉个现行。那时爸爸就会像个刚做完恶作剧的小孩子似的难为情的低下头去不好意思的笑一下。
很快的离开药物的维持,爸爸的血压也稳定了。爸爸喉咙里会爆出一声雀跃般的欢叫声,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
小年夜也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外面烟花爆竹声响成一片,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尾声
我,妈妈,爸爸我们三口人并肩走在甬路上,沐浴着清新亮丽的阳光。
八天八夜,恍如隔世。
八天了爸爸第一次从重症监护室走出来,窗外的阳光金子一般洒满大地,几只雀鸟在树丛间欢快的鸣唱着,歌声里充满勃勃的盎然的生机,看着爸爸的背影,我几步追上去,搀着他的手臂,说:“爸,快要过年了,我的头发又长长了,回家你给我剪头。”
爸爸用力的点点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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